第409節
頃刻,清輝才又說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下午因何出城了?」
雲鬟道:「是,自然是為了那兩名被害之人的屍骨。聽聞是沒找見?」
清輝道:「嗯,我疑心這兩人之中,有一人未死。」當下,就把自己的推斷同雲鬟一一說了,又把「引蛇出洞」之事也同她說明。
此刻夜已深,夜色如墨。雲鬟道:「此計好是好,只不過,大人放他們兩個人出去,難道不怕那兇手謀劃縝密,真的將他們……」
話音未落,便見清輝面上浮現一絲很淡的笑意,那笑竟有些冷颼颼地。
雲鬟心頭一動,不覺垂手在袖子上抓了一把:「大人……莫非……」這話說出來,只怕很不好,雲鬟忙停口。
不料白清輝跟她心意相通,早明白她心頭揣測,便道:「你並不是別人,我也不瞞你。那兇手作案手法狠辣果決異常,何況已經五年了,他從不曾求助官府,如今蟄伏發難,自然想要一殺到底的。我本來想將盧逾張小左……以及徐捕頭一一追究其罪,然而就算將盧逾張小左羈押在縣衙,那兇手也絕不會出面作證。何況,這兇手事先已經殺了三個人,這三人在當地又都是有頭臉的人家,尤其羅家,甚至在京中有內親。他們聯手起來,再加上徐家,盧家跟張家……只怕到底如何,尚難論定。」
雲鬟靜靜聽著,白清輝的聲調兒一如平常,毫無起伏,平平淡淡,彷彿訴說一件尋常之事,然而她卻能聽出底下的波瀾湧動,以及那看似冰冷無情的語調裡暗藏的一絲憤怒。
白清輝繼續說道:「我原本還覺著那兇手下手太過狠辣,可今日又聽了盧逾他們行兇的經過,卻反而覺著,有時候天道實在是……倘若當時這兇手就被殺死了,那麼豈非,他們一生一世,都沒有喊冤叫屈的機會?他們從生到死,再也沒有人留心注意,甚至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曾經有兩個人,被活生生地殘害至死。而這犯下滔天罪行的幾個人,卻逃脫法網,自在一生。」
雲鬟自覺眼底有些濕潤,低低喚:「小白公子……」
白清輝依舊冷道:「兇手畢竟是兇手,不管是為了復仇,還是怎麼樣。我不會替他開脫罪責,但是……我想……讓這兩件案子,能更公平一些。」
「引蛇出洞」,自然要放誘餌,至於這誘餌是不是會被吃掉,就不在所有人的控制預計中了。
雲鬟並未說破,白清輝也並未說破,但是兩個人目光相對,卻儼然洞若觀火。
雲鬟知道,若此事給白樘知道,只怕他不會同意。然而這正是白清輝跟白樘的不同之處,雖然並不值得讚揚或者詆毀,可這正是屬於白清輝的選擇,他會以自己的方式,捍衛這世間的黑白跟公平。
夜雨淅淅瀝瀝,兩個人各自說了心底的話,面對彼此,竟彷彿輕鬆了許多。
只是見時候不早了,清輝便起身告辭,想了想,抬頭又道:「你若覺得身上不好,不必勉強,多休息些時日,這跟是否男女無關,可知縣丞因為白日那一眼,已經同我告了假?」
雲鬟不由笑了:「是,多謝……知縣大人。」
清輝眸中也浮現淺淺的笑意,衝她一點頭,便出門而去。
不等人轉出月門,曉晴露珠兒兩人便跳進房中,露珠兒問道:「主子主子!小白公子如何又來了?看他甚是關心你呢!」
曉晴並不做聲,只瞪大眼睛看著雲鬟。
雲鬟摸了摸額頭,懶洋洋道:「還有些頭疼,不要只管聒噪,再給我塗一塗。」
露珠兒還未靠前,曉晴已經跑去拿了藥油回來,又極快地洗了手,便挑了藥油,手指頭上輕輕揉開,就站在雲鬟身後,給她在太陽穴上輕輕揉撫,一邊兒低頭問道:「主子,力道怎麼樣?若是重了你便說聲兒。」
雲鬟微閉了眼:「正好兒。」
露珠兒見兩人都是一臉不關心,十分焦急,便又湊近了道:「主子,你說如何這樣巧,小白公子竟也外放到這兒呢?這莫非是天注定的緣分?」
雲鬟忍不住抿嘴一笑,微微半睜雙眸:「是跟你這丫頭的緣分麼?你這樣著急的?」
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打趣,露珠兒索性握著她的手臂,輕輕搖了搖道:「人家是為了主子著急,如何只管取笑我?」
曉晴在後叱道:「別只管動手,還不夠你聒噪的呢,竟上了手了,沒看我正給主子上藥麼?弄到眼睛裡怎麼好?」
正說著,就見林奶娘進來,笑道:「都圍在這兒做什麼,外頭熬好了藥,也沒人去端,還要我自個兒動手。」
露珠兒吐吐舌頭,忙接了過來,又吹了吹道:「好好好,我也學的有眼力價些,主子,我伺候您喝藥。」
曉晴不由也笑起來,道:「可惡的蹄子,瞧你那諂媚樣兒!」
屋內眾人一時都笑了,在這深秋寒冷,淒風苦雨之際,竟透出幾分融融暖意。
白清輝才出月門,便聽見身後那歡快的笑聲,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夜色中,那清冷如冰的雙眸裡,依稀有微光閃爍。
次日,從晨起天色便陰沉沉的,陳叔林嬤嬤等本勸雲鬟再在可園內調養一天,她卻並不肯,只得讓旺兒撐了傘,陪著往縣衙去。
行至半路,驀地見一輛馬車從前頭經過,雲鬟掃了一眼,便也罷了。
來至衙門,便去見白清輝,正有個捕快來報,竟道:「先前張家派了人前往盧府,相請盧逾過府,也不知是為了何事。」
白清輝將手頭正在看的卷冊放下,問道:「盧逾答應過府了?」
捕快道:「這會兒尚且不知呢。」
雲鬟忽地想起方才路上看見的那輛馬車,略有些異樣,正欲細想,外頭埋伏在盧府的一名捕快趕了回來,報說:「盧逾乘車往張府而去,按照大人佈置,安排了三個兄弟一路跟著,那盧逾也彷彿甚是警惕,車邊兒上跟了四個護院,前後左右護得緊緊的,應該是不會有事。」
兩名捕快分別離去。雲鬟便自去典史房中查看近來的其他案宗卷冊,多半都是些鄰里小事或者商戶糾紛等,她自行便代替程典史處理了。
白清輝則自看治下其他地方的卷宗。
兩人於縣衙中各自行事,不覺將到晌午,窗外悶雷一聲,落下雨來。
又一刻鐘,白清輝合上手中冊子,轉頭看向窗外,卻見有一道雪亮電光閃過,凜凜竟帶些殺氣。
清輝轉頭,若有所思地打量那越來越急的雨,卻見有人從窗前經過,正是雲鬟,今日她著一件竹青色圓領袍,外罩銀灰色鶴氅,行動處大有竹林之風。
雲鬟進了門來,臉色卻有些張皇,拱手道:「大人,我想起一件事。」
清輝正欲問是何事,就見一個捕快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跪地道:「大人,大事不好!盧逾死了!」
清輝同雲鬟對視一眼,霍然起身,一前一後往外而去。
那捕快兀自惶惶道:「從張府出來還好好地,誰知到了府門口就發現……」
大雨傾盆,一輛馬車停在盧府門口。
盧府眾人都站在馬車周圍,外面兒卻有幾個撐傘看熱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