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節
清輝一直盯著他,眼睜睜地看他走出了門口,那袖口中緊握的雙手才緩緩鬆開,此刻,手掌心早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且說趙黼雖然去了,清輝仍不敢怠慢,他惦記著方才裡頭那一聲響動,想親自進內看看雲鬟是否還好,可走到門口,一眼看到燈影下的血紅,頓時搖搖欲墜。
霍城忙上前扶住,此刻,屋裡頭方傳來孟仵作的聲音,焦急地叫快去請大夫。
眾人都不解,而白清輝自以為雲鬟如何了,急忙又要入內,才一腳進門,膝頭已經沒了力氣,得虧霍城死死扶著。
還好孟仵作已經走了出來,對白清輝道:「大人,原來那馬娘子不曾死透,還有一口氣在。」
白清輝問道:「典史呢?」
孟仵作一怔,繼而道:「典史……略受了些驚嚇。」
方才孟仵作因聽清輝說了「典史」在內,誰知進門之時,不見人影,孟仵作還以為她在別間兒,便去查看那兩具屍首,誰知竟發現馬娘子沒死。
方才轉身要出來稟報之時,才見雲鬟蹲在牆邊。
孟仵作嚇了一跳,待要相問,她卻扶著牆站起來,聲音有些沙啞,低低道:「我無事,孟叔先去……回大人就是了。」孟仵作只當她是被這情形嚇到,安撫兩句,便走了出來。
聽仵作說罷,清輝勉強抬頭,凝視那低垂的門簾,心下懊悔。
今日晌午趙黼初來,白清輝命霍城前去找雲鬟,可卻並沒說明趙黼來到會稽的話,只讓霍城看著,若是小籐花胡同的事兒沒完結,便在那裡料理,若是完結之後,便叫雲鬟自回可園,他在縣衙裡有一位貴客要應酬,不能被人打擾。
是以雲鬟竟不知道此情。
清輝只以為若是趁早兒打發了趙黼離開,雲鬟自也少受些驚怕,沒想到,左右竟躲不過。
而門外眾人聽聞馬娘子未死,都轟動起來。
霍城反十分喜歡,抱住霍植道:「大人,太好了,馬娘子不死,可以說出誰是真兇,自然可以證明我不是兇手了。」
而孟仵作又低聲對白清輝說:「另外,我方才看見,馬大的雙腳竟是被燙壞了,彷彿是開水所為,皮開肉綻。」
先前雲鬟進房間後,曾聞到一股怪味兒,卻想不通是什麼。只是當時馬大的雙腳兀自泡在水裡,她自然不會去拿出來細看一眼。
誰知馬大的屍首跌落後,帶翻了洗腳盆,水漫出來,自然露出端倪。
卻也因此,雲鬟發現,原來並不是馬大「死而復活」,卻是因為地上的馬娘子手拽著床褥,馬大的屍首又緊靠床邊兒,故而才跌落下來。
雲鬟一邊身不由己地看著眼前這詭異錯落的情形,一邊聽外頭白清輝跟趙黼對話。
滿心裡竟想:他果然來了。
先前被清輝告知後,雲鬟在可園臥「病」數日,最後因聽霍城說起徐沉舟的事……心裡有些觸動。
又過兩日,她先前習慣了衙門中眾事,猛然閒了下來,竟渾身不自在,便又想:畢竟兩年過去了,興許趙黼的那份執念早已經淡了,彼此年紀又長了些,也許……他另有奇緣,也許把她忘懷,也許真以為她死了……都有可能。
縱然這想法有些自欺欺人,可一旦認定這樣想,心裡便好過了許多。
正懵怔間,簾子一動,是清輝聽著孟仵作說完,忍著不適,走了進來。
室內光線很是暗淡,因有屍首在,透著陰森死寂之氣。
兩個人面面相覷,清輝問道:「你無礙麼?」只盯著雲鬟,不讓自己留意別的東西,可看久了那雙雖暗影裡仍明澈的雙眸,就彷彿真的不會在意別的什麼了。
雲鬟唇角微動,啞聲道:「他真的來了?」
清輝點頭:「白日就來了,我、我怕你知道了會有礙,沒想到……」
雲鬟握了握拳。
清輝上前一步:「鳳哥兒,你打算……怎麼做?」
一句話問完,清輝猛然一震:他忽然醒悟,他先前瞞著雲鬟不告訴她趙黼來會稽的事,並不僅是擔心她而已,或許……在他心裡,隱隱也擔心著另一件事。
——雲鬟會不會因為趙黼的原因,再次選擇離開。
天大地大,他竟然會在這裡跟她機緣巧合,然而清輝心裡知道,若真有下一次,只怕,便是永訣。
此刻孟叔叫人進來,要抬馬娘子出去搶救,見他兩個默然無聲,不知如何。
沉默中,耳畔響起女子的呻吟,雲鬟回頭,看著滿面鮮血的馬娘子,她默默地看了會兒,心底竟又想起那讓她永誌不忘的八個字。
在清輝的等待中,便聽見雲鬟輕聲說道:「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兇手,還霍捕頭清白。」雖然聲音極輕,卻十分鎮定堅決。
且說趙黼離開縣衙,他的「興致」被打斷,心裡不免有些不受用,便喃喃道:「幸而是你,若是別人,六爺一拳就……」
一邊說一邊往人群外走去,他雖一聲不吭,可奇怪的是,眾人見他來到,都自發自覺地讓開一條路,趙黼竟旁若無人地揚長而去。
旺兒躲在人群中,打量他去了,才低低念了聲:「阿彌陀佛,好厲害的人物呀。」
趙黼沿路返回,眼見前頭縣衙在望,心裡想著這一整日白清輝的舉止言行,起初還當時白清輝個性天生所致,但一路走來……卻漸漸地咂摸出幾分異樣。
入夜的小城,十分清幽,跟兇案發生的巷落不同,青石板沐浴在月光之下,幽然有光,趙黼負手而行,聽著靴子落在石板路上,發出很輕微的吧嗒吧嗒聲響,就如牙板輕巧,竟透出幾分意境來,寂寥悠遠。
「那個眼神……」趙黼盯著天上那輪月,「小白你那個眼神……」
腳步忽然停住,趙黼終於想起白清輝眼神中令他不安的是什麼。
在那股冷靜之下的,是不由自主浮出的——戒備之意。
沒錯,就像是有什麼秘密,會被人發現,故而戒備而警覺地……
趙黼蹙眉望月,苦苦出神,倘若有人遠遠地看著,還以為是某個文人雅士,月夜大發詩情,對月詠歎什麼千古名句呢。
趙黼正在苦思冥想,忽地聽見急促的馬蹄聲,馬上之人翻身躍下,才要進衙門,一轉頭的功夫看見趙黼,面上驚喜交加,忙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