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沁娘掩帕輕咳了一聲,向坐在對面的譚仕銘道:「這幾日我身染風寒,就在後面歇息養病,方才是我這裡的丫鬟下人不懂事,還請公子原諒。」
譚仕銘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作委屈狀:「我來這後院探訪數次,都被您身邊那些如花似玉的姐姐們拉了回去,我還以為沁娘嫌小生粗鄙,不願意見到小生呢。」
「譚公子真是說笑了,令尊大人可是揚州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家中有萬座金山銀山,您這尊大神我可是天天盼著呢,哪會躲著您呢」沁娘與他添了添茶水,道:「方纔公子說有樁買賣要與我商榷,不知是……」
「沁娘請看。」譚仕銘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邊打開邊與沁娘道:「此物名為忘憂散,是從忘憂草的蒴果中提取而來,常人服下少許一點便可神明開朗,通體舒暢,常食便會精力旺盛,延年益壽,飄然快活似神仙。沁娘見多識廣,定然識得此物。每日來往擷芳樓尋樂子的富家子弟甚多,沁娘可與他們推薦一二,到時利潤五五分成。」
若寧聽到忘憂草三個字後心裡打了一個激靈,撥開暗格後的珠簾將那藥粉顏色仔細瞧了瞧,似是那日在水雲寨中成勇呈給夫君的東西。夫君說這忘憂草可做藥用,但是服食過量就會使人精神萎靡產生幻覺,常食容易依賴上癮,重則還會損傷性命。
沁娘接過那包黃色藥粉,打量道:「唔,這忘憂草我曾在一些富商顯貴之中聽說過,只是此物價值不菲,千金難求,是個稀罕東西。若真如譚公子所說的這般神奇,倒是可以拿來一試,不知譚公子可有渠道?若是時常貨源短缺,我也無法向客官們交代啊。」
譚仕銘抓起沁娘的手放在他手心裡摸了摸,鄭重道:「不瞞沁娘,家父在南洋開闢了一座荒島用來種植忘憂草,又雇了許多農夫匠人培植提煉,成品可沿水路運送至揚州。物以稀為貴,此乃千載難逢發財的大好時機,此事若成,我就不叫您沁娘,您就是我的親娘啊。」
沁娘被他的話逗得一樂,抽回手掩帕咳嗽一聲,扶著額角說:「沁娘這廂多謝公子抬愛了,只是我現下病著,身體不大清便,等過幾日好些了,我自會給公子回個准話。公子既然來了,待我吩咐幾個姑娘陪您喝酒談心。」
譚仕銘起身拱手道:「沁娘有所不知,我近日新納了一個美嬌娘,纏我纏得緊,我還要回去哄那小娘子呢。」
走到門口,又轉身嬉笑一句:「靜候佳音。」
西市人煙阜盛,車水馬龍,街鋪鱗次櫛比,商戶如雲。從尋常的茶樓酒樓,商人歇腳的客棧驛館,到修傘磨鏡子的小攤,花裡胡哨的貨郎擔兒,全都應有盡有。可謂熙熙攘攘行人,來來去去皆生意也。
若蘭心不在焉地揪著散在胸前的一縷秀髮,在街上左右徘徊,大小街鋪早逛遍了,連血肚羹都吃了兩碗,還不見阿姐的影子。
好巧不巧,從擷芳樓回來的譚仕銘一行人這時也恰巧來到此處,他的目光直落在若蘭身上,抬了抬手示意身後的隨侍們停下。
旁邊的一個小廝上前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譚仕銘揚聲哦了一聲,調笑道:「我當是哪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呢,原來是江老兒的小女兒,怪不得眉眼與我那昔日的舊人江若寧有幾分相似,都說女大十八變,我以前竟然沒有發現這小妹有這等姿容,與她姐姐有的一比,有的一比。哈哈哈……」旁邊的一眾侍從也都跟著大笑了起來。
若蘭漫不經心地睨了他一眼,只當沒看見,轉身就要走。
譚仕銘哪肯放她,嗖的一個箭步閃到若蘭跟前,伸開寬袖攔住她的去路,若蘭往左,他就往左邊攔,若蘭往右,他就攔在右邊,擺著一副無賴的嘴臉,「哎,小娘子哪裡走,譚爺給你買胭脂水粉可好?」
若蘭憤然罵道:「你這個無賴,給我走開。」
譚仕銘聽到更加肆意邪笑起來,「你姐姐當初被林府的小白臉勾走了,莫非你也看上了那個小白臉,想二女共侍一夫嗎?不如跟了譚爺我,爺保證讓你一生富貴無憂,總比窩囊地呆在林府給人做通房強。」
「你胡說。」若蘭怒火中燒忍無可忍,揚手朝譚仕銘臉上打去。素手落下去的瞬間被譚仕銘抬手捉住,他輕輕揉了揉若蘭水嫩的柔荑,色迷迷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這麼俊俏的小娘子,生起氣來可就不可愛了,哈哈哈……」
與若蘭拉扯的間隙,一把折扇飛過來打在譚仕銘的手腕上,譚仕銘手上吃痛,咬牙切齒罵道:「哪個不長眼的豎子,敢攪老子的好事!」
一陣旋轉紛亂,一個身著團花錦衣長衫的公子瀟灑落在街市中央,他鼻樑高挺,英眉俊目,墨發半束,留了一半垂在肩側,鬢角還飄著兩綹長髮,腰上纏著三指寬的沉金腰帶,加上掉在地上的折扇,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形容。
譚仕銘捂著手腕,哼唧了一聲,忿詈道:「看你模樣應是個暴發戶家的小豎子,你可知大爺我是誰嗎?」
「爺管你是誰,欺負若蘭就該死。」話音剛落,譚仕銘前面的幾個隨侍皆被他踢翻在地,未等眾人反應過來,那人已疾步閃至譚仕銘跟前,一手握住他受傷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他掀翻在地上。
「還不快滾。」那人話語冰冷,眼底蘊起一層怒意。
譚仕銘痛的直喊哎喲,連忙從地上撲騰著爬起來,在隨從的攙扶下灰溜溜地走了。
不等若蘭張口說句什麼,那人撩起袍裾,拉起她的手大踏步離開了人群的視線。
第17章 錦繡閣
一身素衣的林昱站在花園廊下的過道上,打量一番立在對面的慕容澤,揶揄道:「我聽過女為悅己者容的,不想男子竟也可以麼?」
慕容澤啪嗒一下甩開沒有題字的白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誰叫你們這裡的江南女子都喜歡文弱書生這種類型的。」
片刻,他廣袖揚起,指間挾起一張紙片,凝望前方虛無的某一點,緩緩道:「這個還真的要謝謝你,林兄。」
林昱望著池塘裡零星的殘荷,笑道:「下午線人來報,若蘭在西市大街遇到譚仕銘那只潑皮,我就順水推舟給你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不過不用謝我,你飛簷走壁幾下就能趕到那裡,旁人還沒你這般迅速。」
夜半,擷芳樓。
室內陰沉昏暗,桌上的桐油燈裡只搖曳著豆大的火苗。
沁娘匍匐跪著,向立在跟前的黑衣人道:「屬下已經按照主子的吩咐,將譚仕銘經營忘憂草一事告知若寧,不日她定會通知林知府的。」
「此事你做得很好,切記不要暴露了你我的身份。」
「屬下謹記主子之命。」
語畢,黑衣人便從窗外飛身出去,捲起輕紗微微晃動,夜風滌蕩而入。
第二天,若蘭站在錦繡閣前,兩手交疊小聲對若寧說:「阿姐,你真要這麼做嗎,為何不直接跟姐夫說呢?」
若寧絞著手帕糾結道:「我也不想對夫君再作隱瞞,只是沁娘再三囑托,莫要將我與她熟識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哪怕夫君也不行。阿蘭,你要為我保守秘密才是。」
「好吧,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就按阿姐說的辦吧。」
二人一前一後提裙上到錦繡閣三樓的雅間,這裡是揚州城豪門富戶家的夫人小姐們聚會的場所,每逢初一十五此處便會熱鬧非凡,眾多美婦貴女來此彈琴會詩,切磋舞藝,交流茶藝服飾刺繡之類,沒有傾城之姿或者一技之長便不會被邀請。若寧擅長舞蹈詩賦,又時常琢磨些時興的服飾花樣,深得豪門女眷的喜愛,是錦繡閣的頭號座上客。而在若蘭看來,這裡最大的裨益之處是不要錢,還免費供應茶水果點,這是錦繡閣積聚名氣招攬生意的一個噱頭。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錦繡閣外停滿了各式各樣富麗堂皇鑲金嵌銀的駿馬華車,一個個打扮艷麗的女眷應邀到來。
眾人見來了個生面孔,都紛紛朝他們姐妹這邊看過來,若寧起身向眾人介紹道:「這是舍妹若蘭,她聽聞來這裡的諸位姐妹都是芳華絕世德藝雙馨,就纏著我帶她來長長見識,順便向各位姐妹學習一二。」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我看著這若蘭姑娘明眸善睞,透著一股水靈勁兒,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坯子啊。」眾女眷聽罷紛紛點頭贊同。
「光是生得美貌就能來這錦繡閣,豈不落俗於那煙花巷的鶯鶯燕燕之流,不知這若蘭妹妹可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長,也好展示一下讓姐妹們開開眼啊。」這說話之人是林府二夫人的娘家侄女王思瑤,尤擅跳舞作詩,他家是揚州城僅次於譚家的富豪。
聽到挑釁的話語,若蘭向阿姐點了點頭,就起身來到室內中間的空地上,捻起披帛向眾人施了一禮,謙恭道:「若蘭見識淺陋,不及各位貌美聰慧的姐姐們那般多才多藝,我只會粗劣跳得幾曲採茶小調,若是各位姐姐不嫌棄,若蘭就獻醜了。」
琴聲漸起,若蘭隨著韻律翩遷起舞,碧裙素靨盈人姿,輕歌曼舞動婀娜。眾女眷皆交頭接耳點頭讚歎,唯獨坐在中間的王思瑤從鼻腔裡冷哼出一絲不屑。
一曲將罷,若蘭突然腳下一滑,哎呀一聲側倒在地上,眾人見狀皆驚訝著過去攙扶安慰一二。
這廂早已退出人圍的若寧立在窗邊,迅速從廣袖中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密信飛鏢和彈弓,將飛鏢用彈弓彈射出去,那飛鏢便如長了眼睛一樣敏捷地飛出去,穩穩釘在了林府那座蓮花庭院的木柱上。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簡直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