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左窗旁邊有一隻景泰藍青瓷大花瓶遮掩,因此並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若寧,她將一切整理妥當之後便攏了攏廣袖,鎮定自若地走到若蘭旁邊詢問她的傷勢,又接過丫鬟送來的藥酒幫她揉在傷處。
若蘭與阿姐對視一眼,隨即向眾人一臉歉疚道:「都是若蘭不好,掃了各位姐姐們的雅興了。」
旁邊遞上香茗的通判夫人素琴關切道:「若蘭姑娘這是哪裡的話,你跳這傾城之舞本就是為了讓大家一樂,現下你扭傷了腳,我等心疼都來不及,怎能責怪於你呢。」她把茶放在若蘭手中,又繼續道:「不知姑娘方才唱的是什麼曲子,我聽著只覺清麗脫俗若空谷幽蘭,宛如天籟之音。」
若蘭會心一笑,「回這位姐姐的話,此曲是由我們鄉里的採茶小調改編而來,阿姐填的詞姐夫譜的曲,我只管哼唱便是。」
人群中有一人歡笑應到:「這江家姐妹真是蕙質蘭心,才藝出眾,這若蘭姑娘的嗓音,依我看連那百靈鳥也不及她半分靈動。」
正在談笑間,錦繡閣的老闆引著一位特別的客人前來。若寧見狀忙起身問道:「夫君怎麼來了?」
林昱不經意地將屋內環視一圈,溫柔對她笑道:「今日風大,娘子的披風忘記拿了,為夫恐你回府之時見風受涼,特地為你送來。」
他負在身後的手摩挲著那支飛鏢,說是飛鏢,倒像是用一隻短簪改制而成的。
挽寧苑後面的那座蓮池庭院本是與水雲寨聯繫之用,他在家時,每到十五月圓之夜,成勇都會來到那裡向他匯報寨中的大小事務,有時也會相談至深夜,這便是他對著蓮池賞月習慣的由來。
今日他到蓮池庭院尋找一些舊物,剛踏進院中,就看見一隻飛鏢急速飛了過來,而飛鏢飛過來的方向卻是離林府相隔甚遠的錦繡閣。他眉頭輕蹙,拔出嵌進木柱裡的飛鏢,取下短信放入懷中,就急忙向錦繡閣趕來。錦繡閣的老闆是水雲寨的人,傳送這飛鏢之人只能是今日到錦繡閣聚會的女眷裡面的人了。如此遠距離將飛鏢準確無誤地投射進來,恐怕這世上的絕頂高手也鮮少有幾人能做到。
一名女眷揚聲笑道:「聽聞林公子與夫人鶼鰈情深,如膠似漆,若寧這才來一會功夫,林公子就想的緊了,果然傳言非虛啊。」眾女眷聞之也跟著起哄調笑起來。
林昱但笑不語,好整以暇地面對眾人。若寧心裡卻是惴惴不安,藏在廣袖下面手不自覺得握緊了些。夫君他,該不會察覺到什麼了吧。
第18章 忘憂散
翌日,林昱與父親在書房下棋,林昱執起一枚白子,向對面正在思索棋局的林正清道:「父親,近半年來,忘憂散在各個州府的上流富家子弟之間悄然興起,而且源頭全都來自揚州城。昨日我收到一封密信,信中寫道,譚有貴在南洋開荒大肆種植忘憂草,並且已經開始向城中的豪門富戶推薦私賣。」
他手中棋子落下,又繼續道:「這忘憂草乃是罌粟,我與師父行醫之時,曾將忘憂草的蒴果殼子研成末,加蜂蜜製成藥丸,或熬湯煮水加蜂蜜一道喝,可治痢疾。除此之外,這忘憂草還有許多奇妙的藥草方子。忘憂草的果實成熟之時,用利刃割破果皮,待流出的漿液稍凝固後,將其刮下,陰乾之後,即成為忘憂散。」
林正清也落下一子,眼睛直直盯著棋面,「數日前,我記得城隍廟一帶平白來了一個蓬萊仙人,定期向城中百姓賜藥,那仙藥便是忘憂散。」
林昱應道:「父親說的正是,師父在世時曾經發現,這忘憂散若是經常服食,便會漸積成癮,每每癮至,其人精神萎靡手足委頓,面色枯羸似病態,日久便會危及性命。此前,有人傳密報給府衙,衙差們到城隍廟之時已經打草驚蛇,那蓬萊仙人便趁亂潛逃,那傳信之人也不見了蹤影。後來,水雲寨裡的一位長老在偷盜王家時,發現二娘的兄長在服食忘憂散,並且在他家的私庫中也發現許多忘憂散。」
林正清眉梢緊蹙,道:「由此說來,現在最可疑的便是譚家和王家了。」
林昱應道:「由於牽扯到府中親眷,對王家我只在暗中悄悄查訪。星允今日與父親提起此事,乃是因為近日城中的許多百姓已經出現了忘憂散上癮的症狀,如不及時制止將會後患無窮。但是令我疑惑的是,這幕後之人是如何做到讓百姓不知不覺間漸食成癮,而部分人家卻未沾上半點忘憂散。」
林正清擰了擰眉心,思索道:「確實令人費解。」
這時若寧叩門端茶進來,林正清問她:「親家公遠去支月國已經許久了,可曾有書信寄來?」
若寧把茶盞放在林正清手邊,溫聲應道:「啟稟父親,爹爹前日已有書信寄到,信上說他一切安好,還說等回來之後要與父親一道下棋呢。」
林正清端起茶杯,用茶蓋撇了撇浮葉,笑呵呵道:「等江老弟回來我定與他好好切磋切磋。」說罷抿了口茶,砸吧下舌,讚歎道:「嗯,這茶清香醇厚,沁人心脾,與我平日裡喝的很是不同啊。」
若寧淺淺笑道:「回稟父親,這是若寧在錦繡閣從通判夫人那裡學來的沏茶新法,先用上等的新鮮茉莉花把茶葉熏香,然後再拿來泡水喝。就連這沏茶的水也是有講究的呢。」
林昱接過若寧遞來的茶,品之果然芬芳怡人,唇齒留香。
林正清放下茶盞,問道:「唔,有何講究?」
迎上夫君溫潤如水的目光,若寧立刻羞赧低頭,繼續道:「這沏茶之水乃是山泉水為上,江水次之,井水為下。這山泉水數青寧山上的虎跑泉水為最好,今日這茶便是清晨從青寧山取來的第一桶泉水......」
「你方才說,井水?」林昱腦中靈光乍現,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這幕後之人是將忘憂散投入城中的公井當中,因此不少百姓才會在不知不覺間服食了忘憂散,而那些有私井的宅院則飲用的是自家的井水,所以未曾沾染忘憂散。」
林正清摸了摸下巴,義正言辭道:「甚是,為父即刻調派人手,助你調查此事。」
林昱向他俯首回道:「是,父親。」
林昱在城中各個公用水井附近都安插了眼線,不分日夜地輪流監管,一連幾天水井旁邊都沒有任何可疑之人出現。起初林昱料定他們會在夜深人靜時下手,往井中投灑忘憂散,但是到了晚上,除了巡夜的更夫,幾乎沒有人會從水井旁走過。他親自帶領一眾衙差連續在白日打水最多的井邊守了五夜,均一無所獲。
第六日,晨曦的第一縷陽光照到他臉上,秋夜的霜露為他的衣衫鍍了一層水霧,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七彩的光暈。林成一大早就受了少夫人的囑托,來接少爺的班,讓他早點回府休息。
林昱脫掉披在身上的披風,放在手邊抖了抖,伸手交與旁邊的隨從。現在已經陸續有人來井邊打水了,前來打水的人自覺提著水桶排著隊,他們一個一個先後將自己的水桶掛在鉤子上,然後將水桶拋入井中,再搖起轆轤汲水。
林昱正要轉身回府,目光卻不經意地落在一個剛剛打完水的人手中的水桶上,今日陽光比前幾日明媚耀眼,那人的水桶底部投出的暗影中有些細小的縫隙,這點微小的細節沒有逃過他的眼,他迅速上前制住那個人,從他手裡奪下水桶,然後將那人推到後面的衙役手中。
林昱把水桶翻轉過來,底部朝上,水嘩嘩啦啦倒在地上,他眉眼舒展,嘴角彎起一抹笑意,果然有貓膩。原來,這個水桶底部有個中空的隔層,裡面有個空癟的紗布帶,應是用來裝東西的,隔層的四周和底部均有細細密密的縫隙,從外面看與普通的水桶無二。
這幕後之人果然精明,他根本不需要人偷偷摸摸的往井裡投放忘憂散,只需要讓人在清晨早早提著這種裝好忘憂散的水桶,來井邊打水,水桶被拋入井水中時,紗布袋裡面的忘憂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投放到井中了。
想通了這個玄機,林昱立刻下令,讓所有衙差以最快速度趕到城內各個井邊,將攜帶這種水桶打水的人全部擒拿羈押回來。
一個時辰後,府衙內齊齊跪了十來個疑犯,在前三個持桶人抓來的時候,林昱在第一時間把他們一一隔離審訊。細問之下,他們皆是回春堂藥鋪的夥計,這回春堂是半年前才開的,藥鋪老闆是外地人,平時很少露面,他們數月來聽從老闆的指令,每日清晨提著這樣的水桶前往城中各個井邊打水,桶中所藏之物他們也不敢多問,因著他們的家眷皆在那個神秘老闆的掌控之中,所得報酬又及其豐厚,因此沒有人敢聲張此事。
林昱帶人來到回春堂的時候,裡面已經一片狼藉,人去樓空。不過在內室的暗格中倒是翻出了回春堂的房契,屋主姓名一欄清楚寫著譚有貴三個字,另外還有一本忘憂散進出的賬簿和幾封譚有貴與人交易忘憂散的密信。有了物證,林知府便派人拿了譚有貴,將其關在府衙的大牢中。與此同時,譚家在南洋開闢的荒島也被翻出來,所種植的忘憂草皆被毀壞殆盡。
第19章 幕後之人
自那日從西市大街回來之後,慕容澤就答應教若蘭武功,他想日後若蘭再碰到市井無賴,也可以有些武藝防身。若蘭當然欣喜不已,跟在慕容澤後面一口一個師父甜甜的叫著,慕容澤卻沉著臉,張口跟她約法三章,第一條便是不准叫他師父,教她武功完全是出於朋友間的關心。第二條和第三條很簡單,那便是嚴格遵守第一條。
「不准我叫你師父,也不準叫你大俠,稱呼你慕容公子又顯生分。」若蘭小聲咕噥幾句,顯得格外為難。
「那就叫我阿澤,當然,喚我阿澤哥哥也是可以的。」慕容澤眉稍輕佻,回她一個二月春風般的笑眼。
若蘭:「……」
起初慕容澤想教她防身的拳法,倘若遇到什麼歹人,哪怕赤手空拳也能保護自己,若蘭卻執意要學習劍術,她覺得仗劍江湖比較有俠義風範。二人僵持不下,林昱恰在此時經過,就對若蘭說,姐夫我也會些劍術,也可以教你,慕容澤立馬就範。
慕容澤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就隨意教了她幾招劍法,若蘭左右揮著他送她的小木劍,裙角輕揚,靈動跳脫,像只飛舞的蝴蝶。
隔日慕容澤打著哈欠來到他們練武的空地上,跟前的倩影讓他眼前一亮。今日的若蘭跟以往很是不同,她今日沒有穿那身碧色裙裝,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套湛藍色裌襖樣式的衣服,前襟上飾以祥雲和大塊的蓮花花紋和同色盤扣,腰間是一條與花紋同色的腰帶,下擺只到膝蓋,腿上著褲,腳下是一雙黑色絲絨平靴,似男裝卻又貼合女裝腰身的裁剪手法。她將披散的頭髮盤於頂,挽作一個男子髮髻,用跟她衣服顏色同色的湛藍色髮帶繫住,腮邊兩綹秀髮平添誘人風姿。
「我時常穿的衣裙練劍時太礙事了,我就讓阿姐幫我做了這件改良的男裝,我穿上真的好喜歡啊,可是阿姐只允許我練劍的時候穿這麼一小會兒。」若蘭欣喜著轉個圈給他看,慕容澤竟看得呆住了,若蘭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幾下他才回過神來。
這時若寧右手挾著一個針線籮筐,正從旁邊的遊廊下走過,若蘭朝她擺了擺手說:「阿姐,你也跟我一起學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