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若蘭不以為然道:「我找個比我厲害的嫁就可以啦。」
慕容澤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眸中隱約有流光浮動。
從那之後,若蘭習劍一日比一日刻苦,一招一式越發有模有樣起來,慕容澤也不再草草敷衍,依照她的體質和優勢,研究了幾套適合她的劍法,讓她每日修習。智允沒有課業的時候,也會來這裡跟著她比劃幾招。那個小木劍也天長日久地掛在了若蘭房中的牆壁上,因為他找了城中最好的打鐵匠給她鑄了一把溫潤又不失力道的月刃劍。
一日,林昱和若寧姐妹三人在花廳喫茶,林昱問起若蘭的劍法練得如何,她拈起一塊雲片糕放在口中,邊嚼邊說:「你們不知道,他讓我叫他阿澤哥哥,你說,一個二十多歲的老男人讓我叫他阿澤哥哥,害不害臊,哈哈哈哈……」
此時,剛剛邁進門檻的一隻腳頓住,目光順著那隻金地緙絲的雲靴往上,慕容澤原本沉肅的臉霎時拉得更長了,這邊姐夫淺淺的笑意也僵在半空。本來只是她隨口而出的無心之言,沒想到不但被正主逮了個正著,這邊一竿子還打倒一個比慕容澤更老的「老男人」,若蘭剛欲開口補救,嘴巴裡的雲片糕差點掉了出來,只好用手給捂了回去。
若寧用手帕掩口笑了笑,就起身拉起若蘭道:「我昨日給你做好了件衣裳,隨我過去試試。」
阿姐果然不會袖手旁邊,若蘭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感激涕零得隨著若寧一道出了花廳。
慕容澤沒好氣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丫鬟奉過來的茶咕咚喝了一口,抬手摸了摸面皮向林昱道:「我有那麼老嗎?」
「小孩子無心說說的,不必當真,說正事吧。「林昱命丫鬟小廝都下去,房門也讓人關了起來。
慕容澤直接開門見山問道:「林兄今日讓我前來,可是要與我說那忘憂散之事?」
林昱正色道:「慕容兄果然是爽快之人,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慕容兄可知,譚有貴在入獄的第二天便猝死在獄中。」
慕容澤思索片刻,道:「看來林兄與我所想如出一轍,譚有貴並非真正的始作俑者。」
林昱微微頷首:「正是,那回春堂是譚有貴開的沒錯,我想當初他開藥鋪的目的只是為了經營忘憂散,不然他也不會耗費巨資在南洋開闢一座荒島來種植忘憂草。如此說來,他數月來每日命人往城內井中投放忘憂散一事,便有些說不通。但凡商人,無不削尖了腦袋想謀取高額利潤,任憑譚有貴再老奸巨猾唯利是圖,也不會做虧本的買賣。物以稀為貴,他只需要賣給富家子弟達官顯貴,便可哄抬物價獲得豐厚利潤,普通百姓並沒有足夠的銀錢購買昂貴的忘憂散,完全沒有必要耗費心力往井中投放忘憂散,做無謂的浪費。」
慕容澤抬手撐著腮幫子,斂眉傾聽,「如此說來,這幕後之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譚有貴的手,達到自己不為人知的目的。」
林昱道:「慕容兄可曾聽過試藥一說?水雲寨上一任的成老幫主想必你也曾有耳聞,他晚年懸壺濟世,對藥理如癡如醉,在瘟疫橫行之時,更有以身試藥的壯舉。」
慕容澤微怔,難以置信地問道:「林兄之意,是說這幕後黑手是要讓城中百姓試藥?」
林昱站起身,負手在房中慢慢踱步,神色凝重:「這忘憂散作藥用由來已久,但是其副作用卻鮮少為人所知。那日我從回春堂的夥計手裡截獲了一袋尚未投灑的藥粉,裡面除了忘憂粉之外,還有其他幾味補藥,經改進研製,使其可以溶於水中。」
少頃,又道:「能讓揚州首富聽命於他的絕非一般人,此人非富即貴,更有可能是朝堂之上大權在握之人,而且此人的勢力絕非你我能動搖了的。聽說你的皇帝老爹想學那秦始皇尋求長生不老的仙藥,當時朝中文武百官皆上表陳詞再三勸阻,後來便不了了之。」
慕容澤心知肚明,父皇沉迷煉丹養元之術由來已久,當年母妃正是因為極力相勸,才被父皇一怒之下打入冷宮數年。雖然尋仙藥一事沒有被認可,但是朝堂之上也不乏有投其所好暗中逢迎之人,父皇此舉,恐怕與此事脫不了干係。
房中靜默片刻,林昱繼續道:「父親已經將譚有貴私自種植售賣忘憂散,並往城中投灑忘憂散危害百姓一事,擬了一道奏折交給皇上,皇上看後大怒,當即下旨查封譚家,將譚家上下所有財產悉數充公,光是往汴梁運送金銀的船隻就有十餘艘,你這皇帝老爹可是賺了個盆滿缽滿。」
慕容澤不由得震怒,拍案而起:「父皇失察,如此草菅人命,視百姓性命如同兒戲,應當嚴查幕後主使,揪出來正/法。」
林昱搖頭輕歎一聲:「那幕後之人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估計他也早就想好了退路,讓譚有貴當替罪羔羊。同時,在父親管轄的地方出現此類事情,如不及時發現並且制止,釀成大禍,恐怕父親難逃治理無方之罪。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此事無論成敗,最大的受益之人只會是那幕後之人。」
慕容澤神色稍平,搖頭歎道:「確實,此事若繼續查下去,牽連甚廣,朝堂之事,本就牽一髮而動全身。不知令尊大人怎麼說?」
「父親只說靜觀其變。」
慕容澤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片刻,又略有所思問道:「不知林兄將此事和盤托出,意欲何為?」
林昱上前拱手躬身,「昱與父親都覺得殿下正氣凜然,他日定有一番作為。希望殿下心明澄澈,不入污濁之流。」
慕容澤微笑,拱手回禮道:「廷澤榮幸,能得林兄一片肺腑之言。」
第20章 紫蘇
午時,若寧在書房習字,半夏匆忙進來,朝她行禮道:「少夫人,方纔我在後院清點這月的衣料開支,見一紫衣女子在後院角門處踟躇張望,我過去一問,那女子說是有事要找少夫人,我說您正在午休,讓她從前門通報管家等待片刻。那女子說她的事十萬火急,讓我把這個東西交給您,您就會見她的。」
半夏將一個嵌金絲紅木盒子呈給若寧,繼續道:「我看那女子容顏俏麗,衣著華美,許是哪家的貴婦找您有事,但是她一人前來又不走正門,又覺得面生,恐貿然將她帶來會不妥當,奴婢就把這個盒子帶過來給您過目。」
半夏這個丫頭大方機靈,行事穩妥有度,還是從大夫人院子裡撥過來的,很合若寧的意,早被若寧提拔為挽寧苑的大丫鬟了。
若寧打開方盒,裡面是一截白色薄紗,旁人也許看不出什麼特別,但是這質料紋路,若寧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從沁娘最喜愛的一件舞衣的水袖上面剪下來的。自若寧成婚後,她是私下通過張嬸與沁娘暗中聯繫的,前幾天張嬸在花園中不小心崴傷了腳,就依她的心意讓她回鄉下將養去了,來人這麼心急送這個東西來,莫不是沁娘那邊出了什麼事了。
若寧心頭一凜,抬起頭鄭重道:「那位姑娘現在何處?快快有請。」
半夏領命退出去了,不多時一個紫色華衣裹身的美婦被領進內室,若寧見她略施粉黛,秀眉明眸,如墨般的秀髮,只簡單地綰了個飛仙髻,發間隨意插了一枚蝴蝶流蘇髮釵,一縷青絲垂在胸前。雖是優雅華貴容儀規整,但是舉手投足間卻帶著那麼一點點刻意彆扭,倒像是,若蘭初學閨閣儀態時的模樣。
當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的時候,紫衣女子朝若寧深深一跪,耳後露出一塊蝴蝶形狀的胎記,若寧覺得很熟悉,似是在哪裡見到過,正在思索間,只聽那女子道:「若寧姐姐,我是沁娘身邊的親信,名叫紫蘇,姐姐雖不認識我,但是我曾在擷芳樓見過姐姐。」
若寧雖與沁娘有著師徒的情分,每月兩次的見面也只在擷芳樓後面一處隱蔽的庭院中,與她相處時,沁娘只教她習舞,別的事情,沁娘不說,她也不問。若寧猛然想起,那日在擷芳樓,沁娘教她床笫之事時,外間立著的紫衣丫鬟與眼前的女子身形相似,當時雖隔著紗幔珠簾,但是那個丫鬟週身散發的氣質卻與普通丫鬟有很大不同,而且她耳後隱約有一塊這樣的蝴蝶胎記,所以若寧才記憶猶新。
若寧將她攙扶起身,焦急問道:「沁姨她如何了?」
紫蘇抬頭迎著若寧關切的雙目,回道:「姐姐有所不知,五日前擷芳樓的一個小丫鬟死在沁娘房中,當時沁娘也在場,官府來人的時候,沁娘對殺人的事情供認不諱,隨即她就被衙差帶走了,現下被關在提刑司的大牢中。」
「啊!」若寧聞言一駭,眼睛不由得睜大,她身子一軟,後退到身後的太師椅中。她這些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外頭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這可如何是好。沁娘如此神通廣大之人,她身邊的親信也絕非等閒宵小之輩,現在竟找上她來,想必他們已是束手無策。片刻靜默之後,若寧掂起掉在腿上的絲帕,心下已經有了計較。
收到丫鬟傳來的口信後,林昱立即回府直奔挽寧苑,雙腳剛踏進內室,若寧便撲通一聲跪在他跟前,「夫君,妾身有一事相求,請夫君千萬答應我。」
林昱微微一怔,連忙俯身扶起伏地而跪的若寧,握住她略顯冰冷的手,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沉靜:「地上甚涼,娘子快起身,你我夫妻本是一體,有什麼話吩咐我即可,還說什麼求不求的。」
若寧低頭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殘淚,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回道:「夫君恕罪,我本也無意隱瞞於你,我自幼與那擷芳樓的沁娘相識,若寧打小就沒了娘親,沁娘心善,於我就如同半個親娘一般,如今她蒙冤入獄,我區區一個婦道人家沒有半點法子,只能來求夫君救沁娘於水火。」
話音剛落,若寧又傷心地掩面嗚咽了起來,林昱看著她落淚的樣子心疼不已,伸出修長的大手覆上她因哭泣而緋紅的面頰,溫柔地輕拂幾下,鎮定了心神問她:「娘子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唔。」若寧盡力止住抽泣,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禮:「夫君稍候。」
若寧出門喚來半夏,將侯在偏廳的紫蘇引了進來,向內室正中長身玉立的林昱介紹道:「夫君,她是沁娘身邊的親信紫蘇,便是她今日前來與我說了此事。」
紫蘇邁起款款珊步,規規矩矩低頭向他行禮,林昱並未看她一眼,只神色清明地問道:「據我所知,擷芳樓出事之後,不光是老闆沁娘,幾個主要管事,一眾舞姬娼伶,就連廚房打下手的夥計都被提刑司的人抓進大牢裡,你是如何脫身的?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擷芳樓內所有人員的名冊上,並沒有你的名字。」方纔這女子進來之時,林昱聽得出她步履穩健重心平移,卻忸怩著邁著小碎步子,明顯斂起了原本的灑脫精煉之氣,這女子應是個練家子無疑。
此時,紫蘇正端著大家閨秀的風範騰在半空,聽他如此說,就平緩立直身板抬眸回答:「擷芳樓出事的那天我恰好有任務在身,所以不在那裡。至於為什麼我沒有在擷芳樓的名冊之內,還請公子見諒,恕我不便相告。」
「憑什麼讓我們相信你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林昱目光淺淡地丟出這麼一句話來。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的盒子,裡面躺著兩粒藥丸,遞向林昱:「此毒名為「雙生」,是苗人蠱毒之法的一種,由七七四十九種毒蟲毒草隨機調配,再經過九九八十一天繁複精細的工序煉製而成,兩粒藥丸相互為□□與解藥,若是服下其中一粒,除了這另外一粒,世上再無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