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王氏看著這和和美美的一幕,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她現在在林府的地位只比通房好上那麼一點,再不能像以前那樣恃寵而驕。她看向一旁吃著糕點的智允,心裡的陰雲消散大半,她還有兒子,以後的日子還有依靠,凡事往好處想,心便踏實些了。
晚飯後,幾個晚輩向林正清和方青嵐磕頭祝福,二人分別發了紅包給他們,其中最數若蘭和智允的紅包最大,兩人歡歡喜喜地接過就跑到一旁的桌子上數銀錢去了。
接下來是圍爐守歲,剛開始眾人說笑談天,時辰打發得倒快,可夜越深,人越睏倦,剛捱到亥時,方氏與林正清就揉著發酸的後腰,相攜回院裡歇息了。
剩下的幾人喝喝茶,吃些點心墊肚,快到子時才散去。
若蘭打著一隻竹篾紗燈回到自己的庭院,順著樓梯上了閣樓,還未打開房門,若蘭就覺得有些不對。她吹滅了燈籠,別在腰間,適應了黑暗之後躡手躡腳地摸進房內。
她貼著牆根走了幾步,摸到掛在牆上的月刃劍,握著劍柄慢慢拔劍出鞘,輕腳向床邊挪去。
床上吱呀晃動了兩聲,一個黑影坐了起來,還未等她持劍相向,只聽那人帶著沙啞低沉的嗓音道:「是我,阿澤。」
若蘭一驚,收了劍勢,找到火折子點上燈籠,打到床前一照,還真是師父。
廷澤被這火光照得睜不開眼,立刻雙手覆在面上揉搓幾下,才緩緩睜開雙目。細看之下,他滿面倦容,下巴上滿是青黑,鬢角的髮絲凌亂,衣衫也滿是褶皺,雖然不及往日的英俊非凡,卻也添了幾分倜儻。
若蘭把桌上的蠟燭點起,吹熄了燈籠,奇怪問道:「今日是除夕夜,師父不在家與家人團聚,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廷澤打了個哈欠,敲了敲發酸的臂膀,未理會她。
父皇停罷宴樂,只留母妃服侍在側,我策馬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千里迢迢趕來揚州看你,還在此處等了許久,一句感動的話都沒有,反倒先來質問我些無關緊要的話。
因知曉他的脾性,他若不想說,別人撬也撬不開。若蘭看他不吭聲,便不多問,轉而道:「師父身上髒兮兮的,可是幾日未曾梳洗?可要若蘭通知林伯伯和姐夫,為你接風洗塵一番?」
廷澤抬首道:「我有要事在身,此番只是路過揚州,歇息一會便走。」
若蘭咦了一聲,「府中廂房就在隔壁,師父怎麼歇到這兒來了?」
廷澤只覺腦殼一陣嗡鳴,正在腦中尋著體面的說詞,突然肚中發出一陣聲響,他尷尬地捂著肚子,卻招來更加響亮的咕嚕聲。他下頜緊咬著,心中羞憤不已,只恨此處沒有地縫可以逃離。
若蘭明白過來,盯著他道:「師父怕是餓了,師父請稍候,我去給您取些吃食來。」
「不用……」廷澤話音未落,若蘭已經走出了房間。
不多時,下面的閣樓上傳來腳踩樓梯的聲音,若蘭提著食盒推門進來,見廷澤正襟危坐在桌邊,面色清冷。
若蘭將三碟小菜並一盤醬牛肉擺在桌子上,又從食盒裡取出一瓶燙好的酒,給他斟上,「過年這幾天廚房裡的飯菜備得齊全,若蘭擔心師父挨餓,就粗略取些小菜,師父將就著用些吧。」
廷澤低低嗯了一聲,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夾了些牛肉吃著,幾杯熱酒下肚,通身舒爽暢快,這幾日奔波的疲倦也一掃而空。
吃完了飯,若蘭把桌上的碗碟酒盅收好,兩手托著腮幫,撐在桌子上,笑瞇瞇地看著他。
廷澤被她這水盈盈的目光攪得心神不寧,但又無所遁形,只得看向別處,「看我做什麼?」
若蘭咧嘴一笑,傻里傻氣地說:「若蘭許久未見師父,差點忘記師父長什麼樣子了。師父好不容易來一回,急急忙忙地又要走,若蘭要好好看看,把師傅的音容笑貌刻進腦子裡,怕以後見不到了。」
廷澤聽言從胸腔裡哼了一聲,惱怒道:「說什麼渾話!師父又不是將死之人!」
「呸呸呸,若蘭說錯話了,這大過年的,好不吉利。」若蘭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嬉皮笑臉道:「若蘭的意思是,若蘭許久未見師父,非常想念師父。」
從進來到現在一口一個師父的,聽著格外刺耳。
廷澤看了她一眼,鄭重道:「你給我聽好,從今往後,不准再叫我師父。」
若蘭柳眉一挑,急急拉著他的衣袖,輕輕晃著,「是不是若蘭哪裡做得不對,惹您生氣了,您說出來,若蘭一定痛改前非,絕不再犯!」
廷澤撇開她的手,眸光深諳冷沉,「不讓你叫就別叫,哪兒那麼多廢話。」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袖中的那串鈴鐺,心下一動,偷瞄了一下鼓著腮幫的若蘭,湊近她道:「喚我阿澤。」
「阿澤……」若蘭重複著,不由臉上一熱,身子轉到一旁,不再看他,兩人沉默地坐了一會。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外面梆子聲聲,更夫敲鑼而過。
「三更了。」若蘭喃喃道。
廷澤注視著那汪清澈的明眸,還有那如櫻桃般柔嫩的粉唇,心裡突然沒來由冒出來個古怪的念頭,那小丫頭知他要走,會不會立刻跳起來,抱著他不捨得讓他離開。若真是那樣,那他該如何回應?留下來,然後……
喉嚨不聽話地滾了滾,她,還太小了啊……
「時候不早,我要走了。」廷澤站起身,故作悲涼地吐出一句。
心裡正忐忑著,只聽若蘭簡單地哦了一聲,眨巴著靈動的杏目歪著頭望著他。
廷澤心頭一涼,木訥杵了半晌,走到她身邊扶著她的肩膀,目光灼烈,「你到底明不明白?」
「嗯,我明白。」若蘭點點頭,「師父捨不得若蘭。」
廷澤凝著她,唇角牽起,心道,還不算太笨。
他走到床邊,在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個精緻華美的金絲楠木盒子,朝她丟了過去,「給你的,接著。」
若蘭靈巧接過,打開一看,雙目倏然一亮。她捏起躺在絲絨面上的一隻足金嵌寶的纏枝蓮花鐲,放在眼前撥稜瞧著,靈俏的眉眼彎成了一雙月牙。
那金鐲金光閃閃,雕琢精美,上面鑲嵌的寶石是番邦進貢的上好紅藍晶石,是他花了好多心思,找來宮中的能工巧匠,卓絕巧手打造的。
若蘭把鐲子往手腕上一套,晃了幾晃,呵呵笑道:「阿澤怎麼突然送我如此厚禮?這麼重的金鐲子,可是要花上不少銀錢吧。」
片刻,她又把鐲子從手腕上擼下來,努著嘴道:「這麼貴重的東西,若蘭不敢收,阿姐知道了又要罵我。」
廷澤氣結,一把奪過那鐲子就往她手上戴,若蘭縮手躲著,等到戴好時,她那白皙的皓腕上被鐲子硌出一道清晰的紅印。
廷澤伸手在那紅印上揉了揉,又執起她的玉手放在唇邊吹了吹,心疼地道:「既然給你了,戴著就是,躲什麼躲!何況我送你鐲子也是師出有名,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嘛。」
「你記得若蘭的生辰?」若蘭低著頭,任由他握著手,心裡比吃了蜜糖還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