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三天了,剛右衛門一直在思考。前天晚上和儀助交談時,他曾生出促成這事的心思,可是冷靜下來一想,那只不過是一時的氣話罷了。根本的問題完全沒有得到解決。翻來覆去地想破了腦袋,還是沒有頭緒。阿峰那邊也一直沒去。
「是,老爺。其實,是有人想見老爺。」
「有人想見我?」
「哎呀,剛右衛門老爺!」走廊的更深處又傳來人聲。
「你……是柳次?」
「小的是六道屋柳次。一直承蒙您關照。」
「喂,儀助!」
剛右衛門老爺,並不是您想的那樣。柳次說著,繞過儀助跨步上前,堆滿慇勤的笑容解釋道。「小的已經從大番頭那裡聽說城島屋的事了,該怎麼說呢?這……是我——主動要求來的。唉,這邊的話太難了小的也講不好。小的本是紀州人,在江戶長大,又流落到外地。後來東奔西走,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一直接觸各地方言,唯有這上方話怎麼也學不好。」
我也是紀州人。剛右衛門道。「那些都無所謂,你來做什麼?城島屋的事我已經從儀助那裡聽說了。如果你是為這事來,那大可不必。」
「那件事,正是小的此行的目的。這事可不能不管啊,剛右衛門老爺。我看大番頭的口氣,老爺似乎打算促成這門親事……」
「儀助!你小子,跟外人多什麼嘴!」
老爺息怒。柳次嬉皮笑臉地說。「剛右衛門老爺,您打算跟城島屋大幹一場吧?那就更不能不聽小的這番話啦。」
「什麼大幹一場,是喜事!」
哎喲哎喲——柳次笑得更厲害了。「剛才您說已經聽過我之前說的話了?」
「所以我才說你不必多事。」
「那可不行。城島屋可壞著呢。他家的二兒子籐右衛門,那小子已經用同樣的手段在三島搞垮一家店了。」
「什麼手段?」
柳次故作深意地笑了笑。
「我懂了。可是柳次,像閣下這種來歷不明之人說的話,你覺得我會輕易相信?」
「區區一個賣舊貨的,您是這個意思嗎?區區一個管賬的就值得信任,賣舊貨的就不能信了?」
在儀助耳邊煽風點火的就是這傢伙。「你小子跟樒屋的林藏,是不是有什麼舊仇?」
「舊仇倒沒有,倒是曾吃過他的苦頭。不過小的一點也不恨他。大家彼此彼此,一丘之貉,都是同類。小的跟他大概就是這樣的關係吧。所以,小的對他可算十分瞭解啊,老爺。」柳次道。「不過我跟那姓林的不同,沒想從您這兒弄錢,也不打算要您一分錢。」
「那可真是叫人感動啊。可是,越是這樣越顯得你不可信。」再沒什麼比免費更昂貴。
「老爺請放心。需要您付錢的另有人在。」柳次側目朝身後使了個眼色。站得畢恭畢敬的儀助身邊,似乎還有一個人。
「誰?」
「是個活生生的人證。被城島屋搞垮了的松野屋的大小姐——一個曾經落入籐右衛門圈套裡的姑娘。」
「你說什麼?」
「她來找小的,希望小的替她報復城島屋。」
俯身而立的黑影保持著姿勢,無聲無息地朝儀助靠了一步。燈籠微弱的光落在她身上,忽明忽暗,好似那明月中的蔭翳。
「小的不知道林藏是何說辭,不過正如老爺所見,小的可是有人證。」
「這只是你一面之詞。或許是偽證呢?」明月中的蔭翳只不過是表面的圖案而已。
「您要是懷疑,煩請找個光亮的地方檢查。怎麼樣,老爺,能否讓我們進屋一敘?唉,信我還是信林藏,全憑老爺您自己的意思。選哪邊是您的自由,不過小的覺得,您大可先聽我們說完再做決定不遲。」
剛右衛門仰望著夜空。那吸人壽命的圓潤光球,皎潔而明亮。客廳是如此寬敞。剛右衛門在高級蒲團上坐下,手肘落在木枕上。點上燈後,儀助站到左後方的角落裡。你小子,難道不應該站到他們那邊去嗎?剛右衛門心想。
女人跪坐在剛右衛門對面,頭上纏著頭巾。她的身後是柳次。
待屋內燈焰穩定之後,女人取下了頭巾。大概二十五六歲吧。看脖子周圍的皮膚,似乎還更年輕。她猛地抬起了頭。
剛右衛門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張臉!不,自己不可能見過這張臉。這只不過是種似曾相識的錯覺罷了。人與人之間的相貌差異大不到哪兒去。只要面相接近、個頭差不多,再加上相似的服裝和髮型,不管是誰看上去都差不多吧。
小女子名叫裡江。
「裡……江?」
那……她到底是誰呢?不,想這些有什麼用!這女子是第一次見。
松野屋的獨女,裡江小姐。柳次道。
「松野屋。」
您知道?柳次問。
取這種名字的店恐怕多如牛毛吧。不知道。剛右衛門回答。
「跟您一樣,都是船問屋。不對,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已經變成城島家的了。原本稍有地位的手下全部被解雇,舊主上吊,一家人妻離子散。」哎呀,得罪了。柳次閉上了嘴。
「家母……」裡江接過話來,「因心病臥床不起,先走了一步。家父於是也追隨她去了。」
「唉,真是命苦啊。」剛右衛門道。
裡江低下頭。「那之後,都是以前家裡的大番頭照顧我們母子。」
「慢著。你不是獨女嗎?雙親去世之後,應該就剩你一人才對。這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