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吵、吵死了!那傢伙,他偷偷藏著把匕首!他想把一切都偽裝成人偶干的,他想要這顆頭!他想當主使!所,所以……」
「所以你就殺了自己的師父?」高師直的人偶猛地落了下去,露出二代巳之吉的臉。「殺了他然後嫁禍給我父親!」巳之吉說道。「豐二郎,人偶的道具只殺得了人偶。你好好看看。這裡可沒有什麼匕首。這是真正的人偶之爭啊。」
林藏蹲下身子,指了指豐二郎手裡拿著的那顆頭。只見鹽谷判官的右臉頰已完全裂開,從傷口中正汩汩流出鮮血。
「啊——!」
「金毗羅大神已離你而去。」在逐漸失去意識的同時,豐二郎似乎聽到了林藏的聲音。
【後記】
真可惜。阿龍說。「明明是出好戲。」
「那有什麼辦法。」林藏坐在賬房裡,擺弄著賬本,「既然他自己都說怕得不行,以後再也碰不了人偶了,也就做不成人形使了吧。他說什麼都不想要了,打算回攝津做一個普通百姓呢。」
這次的僱主是米倉巳之吉。一代巳之吉含冤死去,身為兒子的他一直懊悔萬分,而且還有恨。若一代已之吉是清白的,就不應該死,而應該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雪恥——巳之吉對所有人都這樣說,毫不避諱。
據說一代巳之吉原本也是這樣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比武士還重情義,勇敢豪爽,光明正大又知書達理。可是,他竟那麼輕易就死了。巳之吉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隨後巳之吉才覺得,這或許是因為父親有著非死不可的原因。他唯一確定的,就是父親並非兇手。八年前事發的那個夜晚,父親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間。他說他太興奮了。那一天,一代巳之吉的表演好似鬼使神差一般。
巳之吉從沒見過父親當天表演的第三段。一般情況下,那樣表演一定會招致不堪設想的後果。可是跟他演對手戲的一代豐二郎絲毫沒有慌亂,兩個大師好像一開始就排練好了一般表演,直到最後。
這種事情實屬罕見。巳之吉說,外界一直認為,巳之吉的技藝之所以精進,父親一代巳之吉的死是契機,事實並不是那樣。如果說真有契機,也該是他當天去看了表演。
「據說已去世的一代巳之吉,對豐吉作為人形使的才能十分讚賞。一直強力推薦豐吉繼承豐二郎這個名號的,就是一代巳之吉。」
「是嘛。」阿龍興趣索然地說,「對他比對自己的兒子還賞識?」
「那時候,現在的巳之吉還是個不成熟的孩子。不,應該說是不求上進。」
「哦?是嘛。」
「是。豐吉繼承豐二郎的名號之後,他的父親似乎終於放下了心,選擇了自殺。直到那時,不求上進的他才開始發奮。」
「或許,他將心裡那些無處宣洩的情緒,全都用在了磨煉技藝上吧。」
「是啊。巳之吉一心一意地修習,終於練得一手無愧被稱為大師的好技藝,作為二代巳之吉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唉,到此為止,他父親的策略也算是獲得了相應的功效。不過……」
「不過什麼?」
「作為人形使或許那的確有效。可是,作為兒子又怎麼樣呢?父親自殺終究是他不能接受的。」
父親是不是在庇護什麼人呢?巳之吉心裡產生了這樣的懷疑。那麼,他在庇護誰呢?打個比方,有時候父母會袒護孩子。即便是不可原諒的滔天大罪,最終勝出的有時候可能還是父母之情。所以,如果身為兒子的巳之吉是兇手,那麼父親的庇護還可以理解。可是,巳之吉並不是兇手。這一點他自己再清楚不過。
對於父親來說,血脈相連的親人只有巳之吉一人,而巳之吉並不是兇手。那麼,是誰?
「這時巳之吉懷疑上了二代豐二郎。他想,或許父親是為了保護那個人的手藝。」一代巳之吉反覆說過,能繼承豐二郎技藝的只有豐吉一個人。一代巳之吉生前曾經說過,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在豐二郎已經去了的現在,他的手藝必須要留下來。
父親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關於父親的這句話,巳之吉認為這是針對二代豐二郎的出身而說的。他知道二代豐二郎出身於貧苦的農民家庭。
可是,其實只要想想就能明白,不,甚至不想都該明白,這些人只是戲子,再怎麼說也只是戲子。不是武士,談不上什麼身份和家門。若真要論身份,甚至還在百姓之下。不,原本演藝的世界裡就沒有什麼上下之分,貧窮或卑微都沒有關係,他們所做的事情不在乎那些。那麼如此一來,「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那該不會是……
「什麼證據都沒有。而且豐二郎剛作為二代繼任之後,一代巳之吉就像是要封住自己的嘴似的自殺了。巳之吉覺得這事太蹊蹺,可又無法直接去找二代豐二郎本人對質。就算問了,對方也不會如實回答。」
「所以他就來找我們了?可是,如果那才是他的目的,那麼這結果究竟是好是壞呢?雖然讓豐二郎坦白了,但又沒讓他去自首,既沒有讓他認罪悔過,也沒有把真相公之於世。他父親的冤屈不根本沒能得以昭雪嗎?」阿龍說。
「已經昭雪啦。」
「沒有。」
「有。在巳之吉的心裡。這才是重要的。他並不想復仇,或許,他只是想瞭解真相而已。」
豐二郎坦白了一切,而巳之吉卻什麼都沒做,似乎光知道真相就已經令他滿足了。原本這個任務的目的就是這樣。
「唉,就算現在把真相公開,也無濟於事。只會讓世人降低對他們的評價。或者說,只會換來觀眾的減少。而且,父親賭上性命才保住了二代豐二郎的技藝,巳之吉覺得自己也有義務去保護吧。」
「可他不是不演了嘛。」
「那是豐二郎,不,是末吉自身的決斷。他在某個地方走錯了,卻不自知。他殺了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卻完全沒有因此而感到一絲內疚。而現在,他已經明白了。」
「如果他真的有悔過的心思,怎麼不去自首?」
「剛才不是說了嘛,一旦自首,那不是一切都要對外界公開了嗎?豐二郎本人倒是無所謂,但剩下的人就不好辦了。」
「不好辦?」
「當然不好辦了。那可是往人形淨琉璃的招牌上抹黑。那就違背了已逝的一代巳之吉的遺願,就連被殺害了的一代豐二郎恐怕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結局。真相大白於天下,對誰都沒有好處。可是反過來說,也不可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因為豐二郎已經意識到自己罪孽深重。」
所以說把一切都推到人偶身上挺好。林藏道。
「好是好,可是,他不是說因為害怕人偶所以今後都無法表演了嗎?他說出這樣的話,那人偶之爭這個傳說不就從假的變成了真的?今後誰都不敢在晚上去樂屋啦。」
還可以防賊呢,多好啊。林藏說。
「就算是吧。不過話說回來,一文字屋的那位客人可真是了得。那顆頭做得可真好。細節都到位,還有機關,看上去也好,真是顆完美的頭!居然只花了一天就做好了。那個大叔是什麼人?」
那是個壞人。林藏說。「不信?實話跟你說了吧,他拿出的那顆頭才是真的。」
「啊?」
「裂了的那顆是假的。仿製的東西再怎麼逼真,主人拿到手上之後,也能辨出真假來。可是,如果裂開了,拿在手裡的樣子會改變,重量也有改變,這樣就可以矇混過關。所以我們事先做了一個假的,把它給摔裂了。」
這不是詐騙嗎?阿龍瞪圓了眼睛。
「那是為了調查那顆頭而演的一場戲。若不事先準備好替代品,就不能把那顆真的帶出去一整天。一模一樣的東西肯定做不出來,所以就專門做了一個用來弄壞的假頭。而小右衛門在那顆真頭上找出了以前留在臉頰上的傷痕。然後他又製作了一個機關,讓血漿可以從舊傷口處流出來。」
只有人偶,是肯定看過八年前的兇殺現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