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被人偶……」
「人偶是物件,物件可沒有心。被沒有心的東西控制,人就要瘋狂。那個人被人偶迷惑,被人偶附體,然後離開了作為人本該走的道路。不知道他曾在哪裡如何發狂過,但瞭解了人偶的恐怖之後,那些附在他身上的東西也逐漸脫落。」
末吉終於得以成為人。林藏想。
溝出
某貧苦之人死後
眾人苦於無法處置
遂裝入籐筐棄之荒野
豈料其白骨竟掙脫皮肉
載歌載舞
破筐而出
【一】
那件事值得驕傲。不管被叫作惡鬼也好,毒蛇也好,在寬三郎看來,那件事值得他驕傲。
並不是他膽大,也不是殘忍。不是無情,也不是冷酷。不過,世人們應該會這樣看吧。無所謂。正因為當初那樣做了,才能有今天。他不後悔,也沒猶豫,更不會改變心意。
都十年啦。作造說。「這不正是好機會嗎?時機也正好。就趁這個時候把那……」
「你打算做什麼?」
「哎呀,就是……」
「說來說去就是祭奉啦、法事啦、都過去十年啦這幾句。可笑。」
「可笑……」作造說著,眉毛耷拉了下去,好像真要哭似的。「哪裡可笑啊,大人!」
「我還想問你呢。你整天說要做法事,究竟打算做什麼?」
「做什麼?還不就是祭奉……」
「我就是問你,要祭奉什麼?」
「祭奉不就是祭奉嗎?五輪塔啦,石碑啦,甭管是什麼就給造上,然後……」
「再找和尚來唸唸經更好。」寬三郎憤憤地接過話茬,「然後呢?又怎麼樣?把和尚叫來好生招待一番,一起喝酒,吃些糕點,還能怎麼樣?和尚倒好,哼哼唧唧地唸唸經,說說好話,就能叫人好吃好喝地招待著,還能得到一大堆施捨,能不滿足嗎?淨是無本買賣。但負責出錢的我們又是什麼下場呢?管他什麼五輪塔(用五種不同形狀的石塊堆疊而成的塔。又稱五輪卒塔婆、五輪。)、卒塔婆,又不是不要錢!光是把那片荒地整出來就夠麻煩了,還要掛些幕布一類的東西吧?準備那些不要時間?又費事。這些又怎麼算?如今這年頭,哪還有不拿錢光幹活的傻子?而且村裡人能放著山上的活計跟田里的農活不管,去幹那事嗎?到時候田都干了,樹也不砍,大家都要餓死!為了替死人操心,難道最後還要活人賠上性命嗎?你倒是給我說說!」
「您先別那麼著急嘛。」作造哭喪著臉道,「大人您講的當然都在理,可是……」
「可是什麼?說呀!」
「這就是心意的問題。美曾我這五個村子所有的人,都……」
「不就是心意的問題嗎?」
「是!」
那只要心意到了不就行了。寬三郎說。「什麼叫心意,作造?不就是不花錢的東西嗎?不就是只要放在心裡、肚子裡想想就好的事情嗎?我倒是覺得,每天默默在心裡雙手合十,誠心祈求『早日成佛』更重要呢。這樣已故的人不才更開心嗎?像你那樣動不動造這造那,還讓和尚賺個盆滿缽滿,死人才不高興呢。」
說到底,祭奉不是各自的家事嗎?而且,大家不都正做著呢嗎?死人的數目有增無減。這五個村子裡就一座寺廟,住持都沒時間歇著了吧?村裡淨是窮苦人家,他們那點施捨想想也知道沒多少,這不都是沒法子的事嘛。和尚又不是買賣人,寺院也不是為了賺錢蓋的。
聽寬三郎這樣一說,作造低下了頭。
「怎麼了,不服氣?」
「什麼不服氣,大人,您說的是什麼話。才不是那回事呢。」
到底是哪回事?寬三郎問。
大家都在害怕,造作回答。
「害怕?」
「哎呀,就是那片山。」
「唉,那地方沒人管沒人問也有十年了。放任它荒廢成那樣,多少是有點瘆人。畢竟雜草叢生看著也不好看。可是那片地在變成那樣之前,本來不也是沒什麼用處的地方嘛。土地又干,又引不了水,光照也不好,交通也不方便,不是誰都不願意去嘛。」那是一片多餘的土地。
是。作造附和道。「誰都不願意去。」
「那不就行了。」
「那不行。那裡……有那個。」作造緊皺著眉頭。
「哪個啊?山賊?那山還沒偏僻到養出山賊的地步吧。雖然地處村郊還背靠大山,但至少還在村落的範圍內。關鍵是那裡又沒有路,什麼都沒有,就算埋伏在那裡也沒人經過。跑到那種地方去,山賊也得餓死。」
「如果是山賊,我就去報官了。但……並不是那回事。我說有那個……是說有冤鬼。」
「你說什麼?」
「我是說……冤鬼。」作造小聲重複了一遍。
「鬼?戲裡經常演的那種鬼?又說傻話,到底在開什麼玩笑?」純屬無稽之談。寬三郎打心眼裡這樣想。
「沒開玩笑。」
「那就是一派胡言。世上哪裡有那樣的東西!」
這裡就有啊。作造道。「就在這世上,在這片村落的荒郊處,在那荼毗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