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你妻子有這個房間的鑰匙嗎?」湯姆問,懷疑自己還沒有提出這個問題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沒有,她沒必要有。她都是在我在家而不是出去的時候打掃這裡的。」
湯姆點點頭,好像這種事再尋常不過。「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布魯克斯先生。你說你在過去兩周都待在紐卡斯爾,是這樣吧?」
「是的,完全正確,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那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麼據安格爾西島那家旅館的女房東說,你在上周曾去看望過你的妻子?」
羅伯特·布魯克斯猛轉身回頭。「你說什麼?」
「我問在你妻子和孩子們上周在安格爾西島度假期間,你有沒有去看望過他們?」
「沒有。我告訴過你,我在紐卡斯爾的那兩周都沒有離開過旅館。我當時工作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法離開。你們問誰都可以。」
「我們會的,布魯克斯先生。謝謝。」
貝基覺得他們似乎瞭解了很多情況,又覺得什麼也沒瞭解到。他們又問了羅伯特·布魯克斯半個小時的問題,從會議的會場到那天早上他和奧莉維亞的談話,但除了拿到一份能確切證明當時羅伯特一直都在紐卡斯爾的人員名單外,其他一無所獲。
她朝湯姆望去,他正和羅伯特·布魯克斯交換聯繫方式,她忍不住再次比較起這兩個男人。湯姆平靜和放鬆的神態更加突顯了羅伯特舉止的緊張。他的坐立不安和不停從一個人身上跳躍到另一個人身上、從不和對方進行眼神交流的閃爍目光令人不安,無法隨便忽視。
米歇爾警員從門邊探頭,貝基不想打擾湯姆,便走過去看他有什麼發現。
「道格拉斯偵緝總督察叫我檢查垃圾桶。」他解釋道,「廚房的廢物桶是空的,從氣味來判斷,像是經過了清洗和消毒。於是我朝那個垃圾桶看了看,裡面只有兩樣東西:一個約翰·路易斯百貨商店的購物袋,還有這個。」
米歇爾警員在廚房餐桌上鋪開一大張紙。「我想過去它是貼在牆上的,因為它邊角被撕掉的地方和夾在圖釘上的那個紙片吻合。」
貝基看著那張紙,掏出手機,想著拍幾張照片會不錯。
「看上去像是日程表。」米歇爾警員說。
說是「日程表」實在是輕描淡寫。這張紙寬兩米,高一米,是過去一個月每日每半個小時的分解表,上上個月的則完全是空白。
貝基弓身仔細查看,上面標示的內容精確到了驚人的地步:「下午3:20——去接孩子們放學。下午3:40——和孩子們一起從學校到家。」這是那紙上的最後一行。奧莉維亞每日行程的點點滴滴都寫在上面,但沒有孩子們的時間表。她注意到孩子們有塊獨立的小黑板,底部整潔地夾著提示條。這張紙上詳細地寫著奧莉維亞每次離開家和回來的時間,也列著她接到的每一通電話,無論來電的內容有多麼微不足道:「上午10:13來電——號碼錯誤。」那些都是什麼呀?
被問及妻子的精神狀態時,羅伯特曾說他們制定了辦法來幫助奧莉維亞,這表示存在一個可以指導她的計劃。這個日程表卻像是依照回憶寫下的——要麼是她將要去做,要麼是她實際上已經做了的事情,但都不是她計劃要去做的事。有時候會出現這樣的話「返回塞恩斯伯裡——忘記買雞蛋了。二十分鐘內回來。」好像是給某人的留言。她今天也在黑板上寫了——或者說是昨天寫的,因為現在早就過了午夜——她把孩子們從學校接回來了。但孩子們根本沒有去上學。
貝基更加仔細地查看這張表,上面大部分內容都是用鉛筆、紅色圓珠筆、藍色圓珠筆寫的,甚至還有孩子們的彩色蠟筆。但過去幾天都是用同樣顏色的鋼筆寫的,她不能完全肯定這幾天的筆跡和之前的一樣。她需要讓別人來看看,倒不是說這有什麼意義。那些內容可能是奧莉維亞好幾天前寫的,也有可能是羅伯特寫的。
12
週六
在那些沒完沒了地提問、手機嘟嘟響個不停的人離開後,羅伯特又等了一刻鐘。他抓起一瓶水、車鑰匙和錢包,走出了前門。應急燈照了過來,但光束沒有像本應的那樣投到他們家的車道上,而是筆直射過馬路,照進了普雷斯頓家的窗子裡。肯定是不知怎麼地給打歪了,他看到對面的臥室窗邊有個人影在往後退。他知道光束可能驚動了他的鄰居,而她則會饒有興致地偷看。好吧,毫無疑問,她會有發言的機會,因為他相當肯定這一整條街的人明早一起床活動就會被詢問。
他原本計劃盡量悄無聲息地離開,但既然那個好管閒事的老太婆正在偷看,他不如加快車速,讓輪胎尖叫著飛快地從馬路上開走,好嚇唬嚇唬那個愚蠢的婊子。這時,他注意到馬路稍前方停著一輛車,不是經常在這條街上出現的那種,他沒過多久就弄明白了那是什麼車。該死的警察!他鬆開踩在油門上的腳,伴隨著車子發出的昂貴引擎特有的輕柔嗡嗡聲,他慢慢地、幾乎是無聲地開出了車道。如果有人跟蹤他,他只得再作它想。
令他萬分訝異的是,當他把車開到通往M56那條長長的、筆直的公路時,他發現後面沒有人跟著。他肯定猜錯了。在週六的凌晨一點,路上空蕩蕩的,如果有車跟著,他輕易就能發現。
還有幾個小時的車程,儘管筋疲力盡,但他沒有絲毫睡意。雖然很難做到,他還是逼自己保持在限速內,今夜他不想招來過分關注。他不知道警察的各個體系是怎麼協作的,如果他的名字被記在某個「嫌疑人」的名單裡,那他可不想被交警揮旗攔下。這天晚上的天氣也不好,白天還是那麼晴朗,到了晚上卻莫名其妙地刮起了刺骨的寒風,樹木在風中瘋狂地搖擺著。
一個小時五十分後,多虧了在這深更半夜路上根本沒有車輛,羅伯特到達了目的地。在還不到凌晨三點的時刻去按響人家的門鈴完全不合適——至少,如果他想得到他需要的結果就會是這樣。這件事要處理好,他打算遵守時間,克制脾氣。他覺得經營家庭旅館的人應該會在合適的時間起來,以準備客人們的早餐,所以他只能等待。半夜到這裡來也許是一時衝動做出的決定,但他需要確認他是今天第一個來和這位女房東交談的人。
在凌晨的這個時間點客房一片漆黑。有一條寬闊的車道通往這棟旅館的前門,門外唯一一盞路燈給主入口處籠上了一層光暈。羅伯特只能辨認出繁星點點的夜空下,幾個高大的煙囪頂管,通體刷成白色的窗框從樓房傳統的灰色石灰岩牆壁上凸了出來。
他把自己的捷豹XJR柔軟的皮座往下推,身子向後靠,閉上了眼睛,雖然睡不著。他眼前全都是奧莉維亞鮮活的模樣,從遇見她的那一刻起,到上一次看到她。他每隔幾分鐘就看一下手錶。時間過得真慢,他試著不再想妻子,但這是不可能的。五點的時候,四肢因缺乏活動而抽搐,情感從暴怒到恐懼全都經歷了一遍,他不得不下車。
一推開車門,氣味濃烈的海風便迎面撲來,他能聽到浪花在輕輕拍打沙子。他轉身看向沙灘,全身沐浴在六月的晨曦中。他又看了看,這裡似乎有什麼不對勁,但他說不出究竟是哪裡不對。他精神略略放鬆,然後邁開步子離開了那個小海港。他朝海灣遠端漫步,坐在一塊可以眺望大海的平滑岩石上,思緒如漲漲落落的潮水。他本希望清晨冰冷的微風會吹散混亂的思緒,讓他能理智地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但他錯了。
五點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回到清醒狀態,隨著橘色的旭日開始融化暗影,他慢慢地往回朝車子走去。終於,他看到幾縷光束從幾組緊閉的臥室窗簾後鑽了出來,有人醒了。時間緩慢地流逝,他足足等了二十分鐘才看到那幾組窗簾拉開了。燈關掉了。他又等了五分鐘才覺得可以走近那棟房子了。他推開車門,在身後輕輕地關上。
他朝房後走去,希望廚房在那裡。一扇窗子打開了,他聽到收音機低低的聲音。節目主持人在宣佈下一首歌,是麥可·佈雷的,他差點兒笑了。奧莉維亞討厭麥可·佈雷,說他的音樂不痛不癢。這對於今天是多麼合適啊。有煎熏鹹肉的香氣飄來——羅伯特意識到自己已經近二十四個小時沒有進食了,昨天回家的路上他甚至沒有停下來吃過午餐。想到食物他略感反胃,嚥下了差點兒要噎著自己的口水。
他尖利地連敲了三下後門,然後聽到一個帶著一絲溫暖的威爾士口音的女聲輕聲回應道「請進」,還有一陣平底鍋的匡當聲,她好像正將煎鍋從爐盤上挪開。
羅伯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襯衣皺巴巴的,加上沒刮的鬍子在臉上留下的黑影,他可能看起來像個流浪漢。也許這反倒是一件好事。
開門的女人正是他想要見的人,約莫六十出頭,神態舉止盡顯年紀,不過那輕鬆自在的表情好像在說她過得很好。灰白色的頭髮剪成簡便、好打理的短髮,嘴唇上塗著過於粉嫩的口紅。她笑容甜美,但在那笑容下他能感到一絲謹慎。
「早上好。」她說道,保持著歡迎的姿勢,「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先生?」
羅伯特回她一笑,伸出手。「埃文斯夫人,我是羅伯特·布魯克斯。方便進去嗎?我想和你談談我的妻子。」
13
「什麼?」湯姆·道格拉斯一般不會沖電話那頭的人吼叫,但他這組裡鮮有像瑞安·蒂皮茨這麼蠢的人,「瑞安,我們一直等到你說你已經準備好了才走。我們不知道奧莉維亞和她的三個孩子發生了什麼情況,他們可能全都死了,或者羅伯特可能把他們藏在了什麼地方。我們不知道,所以想讓你盯著那棟房子,以防她回家或他出去。我說的話你是哪部分沒有聽懂?」
湯姆不耐煩地聽著瑞安的解釋,不相信對方說的哪怕一個字。馬路那頭出現了什麼吵鬧聲,他感到有義務去查看一下?根本不可能,他十有八九是睡著了。他怎麼能直到現在才發現那輛捷豹從車道上消失了?這都過去好幾個小時了。
「行,我可以接受你認為他把那輛車放在了車庫裡,但你怎麼就沒有在一意識到它不見了的時候就去檢查一下?現階段我們沒有權利正式監視羅伯特·布魯克斯,但一發現他離開就立即通知我們是常識,不是嗎?」
湯姆又聽了約十秒鐘的借口,接著注意到貝基在辦公室門外朝他打手勢,顯然是有什麼急事要告訴他。反正他現在也受夠了蒂皮茨探員。「瑞安,要像一頭鷹一樣盯著那棟房子——明白?他一回來就告訴我們,如果他真的會回來的話。」湯姆小心地放下電話。在他的職業生涯早期他就懂得摔話筒對誰都沒有好處,電話那頭的人聽到的不過是卡嗒一聲,那聲音和正常放下電話沒有什麼兩樣,所以在一通令人挫敗的電話後首要的是恢復鎮靜。他深吸了一口氣,示意貝基進來。
「我們剛接到安格爾西島警方的消息。」她說,「他們大約八點的時候去了那家家庭旅館。他們以為已經夠早的了,但萬萬沒想到,那位女房東已經有了一位拜訪者。羅伯特·布魯克斯今早剛過六點就到那兒了。」
該死。這是他們最不想看到的。一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案子的事件中的嫌疑人橫衝直撞,把潛在的證據踩了個遍。等找到瑞安一定給他好看。
貝基還在門邊徘徊,於是湯姆示意她坐下,很高興看到她今天氣色有所好轉。也許是新案子帶來的興奮沖淡了她的心魔,不管那是怎樣的心魔。
貝基惱怒地一聳肩。「該死的證人。有時候我真想把他們絞死。那裡的警方說埃文斯夫人和他們交談時顯得十分不自在,道歉說她完全弄錯了。羅伯特·布魯克斯上周沒有去看望他的妻子,實際上,她直到今天早上才見過他。」
「那她為什麼要告訴我們他去過?」
「好吧,她現在說她也許是有點兒糊塗了。有一天晚上來了一位訪客,她一直以為那是布魯克斯先生,但那可能是另一位去過夜的客人。她說她的客人那麼多,有時候難免混淆。」
湯姆思索了片刻。「當地警察相信她說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