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他拿起從埃文斯夫人的旅館牆壁上取下的照片。他不再需要它了,但並不打算把它留在這裡讓警察發現。
他現在有了計劃,突然感到平靜了。只有那台電腦了,但他覺得那上面並沒有什麼真正具有威脅性的東西。警察不會明白的,那是他們的問題。
兩分鐘後,他打包好行李,動身出發。他出門走到台階上,下到後花園,跨過柵欄,消失在田野裡。
22
週日
對湯姆·道格拉斯而言,週日不過是一周裡的一天而已。他從來沒覺得週末有什麼不同,罪犯肯定不會因為是週六週日就休息一下,於是他在早上七點半就到了專案室。他本來想去柴郡一趟看看他的小屋到底出了什麼狀況,但奧莉維亞·布魯克斯和她的三個孩子還沒有找到,這讓他感到很不對勁。在昨天那似乎漫無止境的一天的最後一點時間裡,他拐去了利奧那裡,但那只讓他感到更加疲憊和沮喪。利奧對他的小屋充滿同情,並主動提出今天過去幫他做些整理。他想要的只是把她帶上床,和她做愛,整晚都香甜地睡在她赤裸的身子旁。而有那麼一會兒,他以為他們有了一些進展。
她買了他做馬斯卡邦尼奶酪和白葡萄酒調味汁醃製雞肉的簡單食材。這道菜他幾分鐘就能搞定,做飯最能讓他放鬆身心。他喜愛利奧的頂層公寓,喜愛它的空曠和用純磚塊砌成的一堵牆帶來的溫暖,還有賦予整個公寓完整感的結實橫樑。曼徹斯特有許多舊屋改造的倉庫,這間的翻新卻真正做出了風格,而利奧正慢慢地在上面打造自己的個性。
他一邊做飯一邊和蜷坐在沙發上的利奧講話,她手裡拿著裝有紅酒的玻璃杯,顏色幾乎和她的口紅在杯口留下的暗印相差無幾。從他第一次見到利奧起,就從沒見她穿戴過顏色鮮艷的東西,衣服總是非黑即白,但不知怎麼,搭配得總是令人驚艷。唯一的例外來自她的口紅,或偶爾戴的短粗款紅色項鏈,或塗在腳趾上卻從不塗在手指上的深紅色指甲油。今晚她穿著白色緊身褲,搭配一條黑白條紋的無袖上衣,上衣套在她身上很寬鬆,但不知為何,在她走動的時候又能貼在她身上。今晚,她烏黑的長髮波浪起伏,是他喜歡的樣子。他把雞肉放在橄欖油裡浸泡成褐色,跟她講著這天的經過,而她則把全部注意力都傾注到他身上。
「那麼你的直覺呢,湯姆?暫且拋開證據不講。你透過表面看本質的能力一向很好。」利奧說。
「羅伯特·布魯克斯身上真有些問題。好吧,老實說,不光是羅伯特,是整個事件。我見過奧莉維亞——那個失蹤的女人——差不多是九年前。」湯姆一邊把白葡萄酒和幾片月桂葉放進平底鍋,並開始切龍嵩葉,一邊把他和奧莉維亞及其家人相識的過程講給利奧聽,「問題是,我從來沒有真正相信她父母是死於意外,奧莉維亞也不相信。」
「那你當時對那個案件做了什麼調查?」利奧問,問得並非沒有道理。
「什麼都沒有。」他看到利奧皺了皺眉頭,似乎在說這聽起來不像是她認識的湯姆·道格拉斯,「聽我說,我試過了。但據我們所知,除了奧莉維亞,沒有人能從他們的死中得到任何好處。而她痛不欲生,說那不是一場事故,態度最堅決。她反覆說父親對安全警報這方面關注到了過分的地步。她說的是實話。他們家的防盜報警器是最先進的,裝的煙霧報警器比我在其他任何人家裡見過的都多。」
湯姆把雞湯倒進鍋裡,並把鍋裡的食物翻動了一遍。「去犯罪現場的小伙子們一無所獲。防盜報警器被關掉了,這點據奧莉維亞說並不稀奇,他們在家裡的時候會這麼做。但沒有強行闖入的跡象。我們不得不就此罷休。」
「奧莉維亞那時候結婚了嗎?」裡奧問。
「沒有。她剛見到羅伯特,不過當時他正在她的舊公寓裡等她,並打電話問她為何遲遲未到。他在電話另一頭找到了我。當我告訴他發生了什麼後,他直接趕過來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想著調味汁已經燒得差不多干了,湯姆攪拌了一下馬斯卡邦尼奶酪,並把龍嵩葉加了進去,另加了一些黑胡椒。「因為某些原因,我從來沒有確信過。我們的確懷疑過那個伊朗小伙子和這件事有關,但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這個推斷,而且,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
湯姆知道利奧癡迷和他工作相關的一切,尤其是自從她下定決心重返大學之後。他遇見她的時候,她是個人生咨詢師,並且做得風生水起。儘管,或許正因為此,她天性冷漠,具有隨時抽身的能力,並能不帶任何情感地看待事物。這一特質已經延伸到她個人的生活中,讓她顯得既冷漠又疏離,但這是題外話。利奧終於接受勸告,收下了她姐姐給的一些錢——只夠支付她上大學的一門課程——心理學。她已經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名司法心理學家,不過,要達成此目標,她還要學習很多年。也許正因為此,她總是很喜歡聽湯姆說話,並試著去進一步瞭解罪犯的心理。但晚餐準備好了,他想放鬆一下。「行了。不要再談工作了,我們開動吧。」
利奧已經急切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她可能對烹飪沒興趣,對吃可是興趣滿滿。她掃了一眼自己的盤子,然後抬頭看了一眼湯姆,一絲挑逗的笑照亮了她的臉,她拿起刀叉的時候身子微微朝湯姆傾來。「你是最棒的,湯姆·道格拉斯。遠不只是有一張漂亮的臉蛋。」這是他之前從來沒有受到過的表揚,如果她給他讚美,那他就卻之不恭。
晚餐中的對話是愉快的。利奧聊了聊花了一整天卻沒能找到一盞完全適合她客廳角落的燈具,看到湯姆對她這麼浪費時間露出的吃驚表情,她對他購買一般物品的態度取笑了一番,著重取笑了他購買傢俱的態度。湯姆從不怕展露自己對內部裝飾的一無所知。他花錢請人陪他在曼徹斯特找房子,他在柴郡也是這麼做的。利奧認為他這麼做一定是瘋了。她公寓裡的每一樣東西可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
聽她溫柔的聲音飄蕩在耳側,溫和的戲謔還在繼續,湯姆內心泛起陣陣歡笑,一天的憂慮開始消退。他們不可避免地談到他家被闖入的事情,但利奧保證明天早上會開車過去看看,湯姆這才能把這件事拋諸腦後。
音樂一直在溫柔地播放著,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是誰在歌唱,但那聲音溫柔撫慰。其中一首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之前聽過,雖是很久之前了,那個聲音仍縈繞在他心頭。
「唱這歌的是誰,利奧?」
「是茱蒂·祖克,歌名叫『和我一直待到天亮』,我知道這首歌真的很老,但它一直是我媽媽的最愛。她過去會一邊清洗東西一邊哼這首歌。」
這首歌的歌名讓湯姆大為吃驚。他不免認為今夜非比尋常,但不知為何,他知道它將如何結束,很有可能和他們共度的其他夜晚一樣。他們之間的吸引閃爍著激烈的火花,每一個接觸都在湯姆的身體裡激起陣陣緊張的漣漪,他確信對利奧來說也是一樣,但她總是在最後一刻抽身離開。
他不情願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離去。利奧伸出一隻手,抓住他的胳膊。
「留下來,湯姆。」她說。
他低頭看著她,伸出手,把她濃密柔滑的頭髮繞在手指上。
「明天也留下?」他問。
利奧只是聳聳肩,他感到那片刻的軟弱被吸回到她的身體裡,防護重新歸位。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他能花一個晚上愛她,更深地陷入她的陷阱,而明天將會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好像他們又做回了朋友,只能在利奧一時興起的時候偶爾留在這裡過夜。這不是她第一次邀請他留下來,儘管很誘人,他都強壓住自己拒絕了,到目前為止是這樣。
他彎下腰,雙唇從她眉上擦過,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嘴上溫柔地吻了吻。他聽到,更像是感到,從她嘴裡溢出一絲呻吟。他把手放在她胳膊肘下,把她抱了起來。她把自己苗條的身段貼在他身上。
「明天呢?」他又問,唇湊近她耳畔。
他感到利奧的後背微微一僵。「明天的事情明天做。這你是知道的。」
於是他沒有其他選擇,只能鬆開她。儘管他差一點兒把持不住。這很快會變得令人難以忍受。如果他屈服,天知道他很想,他們之間將會永遠成為由利奧操縱的不平衡關係。他只能等到她真正做好準備的時候,要麼他就走開,儘管很困難。
所以現在,在這個陽光燦爛的週日早上,他坐在專案室裡,內心作痛,因挫敗和明白——無論對錯——他徹底被一個絕不會放縱超過一晚的女人給打敗了。
「早上好,頭兒。你看起來心思完全不在這裡。昨晚過得不錯,對吧?」湯姆猛地回到了現實。他早該知道貝基也會早到,他晃晃身子回到現實,很高興看到貝基自然的熱情天性又回來了一些,同時回來的還有她的厚臉皮。
「要我說實話,是個令人困惑的夜晚。我仔細思考過我們掌握的一切,還是不知道該怎麼看待羅伯特·布魯克斯或這整起事件。如果他發現自己的妻子和別的男人私通了,沒準兒他是那種會重傷她的瘋子。但如果是那樣,孩子們在哪裡呢?我們能不能查查看他還有沒有其他產業?如果他們沒有全死,那他肯定會把孩子們藏在什麼地方。」
「好吧,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他採取的是什麼手段,是什麼時候,是什麼原因,但我認定他殺了她。我只希望孩子們是安全的。」
貝基說話的時候房間裡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大部分人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時都在打哈欠,他們都知道在找到孩子們之前他們得有段時間要加班加點了。電腦打開了,郵件查看了,專案室慢慢甦醒過來。
湯姆用眼角的餘光掃到瑞安·蒂皮茨揮舞著拳頭。「哇!」瑞安喊道,說著從打印機上抓起一張紙,拿在手裡揮舞著,微笑著朝湯姆踱來,湯姆能看到那上面有張照片。
「道格拉斯偵緝總督察。一如往常,警察工作做得好就會有回報。」他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情。
湯姆只是點點頭,等待著,懷疑瑞安是不是自作主張做了什麼。
「我昨天下午大部分時間都在試著和那個在安格爾西島給奧莉維亞照相的女人取得聯繫。」瑞安微微點著頭,並把腦袋從一邊轉向另一邊,好像在表演似的。湯姆覺得他看起來像趴在車窗後的瘦版鬥牛犬。「還有呢?」湯姆接著問。
「看上去我終於獲得了巨大成功。」瑞安遞過一張照片。
湯姆和貝基看了看照片,然後抬頭看著瑞安。
「如你們所見,這張照片的效果不是很好。奧莉維亞正在轉身,不想被拍到——這是那個拍照的女人說的——但她的臉的四分之三還是能看清楚,足以讓人認出她。所以,我們可以把這張照片給媒體,不是嗎?」
湯姆目不轉睛地盯著瑞安那張自鳴得意的臉,伸手去拿那張照片。他低頭看著,以確認心中所想。
「瑞安,你九年前和我一起見過奧莉維亞·布魯克斯,兩年前又和偵緝警司斯坦利見過她,我說得對嗎?」
「是的。這一家人老是出事,對不對?」
「看這張照片,瑞安。這是奧莉維亞·布魯克斯嗎?」湯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