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這是你兩年前見過的那個女人嗎,蒂皮茨探員?再看看。」湯姆處在爆炸的邊緣。
「好吧,現在聽你一說,她看上去的確有點不一樣——但女人總是打扮得千變萬化,對不對?」
湯姆厭惡地轉過頭。「拿好你的鑰匙,貝基。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就算過去了九年,我還是能毫不猶豫地告訴你,這個人絕不是奧莉維亞·布魯克斯。」
23
專案室裡充滿了談論各自推斷的嗡嗡聲,貝基叫湯姆留下,給小組成員簡要說明情況,自己則去見羅伯特。貝基需要確認這張照片就是羅伯特從埃文斯夫人那裡拿走的那張的復本,也需要問他是否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她怎麼假扮奧莉維亞。更確切地說,他究竟為什麼沒有告訴他們?至少她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妻子公然出軌沒有讓羅伯特多麼心煩意亂。如果客房裡的不是奧莉維亞,那來訪的人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
羅伯特·布魯克斯隱瞞了太多情況,當警方知道他會為自己隱瞞的事實捏造借口時,就決定接下來要採取措施了。也許該正式傳訊羅伯特了。他們沒有足夠的證據逮捕他,所以他隨時都能離開——貝基絲毫不懷疑他會這麼做,所以她要去逮住他。無論做了什麼,他都打算逃脫處罰。
貝基比之前幾個月的感覺都要好。和彼得·亨特之間愚蠢荒唐的關係讓她遭受了嚴重的摧殘,而現在她總算能夠從別的角度看待問題了,她認識到比起自己被拋棄的事實,讓她更受困擾的是她居然掉進了年長且有權勢的男人和年輕無知的女孩之間由來已久的陷阱。她並沒有那麼小,應該知道得更清楚,不免為自己的輕信感到無地自容。
湯姆昨天幫了她。他對人的看法是那麼客觀,也許是因為普通凡人的罪孽和他們在工作中不得不處理的邪惡沒什麼兩樣。
在開車去羅伯特·布魯克斯家的路上,貝基想起多年前第一次遇到湯姆時的情景。當時湯姆是雨果·弗萊徹一案的高級調查官,他在倫敦警察廳加入他們的小組時似乎悶悶不樂的,她只能猜測是因為他剛離婚。但他是那麼熱情,真正激勵了小組成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悲傷並沒有消退,激情卻消退了。她開始注意到他身上有一絲之前沒有的玩世不恭,她從未完全明白——儘管,可能是沒能解決一起備受矚目的案子給他造成的打擊。他之前的清醒似乎不見了,但對工作倒是一如既往地熱情。
她為什麼沒有愛上他?貝基用鼻子輕蔑地輕聲哼了哼,那要容易得多。在你能得到某個中年、已婚、唯一的興趣就是滿足自己、玩弄女性於股掌之間的男人時,你怎會愛上一個個子高大、相貌英俊、一看就知道很會關心人的單身男人呢?
她把車轉向通往布魯克斯家的那條狹窄的林蔭道上。每一棟房子的獨特風格,以及它們以略有不同的角度對著那條狹窄、彎曲的馬路,坐落在所屬的土地上的樣子,使得這條林蔭道成為郊區街道中較有情趣的一條。儘管十分喜歡這個地方,但一想到要面對羅伯特·布魯克斯,貝基就微微發抖。她把車開上車道時稍稍放鬆了一下。
儘管一天前幾個鄰居告訴了她布魯克斯夫婦倆的車通常都放在他們寬大的磚瓦結構附屬車庫裡,但羅伯特的捷豹還在車道上。她很高興今天沒有聽到那可怕的挖掘機聲音,不過還是能看到那個大傢伙仍在鄰居家門外。也許他們覺得週日早上還是不要吵到大家為好。
貝基事先接到了消息,得知昨天晚上沒見到奧莉維亞·布魯克斯回來。她打開車門,四周靜悄悄的,只能聽到樹上的鳥叫聲以及遠處割草機的聲音。有個房間的窗簾是拉開的,她知道那是羅伯特和奧莉維亞的臥室,於是沒有感到太多愧疚地拿起了金屬門環,在金屬門上重重地敲了三下。
貝基一邊等待一邊轉身背對著門,目光投向馬路對面的那棟房子。透過樹木和灌木叢,從那裡可以看到這邊的車道。住在那裡的普雷斯頓太太,如果貝基沒記錯,昨天給他們提供了不少有價值的信息。貝基知道是為什麼了。那位好心的太太站在窗子後面,但她似乎沒有意識到,從客廳後面的露台玻璃門透過來的燈光正清晰地把她的身影勾勒在前面的網眼窗簾上。貝基兀自笑了,把身子轉向羅伯特家的前門,又砰砰地敲了幾聲。
還是沒有人應答。
混蛋,她想。也許他在沖澡或幹什麼,也有可能不打算理她。
車庫旁邊那條通往後花園的狹窄小路,無疑就是普雷斯頓夫人走過去查看布魯克斯家車子的小路,貝基決定去調查看看。經過車庫的時候她朝裡面瞥了一眼,想看看奧莉維亞的車還在不在,並毫不吃驚地看到它就待在上次看到它的地方。湯姆曾做過一項有趣的觀察,他說,對於一個有三個孩子、三個孩子中至少有兩個必須坐在兒童座椅上的女人來說,兩門的甲殼蟲是最瘋狂的選擇。這是否說明奧莉維亞是個不喜歡深思熟慮的魯莽女人?
繞過車庫後面時貝基看到一扇門,上次來訪時她得知它通往一個雜物間,再往後是廚房。她拉了拉門把手,但鎖上了。她接著往前,走到房子後方。清晨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門湧入寬大的廚房。這正是貝基夢寐以求的廚房——既能在裡面做飯,又能在裡面吃飯,甚至還有一把舒服的椅子,可以蜷坐在上面讀書。作為一個房間,它幾乎就是一個完整的家,但又有種枯燥無味感,如果這裡屬於貝基,她肯定早就忍不住改造一番了。操作檯面上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牆壁上沒有照片,冰箱上甚至沒有用彩色磁鐵貼的孩子們的塗鴉。閃光的乳白色餐具和黑色花崗岩操作台看起來十分高雅,但作為家的一部分來說,似乎過於光禿和缺乏生氣,甚至正面玻璃牆面櫃裡的陶瓷餐具都是配套的乳白色和黑色。她會想要增加些色彩——大紅色的立式攪拌器,產自地中海、印有瘋狂圖案的色拉盤,藍綠相間的玻璃酒杯——只要是能給這個地方帶來生機的任何東西都好。
她在廚房裡什麼都沒有看到,沒有看到羅伯特·布魯克斯,也沒有看到他在這裡吃過早餐的痕跡。儘管貝基不得不承認,就算他在這裡吃過,無疑也已經把盤碟清理了,把這裡打掃乾淨了。因為這就是那種廚房。
貝基轉身朝花園望去。花園大得驚人,距離房子最近的地方鋪著草坪,中間是漂亮蜿蜒的花壇,一片紫杉樹籬將花壇和花園的其他部分隔離開來,她只能看清一個兒童玩的攀爬架和遠處的一個溫迪屋(可供一個或多個孩子玩耍的遊戲室,有門窗,有的遊戲室甚至有小型傢俱。)。就個人而言,她原本以為孩子們戲耍的區域會離房子更近一些,這樣才方便奧莉維亞從廚房窗戶看著他們。花園相當壯觀,晚上坐在寬大石頭鋪就的露台上,啜飲玻璃杯中冰涼的葡萄酒,被周圍香氣四溢的花兒環繞著,那感覺肯定像天堂。
她轉身朝房子走回去。現在該怎麼辦?
她決定試試露台門,她真的沒有指望太多,只是碰碰運氣。令她吃驚的是,門無聲地滑開了。她走進廚房,關上身後的門。這裡被一種不祥的寧靜包圍著。窗戶隔斷了牆外的所有生命力,貝基突然像患了幽閉恐懼症似的——這是她之前從未體驗過的,空氣彷彿在身邊停滯了,她喘不過氣來,忙猛轉身,把玻璃門能打開多大就打開多大,大口地吸了起來。
「控制住自己,貝基。」她低聲喃喃道。她轉過身來,有點期望會看到羅伯特·布魯克斯一動不動的身影凝固在通往大廳的門口,深陷的雙眼注視著她。但那裡什麼人都沒有。她呼出一口氣,又朝房間裡走了一步。「布魯克斯先生。」她喊道。裡面悄無聲息。她大著膽子往前走,先走進客廳,然後進了過道,又喊了一聲:「布魯克斯先生。」還是什麼聲音都沒有。她不得不上樓,她不能就站在原地。看在上帝的分上,她可是名偵緝督察,但這棟房子令她毛骨悚然。
她試著推了推書房門,吃驚地發現居然沒有上鎖,但裡面沒人,唯一的生命跡像是電腦的屏幕保護程序正把它五顏六色的光線投射到整個房間。
貝基默默地朝樓上走去。「布魯克斯先生。」她再次喊道,推開每一間臥室的門,發現裡面都沒人,最後她走到前面那扇緊閉的門前,輕聲敲了敲,接著更堅定地敲了敲,再次喊道:「我是偵緝督察魯濱遜,布魯克斯先生,你在裡面嗎?」最後,她轉動門把手,把門推開了。環視著這個亂七八糟的房間,她倒抽了一口氣。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羅伯特到底在哪裡?
24
胡亂地將超市購物袋塞到汽車後座上,蘇菲·鄧肯才驚覺車子在定速巡航。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買對東西,還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感覺到家後才會想起有些重要的東西忘了買,又得再來一趟,雖然她不介意去買些吃的。對她來說,這基本上是一種無須動腦的運動——她又不是廚房裡的女神——她在那些店舖剛開門的時候就到了,成功避開了週日的一群群購物者。天哪!休息日那天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她轉動鑰匙,發動引擎,當地的廣播新聞隨之響起,很多消息還是關於奧莉維亞·布魯克斯和她的三個孩子的。蘇菲感覺到心底某個地方傳來一股熟悉的不安,不過很快就把它拋到一邊去了。奧莉維亞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此時,距離奧莉維亞·布魯克斯,或者蘇菲·鄧肯心中永遠的麗芙·亨特在七年沒有任何音訊後突然出現的那天已經整整十八個月了,而那天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蘇菲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日。那個時候,她沒幾天過得好的,一直都在努力接受自己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不能再服現役這個事實。她感覺身體像是陌生人的,那麼虛弱,一點都不像她。它不再聽從她的命令,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對此她感到心煩不已。
但麗芙來的那天是個大喜的日子,她暫時忘記了那些傷痛。
門鈴響起的時候,母親已經掙扎著要站起來,但蘇菲卻撲稜著衝她擺了擺手。「您坐好,媽媽。我需要多走動走動,不然我後半輩子就只能在辦公桌前工作了。」蘇菲裝作沒聽到意料中她母親的小聲嘀咕 「那也是份好工作」,緩慢而平穩地朝她母親那棟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半獨立式老房子的大門走去。
一打開門,她便發出了一聲尖叫。「麗芙?麗芙——真的是你?噢,天哪!我的天哪!快讓我看看。我都想死你了!」
麗芙仔細打量著蘇菲,看到好友身上的那些大傷小傷,眼淚便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蘇菲見狀,故意抬起那只沒受傷的手,大聲喊道:「你瞧!」同時踮起較為完好的那條腿稍稍轉了轉,差點兒沒摔倒,盡量讓氣氛變得活躍一點。
「哦,蘇——到底出什麼事了?聽新聞裡說,一座大壩遭到襲擊,炸彈爆炸的時候,你正往外救人。你會好起來嗎?」
「當然。只不過是各個部位受了一點點傷,只要他們能把所有的零件都整頓好,恢復運轉,我就會完全康復的。別這樣,麗芙。笑一個。其實,我本來可能已經死了——就像我的一些夥伴一樣。」有那麼一刻,蘇菲感覺臉上的笑容快掛不住了,不過幸好,在如何保持面部微笑方面她已經練習多年,有經驗了。
「進來坐,等會兒我們開瓶酒。有什麼借口嗎,嗯?」她摟著麗芙的腰,把好友拽到了客廳,「媽,快瞧瞧是誰來了。」
「噢,是麗芙呀,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蘇菲的母親瑪格麗特說道,「你要知道,我們都好想你。我們倆都是。」
蘇菲看到好友臉上閃過一抹歉意,便開口為她解圍。「是啊,好吧——其實說起來我們都有錯。要是我沒有拍拍屁股跑去地球的另一頭摻和別人的戰爭,事情或許就會不一樣了。麗芙一直在做大人該做的事,結婚,生孩子。而我呢,卻一直在玩戰爭遊戲。」
的確,一切根本不應該是這個樣子。蘇菲離開曼徹斯特的時候——最初是為了桑德赫斯特的軍官培訓,而最後則是因為她第一次被派到海外駐防——想盡一切辦法和麗芙保持聯繫,然而才離開這個國家沒幾個星期,她的朋友就不再給她寫信了。她一直以為這都是因為她沒有在丹不告而別的時候守在麗芙身邊,但當時她正要登上飛往伊拉克的飛機,總不能告訴英國軍隊,最好的朋友覺得難過,所以很抱歉不能上飛機吧。
起初她們還通過幾封信,到麗芙的父母去世後便沒有任何動靜了。蘇菲明白,她一定是過於悲傷了,悲傷得連寫封信都無比痛苦,所以當從母親那兒得知麗芙嫁給了一個叫羅伯特的男人時,蘇菲還寄去一張賀卡,上面寫著長長的祝福,祝願他們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而那張賀卡似乎也石沉大海了。
不過蘇菲並不是一個愛記仇的人,相反,她很清楚,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暫,不應該浪費在計較上,至少此刻麗芙出現在這裡,雖然過去的七年時光似乎讓她變得比蘇菲預想的還要老。好友眼睛和嘴巴周圍的皮膚繃得緊緊的,好像她平時都不怎麼笑,而過去她身上散發的那種明麗的光彩似乎也消減了不少,變得黯淡無光了。
「我去拿些酒,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蘇菲說著,一瘸一拐地朝門走去。
「我就不喝了,蘇菲,謝謝。我要開車呢,而且,我還得回去接孩子們。」
「哦——現在都不止一個了啊。你有幾個孩子啦?」
「三個。我待半個小時左右就得走了,要去接他們放學。」
「那個,喝一杯肯定是可以的吧?」她倚在門邊上支撐著,問道。
「真不行。要是帶著酒味出現在孩子們面前,可能我還沒來得及解釋『我只喝了一杯』,他們就會讓我去做義工了。」
「不至於那麼慘吧。」蘇菲嚷道。不過看著麗芙的臉,不知怎麼她就明白那是真的了。「好吧——那就來杯茶怎麼樣?」
聞言,蘇菲的母親掙扎著要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