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在北方,很多學校都是建在墳場上,中國古代千百年以來都流行土葬,凡有人類聚集的地方,經過多少年的繁衍生息,生生死死,逐漸就形成了大片大片的墳場,這些墳場佔了不少地方,近些年來,經常有人在挖土、刨地的時候能翻出一些森森白骨。
雖然很多墳場早就荒蕪、廢棄,佔了一大片地,但是一直空在那裡也沒人動。大家都比較忌諱這種地方,既不能做耕地,又不能做宅基--唯有做學校倒是正合適。
在墳場上建學校也是一種古老相傳的風俗,據說是因為學校裡的孩子都是青少年,所以陽氣重,易鎮邪。
而且民間有種說法,墳是穴,穴通學,墳通文,所以學校建在墳地上是好兆頭,易出人才。
還有種說法跟文曲星有關。有人說墳地陰氣重,普通民居鎮不住,只能靠文曲星鎮--按照這種說法的話,如果是怨氣很重的,那就得軍校鎮了。
學校的操場就在一個亂墳場上面,記得以前村民在這裡挖土的時候,還經常能刨出一些碎骨、殘骸。
張專員要捉「水鬼」的消息不脛而走,一幫人還沒到操場,已經看到周圍站滿了看熱鬧的群眾。在這種小地方,人與人之間的信息傳遞有時候比現代化的通訊科技都要迅速。
此刻操場上的積水已經干的差不多了,在地面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水窩。在操場中心有一個尺許見方的坑洞,根據幾個小孩子的回憶,正是阿衝陷進去的地方。
村民都不敢上前,遠遠的圍觀。張專員藝高人膽大,俯身上前觀察一番,見坑洞只有尺許來深,下面已經被污泥堵死,裡面還有不少積水。點了點頭轉身走到老村長跟前,在耳邊嘀咕了幾句。
老村長一聲咳嗽,「挖!」。
幾個後生就拿出隨身帶的鋤頭、鐵鍬等工具,七手八腳一頓亂鏟、亂刨,不一會兒圍著那個坑挖出一個丈把寬、1米多深的大坑,有個膽大的後生用鐵掀剷去坑邊結成塊的泥土,不一會兒一具破舊的老棺材在泥漿中逐漸顯出原形。
這副棺材不知什麼年代埋藏下來的,外面的木頭已經朽的如泥土一般,棺材很厚,內層仍然保持著木材的結構,在棺材頂上一個破洞,也不知道是原先就有,還是最近被踩破的,從側面看去,可以看到裡面一灘綠色的污水,散發著刺鼻的腥氣。
張專員穿著一雙水靴,帶著一副膠皮手套,拿著一塊鐵楔子插在棺材底的接縫處,用羊角錘子輕輕敲了幾下,從棺材縫裡流出一股渾濁腥臭的綠水,慢慢滲入到棺材下方的泥土裡,旁邊幾個後生忙不迭地爬出坑去,生恐沾到一點綠水。
張專員卻似乎一點不介意的樣子,拿出一條潔白的手帕,捂在鼻子上,從隨從手裡接過一根一米多長頭上帶勾的細鐵釬,小心翼翼地翻檢棺材內的東西,周圍的村民圍在數米之外伸長脖子觀看。雖然什麼也看不到,但人群裡還是不斷地發出嘖嘖地感歎聲。
眼看人群越圍越緊,老村長吩咐幾個身強力壯的後生,把其他人都轟的遠遠的。坑邊只留幾個輩分比較高、在村裡有地位的中老年人。
後來,根據參與挖掘的村民們傳言,那具棺材不知道埋了多少年了,外面雖然腐舊不堪,但是裡面卻光滑如新,可見棺材用的是一種上好的木料。最詭異的是抽乾棺材裡的污水之後,裡面有個濕漉漉的屍體,頭臉早就腐朽成破布一般,但是渾身的皮膚卻仍連成一片。在屍身的肚腹之處卻有個大破洞,裡面的內臟早就爛如泥土混在一起。
最恐怖的是:棺壁和棺蓋的內側有一道道深深的劃痕。村民們都傳,這個棺材裡埋得是活人!
村民們傳的越來越邪乎,還有人不斷加油添醋。有人說那個棺材裡埋得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所以才用上好的棺材板,這個大小姐平時不檢點,未婚先孕,傷風敗俗,地主老財怕敗壞名聲,就把身懷六甲的大小姐活埋了,在棺材裡的大小姐拚命掙扎,以至於棺材裡面都是指甲劃出來的一道道溝。
也有人說棺材裡埋得不是大小姐,是跟原配爭風吃醋的小老婆,原配久未生子,眼見得小老婆身懷六甲,老爺後繼有人,怕自己失寵,就惡從膽邊生,吩咐人把小老婆給活埋了。
更邪門的是,屍體全身的皮膚都好好的唯獨肚子上有個大洞。
有人推斷大小姐(小老婆)被活埋後,肚子裡的孩子破腹而出,在不見天日的棺材裡,采天地之靈氣,集日月之精華,也不知修煉了多少年,終於變成了一隻厲鬼……阿沖的胳膊就是被這只厲鬼給抓的。傻子也是被厲鬼吸了魂魄……哎吆,想想就可怕,那只厲鬼說不定正在到處吸人魂魄呢……
山村裡鄉民農忙之外大都閒著無事幹,對於各種小道消息充分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你一句我一句,在群體智慧的創作下,這個故事也不斷地被豐富、情節也逐漸的完善,「操場離奇棺材」事件在大家的口口相傳中不斷被加工、再創作。一股恐慌的情緒在村民之間蔓延,關於阿沖的身世倒是無人提及了。
這些,都是後話。
如果把村民的想像和臆測成分去除的話,那麼這事就簡單多了。
張專員示意隨從拍了幾張棺材內外的照片,然後拾了幾塊東西放在小瓶子裝起來。吩咐老村長把剩下的東西架起柴火燒了,這些綠水之類的可能有什麼細菌,人畜感染了會引起瘟疫。
老村長一邊吩咐人照辦,一邊拉著張專員的袖子說你總得給我們一個交代啊!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撞邪了?救濟款什麼時候發啊?
張專員說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一副老棺材,裡面有具老屍體,下雨墓穴坍塌,小孩子不小心踩破了棺材,然後手卡在棺材縫裡了,估計劃破了皮膚,被這裡面的污水給感染了。
老村長又說那他那個傻子叔叔……張專員分析說,估計是哪裡撿了只野貓還是野狗之類的東西,受了驚嚇把傻子給抓傷了,傻子可能本來就有什麼先天性的疾病,經不住這麼一驚一嚇的,所以一下子就去了。
對於張專員的解釋,老村長還是比較滿意的,當下找了幾個口齒伶俐的村民,把剛才張專員的意思往下逐級傳達。至於村民們能傳達到什麼程度,那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
接下來老村長就要請客吃飯,表示一下地主之誼,張專員推辭道,老先生不必客氣,為村民釋疑解惑是我的本職工作,現在事情已經解決了,我也該回去了。
之後也沒跟人眾人說什麼,匆匆就回縣城了,據說上面來人了,要調他去省城。
張專員臨走的時候,說阿沖的病需要進口藥,在省城才能治好,要帶他走。
阿沖這些日子一直渾渾噩噩的,雖然病情沒有惡化,但是也不見好。傻子叔死後,他在村裡就已經了無親人,有人帶他走也沒人阻攔,只有梓楊爸媽依依有些不捨。但想到張專員也是為了阿沖好,只得給他收拾了幾套隨身的衣服,一直送到村口。
梓楊在外面給阿沖採草藥,回來之後,聽說把阿沖送走了,嚎啕大哭,誰勸也不聽,赤著腳連哭帶喊的追了好久,最後還是梓楊爸爸騎自行車把他攆了回來。
後來大人們勸他,這也是為了阿沖好,張專員說給他治病,讓他上好學校。總比我們這小山村有出息,很多人想送孩子出去還沒機會呢!
雖然這麼說,但梓楊還是悶悶不樂了一個夏天,無人的時候常常一個人蹲在跟阿沖一起玩耍的地方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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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遊子歸鄉
大雨剛過,泥濘的路上泛著一股清新土壤的氣息,混雜著雞鴨牛糞的味道。
一個身材高挑、長臉劍眉的後生皺著眉頭行走在泥路上,小心地躲避著被泡成一灘的牛糞,腳上雪白的球鞋已經不可避免地粘上了星星點點。
看著他背上的行李,路人知道,老李家上大學的孩子放暑假回來了。
看著三三兩兩蹲在門前抽煙的村民,梓楊心裡暗歎,從高中起就在外讀書,幾乎每年都能感受到城市的日新月異,可是這家鄉的小山村卻十幾年如一日,路仍是這麼的窄,房子還是那麼的矮,路人還是那麼的閒散,小山村似乎與世隔絕了一般,絲毫不見改變。
村民紛紛跟梓楊打招呼,「梓楊回來啦?」「回來了。」梓楊帶著笑容禮貌的跟大家點頭,內心卻是十分尷尬。常年在外讀書,村裡的人大半都叫不出名字,李家在村裡輩分甚高,有些三四十歲的婆姨都得叫他小叔,看到他都帶著尊稱打招呼,他也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得齜牙一笑點點頭,倒也不至於失了禮數。
回到家裡,一眼看到正在院子裡忙活的父親,梓楊心頭一熱,叫道:「爸,我回來了。」
大半年沒見,心中想像的熱烈歡迎的場面沒有出現,父親抬頭,停下手中的活兒看著他,幾乎是面無表情的哦了一聲,似乎兒子剛剛出門尿了泡尿回來一般,一點也不覺得意外,更不要提驚喜了。倒是在廚房忙活的母親聽到聲音臉上浮出笑意迎了出來:「回來了啊?」
「兒子又長高、長俊了,你看你爸這貨,你回來都不笑一個。」
李爸訕訕地說道:「一回來我就知道,又要伸手要錢了,哪裡還有心思高興……」梓楊心下無奈,唉,沒辦法,幾十年了,老爸這脾氣,還是那麼耿直。
中午母親做了滿滿一桌飯菜,好久沒有嘗到家鄉菜味道的梓楊狼吞虎嚥,母親不斷給他夾菜,笑瞇瞇地看著他道:「慢點慢點,可憐的孩子,在外面什麼好東西都撈不著吃吧?」
梓楊嘴裡含著飯菜不滿地嘟囔:「媽,外面好吃的多的是,你別老覺得我在外面唸書跟坐牢一樣,」吃不好,那是因為沒錢!--最後一句話梓楊沒敢說出口。
父親將近五十歲了,頭已經禿了一半,剩下的一圈頭髮也半數變白了。母親眼角的皺紋也多了幾層。看著一年又一年逐漸蒼老的父母,梓楊心中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