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其實如果仔細分析,趙功的話漏洞很多,比如說一個醫生為什麼身上會有刀槍戰傷,一個醫生怎麼可能帶著兩個身強力壯滿面凶光的隨從,一個醫生又為什麼會帶著菜刀……
但幸運的是,那苗女卻沒看出這些異樣,她一聽見趙功是「郎中」,當即溢於言表,立刻給趙大人挑開繩子,拉著他就要為那個躺在棺材裡的老人看病。
這一下,可難為住趙大人了。
其實,趙功不是慫包,當兵打仗中沒少遇見瘟疫疾患,正所謂「久病成醫」,這趙功在軍隊裡待的時間長了,自然很懂的日常風寒,正骨外傷的處理之道,而這也是他謊稱自己是「赤腳醫」的資本。
但關鍵問題是,這老人的病非常麻煩,他都進棺材板了,分明是已經對自己的身體絕望至極,隨時等死的節奏呀。
趙功雖然還沒有診病,但自知老人到了這個地步,恐怕已經很難有什麼挽回的餘地了,最重要的是連他自己都感覺沒救了,別人又怎麼可能看好呢?
可命在人家手裡捏著的,趙功不看也不成,況且他認為死很簡單,但卻要被一隻蛇從肚子裡一點點咬死自己,這還是不太好的。
於是,趙功回憶著軍醫給兵士看病的技巧,先給老人切了脈,又給老人看了舌苔和眼底。
診治的結果,讓趙功大吃一驚。
原來趙功發現,這個老人得的病並不複雜,僅僅是很常見的「溫病」,雖然傳染,但在中原等地根本算不上什麼大病,只是拖的久了,病情十分危急,但遠不到病入膏肓的地步,更犯不上鑽棺材裡等死。
好奇之下,趙功問老人道:「這病家家都有麼?!」
老人點頭。
趙功又問:「家家都有人因此而死?」
老人點頭。
老人的表現,讓趙功糊塗了。
趙功知道,按說這樣的病情非常簡單,不用什麼絕世名醫,也只需要山間的幾位草藥便能治療,可為什麼會鬧到如此地步,還讓整個村子人都因為如此簡單的小病家家死人,戶戶戴孝呢?
不解中,趙功向苗女說明了他父親的病情,同時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苗女一聽自己父親的病有治,態度當即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而對於趙功的疑問,苗女也做出了很好的解答。
其時,血蓉寨正趕上土司叛亂,那些叛變的土司為了對付南明的軍隊,盲目擴軍備戰,四處搜刮兵丁物資,他們將村子裡能幹的壯年和郎中都抓去充軍了,只剩下一群不懂藥理的老弱病殘,婦孺孤寡守著寨子,因此才對這尋常的瘟病束手無策,以至於鬧到家家死人的地步。
聽完這些話,趙功回想著土司手下那些衣衫襤褸,精神不振的兵丁他它們被擊潰後失落無助的眼神,當即有感而發道:「興亡百姓苦,判服皆白骨......」
懷著這份感歎,趙功決定為這個飽受戰爭摧殘的村子做一些什麼,讓這個村子從痛苦中緩解過來。
於是,以此為契機,趙功當起了真正的赤腳醫生,他和他的手下雖然醫術不高,但做事盡心盡力,在加上趙功懂兵法,又會一點經學,菜做的又好,很快便在這個血蓉寨中豎立了威望,成了處苗寨族長之外,最為德高望重的「藥王」。
在後來,很可能因為身中「蛇蠱」的原因,趙功取了那蛇女為妻,生了幾個孩子之後,日子很快步入平靜,幸福的軌道。
但即便如此,趙功沒有忘了自己明朝遺民的身份,沒有忘了反清復明的大業。
有許多個夜晚,他都做夢,夢見自己率領勤王的軍隊打回北京,打回趙家樓,夢見和自己的哥哥再次團聚高談闊論,可當夢醒來的時候,他卻只能對著青燈孤月默默流淚,對著北方的家鄉赫然長歎。
他渴望東山再起。
第八十八章 :東山再起
趙功的所思所想,很快被自己的枕邊人察覺了。
趙功娶的那個蠱婆媳婦叫「瑞明柳」,這瑞明柳雖然歲數小,但人很聰明,她看著自己的丈夫天天長呼短歎的,就知道他有心事,而且隨著苗女對自己夫君的日漸瞭解,這女人也漸漸發覺,「趙三」絕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赤腳郎中那麼簡單。
終於在一個滿月,趙功又北望思鄉之時,那蠱婆與他挑明了話題,並詢問起了趙功的心事。
面對妻子的追問,有兒有女趙功也不好在隱瞞什麼,於是他告訴妻子自己的真名叫趙功,身份是北京光祿寺的「監膳使」,兵敗之前還是南明孫可望麾下的「千戶都統領」,並詳細的把自己如何南逃,如何兵敗,又如何流落到血蓉寨這個地方的情況都和妻子說了。
一股腦間,趙功心性大發,索性還把自己的平生志向,兄弟家族等各種情況和這瑞明柳說了個遍,只為的一解胸中鬱結,煩悶。
說完之後,趙功本人又哀歎自己生不逢時,退不能像自己的父輩高祖那樣安享太平,好好的做一個廚子,進又不能報效國家,為反清復明做出一番事業,最可悲的是,他現在受困於芙蓉川,無兵無糧,只能坐困血蓉寨,看著明王朝日薄西山,卻無計可施,看著自己的恩人李定國在雲南獨木難支,卻無從報恩。
說至此,趙功一邊哀歎一邊假設道:「倘若我有十萬大軍在這貴西北起事,與李定國南北呼應,曾麼能讓清軍南下呢!又怎麼可能讓奸臣孫可望不軌……」
趙功的話,多半只是牢騷,畢竟他連自己百多號人的「庖忠營」都沒了,還談什麼十萬大軍,況且就算是有了十萬大軍,他又能如何?明末亂世中,像李自成,張獻忠,尼勘這樣傭兵百萬的能人、軍閥、親王貝勒都會在兵禍陰謀中丟了腦袋,他一個廚子又有多少機會和能力,去改變這天下的時勢……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這趙功的牢騷之談,卻被自己年輕的妻子當真了。
瑞明柳雖然是用非常「卑鄙」的手段留住趙功當作丈夫的,但的確是真心愛她,愛的義無反顧,而且她由衷的欣賞自己丈夫的本領才華,也認為讓趙功在血蓉寨這樣一個窮鄉僻壤終老到死,太埋沒人了。
所以,妻子對丈夫說道:「我雖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如果大人想起兵重振,我也完全可以助夫君一臂之力。」
妻子這沒來由的話,讓趙功一陣詫異,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鬱悶的問道:「如何助我?」
瑞明柳沒有立即回答丈夫,而是思索了片刻後,才告訴趙功道:「傳說這芙蓉川中有一件神器,可抵得上十萬精兵,您得到他,就可以憑借神鬼的力量戰無不勝,一定能夠完成反清復明的大業。」
瑞明柳的話,並沒有讓趙功高興起來,因為他本身也是懂許多食咒,蠱術的傢伙,對那些所謂的「神鬼之力」,他最為清楚,用那些「法門」殺一個半個人還成,可真要說到行軍打仗,匡扶社稷,還是的靠軍隊的戰鬥和聖人的禮教。
不過處於對妻子的尊敬,趙功還是讓瑞明柳說出自己的想法來。
隨後,瑞明柳便將這芙蓉川上,一個遠古的傳說告訴了他。
相傳,芙蓉川在許多年之前,從南方逃來了一隻神秘的民族,這些人刺面紋身,頭帶牛角,以青銅為兵器,喜火怕光,言語和習俗與漢苗兩族都不相同。
這支古族人數很少,但能征善戰,來到芙蓉川後,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小城寨,並四處劫掠,打壓周圍的漢苗土著,地方政府不堪其擾,數次派兵和土司合力圍剿,卻屢戰屢敗,不能根除。
因為這支古族和周圍鄰里的關係都不好,故而大家便稱其為「黑蘭伯人」稱其居住地城寨為「黑蘭伯城」,翻譯成漢話也就是魔鬼之族和魔鬼之城。
據老輩子人相傳,黑蘭伯人之所以難以剿滅,是因為他們有兩樣「法寶」,一個是高居在山間斷崖,易守難攻的城寨,另一個便是趙功妻子嘴中的神器了。
再後來,黑蘭伯人和「惡魔」勾結,越鬧越大,最終驚動了「天廷」,於是朝廷派十萬天兵,又加上無數仙人異士幫忙,方才剿滅了黑蘭伯人,但神器和受詛咒的黑蘭伯城,卻遺落在了芙蓉川的深處。
至於那「神器」的「好處」,據老輩子人說的很恐怖,大抵是傳聞那東西能吸收活人精血,能驅使山精野怪,甚至能讓死人口中開花,白骨再次生肉。
聽到這裡,趙功的身體猛然一震!
恍然間,他意識到自己那庖忠營覆沒的地方,不就是妻子口中的黑蘭伯城麼!而那些死後變成乾屍,嘴中口吐妖花的將士們,不就是在那「神器」的作用下發生的異變麼!
已經見識過「神器」和黑蘭伯城的趙功,一下子動了心。
他知道,如果有某種方法能讓皰忠營一夜死絕的話,那神器也就能讓敵人一夜死絕,如果能得到這個所謂的「神器」,那他就等於掌握了逆天的助力,藉著這份助力,趙功不但能重振庖忠營,而且還能威懾住那些迷信的土司,進而擴充軍力。
復仇和昔日的夢想,又在趙功胸膛裡冉冉升起了。
但想歸想,趙功並不傻,他知道這神器雖然就在來時的黑蘭伯城中,卻絕不好找。況且黑蘭伯城既然被稱作惡魔城,那定然會有許多艱難險阻等著他。能不能拿到所謂的神器,還是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對此,趙功的瑞明柳妻子,卻給了丈夫一個驚人的答案。
那瑞明柳告訴趙功,她知道神器在什麼地方,而且自告奮勇要親自為丈夫去黑蘭伯城取「神器」,只為了成就他日後的功業。
趙功詫異的看著自己的妻子道:「你見過那神器?!」
瑞明柳點頭,說她以前和爹上山狩獵時偶然路過過黑蘭伯城下,當時天旱無雨,瑞明柳口渴難耐,恰巧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了一口埋沒於草間的深井。
為瞭解渴,這瑞明柳便跑到廢井邊扒開草叢,希望能找些井水沖涼。
第八十九章 :血井鐵鎖
來到井口之後,年輕的瑞明柳扒開野草,探頭往深井裡看去,卻發現井裡邊並不見水,那井口深不見底,在斜射的陽光下,只看見一段鑌鐵的鎖鏈從井口一直申向下方。
那鎖鏈有人的腳踝粗細,瑞明柳使勁晃了晃也不能顫動分毫。
這個時候,瑞明柳的父親走了過來,他看見那如盤龍般伸向地心的鎖鏈後大驚失色,立刻把女兒從那廢井邊拉開,並像逃難一般遠離了黑蘭伯城。
對此,瑞明柳子自然是不可理解的,他問自己的「阿爹」為什麼要跑,那口拴著鐵鏈的井又是怎麼回事?
阿爹拽著年輕的瑞明柳一口氣跑出幾里地之後,才停下來告訴自己的孩子道:「以後這個地方不要來,那口井叫『血井』,它通往『惡魔的心臟』。」
「惡魔的心臟!啥個意思?!」瑞明柳不解。
隨後阿爹說當年黑蘭伯族滅亡時,為了東山再起,把他們從惡魔處取得的心臟做成「神器」放在一片黑暗中保存了下來,那神器依舊在黑蘭伯城的某個地方儲藏著,而鏈接現世與黑暗的關鍵節點便是那些血井。
據說,血井的鐵鏈就一直聯通向黑蘭伯族的神器,但那鐵鏈組成的網絡四通八達,人進去之後便很難出來。
瑞明柳聽完老爹的話,從此暗暗記住那血井的位置,起初她只是想提醒自己和以後的孩子不要接近那裡,但自從聽見趙功的抱負之後,瑞明柳便想把那古族的神器從那血井中偷盜出來,助夫君的一臂之力。
趙功一聽瑞明柳要自己去拿「妖物」,當即動了心但他並不知道那黑蘭伯城裡的東西是什麼樣的存在,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座地下古城的入口。
對此,趙功表示了自己的擔憂,並且他認為神鬼之物不好預測,萬一放出來的那股力量不能掌控,非但大業不成,反而還會禍及自身。
面對丈夫的退卻,瑞明柳不高興了,她說男人做大事當不拘小節,況且自己有辦法躲避所有的災禍,也不會在那血井裡迷路,讓他放寬心就好了。
蠱婆妻子的話,讓趙功吃下了一顆定心丸,隨即他和他的妻子便帶著曾經的兩個舊部連夜趕路,往傳說中的苗疆禁地而去了。
就這樣,趙功成為在黑蘭伯人覆滅之後,第一個計入那黑暗地宮中的外人,而這一去,就是三天三夜。
這三天三夜中,趙功的兩個副手日夜守在那血井的外圍等待接應,他們期盼主人的凱旋歸來,也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能抵得上十萬大軍的力量。
而在第三天夜裡的時候,趙功終於攙扶著他的蠱婆妻子,從血井中爬了出來。
趙功還好,但從黑蘭伯城出來的瑞明柳臉色卻異常蒼白,她懷中抱著一個包袱,跌跌撞撞爬了回來,她一見到天日,便叫趙功和趙功的手下不要再過來碰她,還說自己已經不算是人了。
趙功的手下們完全不懂瑞明柳的話,不過他們知道既然夫人這麼說,趙功大人也默認,那也一定有必然的道理。
不解中,夫妻兩個人隔著二丈八尺遠,互相又對視了一眼。
隨後,兩人相視一笑,瑞明柳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把那布包纏開,將一把鯊魚牙形狀的黑鐵菜刀拿在手裡,她告訴趙功和他的手下,說這菜刀就是所謂神器的鑰匙,可它蘊藏的力量不是他們這樣的人能駕馭的,會讓許多許多人全都死去,因此,她懇求趙功原諒自己的莽撞,在自己死去之後,也不要在打那地宮裡東西的主意。
說話間,瑞明柳身體抽搐了起來,口鼻中也不斷湧出鮮血。
伴隨著出血瑞明柳一點點的失去了生命力,臨死之前,她把菜刀投擲給丈夫,一面告訴他要想辦法毀掉那把刀,一面告訴他永遠也不要在去窺探黑蘭伯城裡的東西,更不要把這刀在帶回黑蘭伯城。
再後來,瑞明柳徹底死了過去,她和趙功「庖忠營」兄弟們的死法非常類似,只是她在死去之後渾身都長出了那妖艷詭異的紅色骷髏花朵。
那些花朵開在瑞明柳身上,彷彿無數的小鬼,在嘲笑趙功。
妻子的死讓趙功變得瘋狂,他最終沒能忍住,向自己的妻子衝了過去,可就在他向妻子的屍體衝過去的時候,自己的「庖忠營」舊部攔住了他,那兩個僅存的手下再次救了趙功的命,並迅速火化了瑞明柳,幫助趙功料理了後事。
經過如此打擊之後,趙功意志消沉了下去,他絕口不提曾經在黑蘭伯城中發生的事情,而是把全部的經歷都用於治病救人,和想辦法那把菜刀中來,似乎他想通過這菜刀,找到一種摧毀那地宮中「神器」的辦法。
但趙功絕望的發現,妻子從黑蘭伯城帶回的那把菜刀果然是「神器鑰匙」,別說那個地宮,就是這把鑰匙,他無論是石砸火劈,都不能將其損壞分毫,對於黑蘭伯城,趙功也只能做到用大石塊永遠封堵住那血井的入口,防止那裡邊的東西跑出來,進行更大的破壞,僅此而已。
絕望中,趙功感覺自己黔驢技窮了,他想到了自己魯南的族人,想到了他的二哥趙火。
他知道,趙火這個人神通廣大,而且在「神鬼」之說的建樹上遠遠超過自己,如果能把那菜刀交給趙火處理的話,恐怕他能有辦法摧毀這把妖刀。
最重要的是,這把所謂的「妖刀」要了趙功妻子的性命,他也不想看它,離的它越遠,趙功便感覺越安心。
於是,趙功便讓自己的一個舊部帶刀回魯南老家找自己的二哥趙火處理妖刀,臨走時,他奇怪的吩咐自己的舊部,說這把刀一定要送到魯南,因為黑蘭伯地洞裡的東西不是什麼妖魔鬼怪,而是一些特殊的陰邪之物,要想破壞其中的陰邪,就只能求助於趙家樓的力量,就只能求助於他當廚子的二哥趙火,因為那地宮裡的東西,只有一種叫「暗庖」的廚子,才能製造出來,才能明白怎麼駕馭!
當處理完這些之後,趙功則在血蓉寨安心的當起了他的藥王,並把這個所謂「花妖吃人」的故事一代代流傳下去,讓全寨人謹記不要去血蓉寨的深處,不要去找所謂的黑蘭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