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可以嗎?」唐玄伊對機關人問道。
  機關人「咯吱咯吱」地動著那上下兩層的木片,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更多的反應。

第136章 左殺
  沒一會兒,沈念七提著一個大盒子走了進來,然後費力地將盒子放在席上。
  她先打量了下「機關人」,然後看向唐玄伊,在接到唐玄伊的眼神後,她便從盒子裡拿出一些工具,開始一點點卸機關人的「頭」。
  機關人的頭分了好幾層,有著比手臂雙腿更加複雜的結構。
  「其實這個活兒,向閣主做比較合適。」沈念七一邊忙活著,一邊說了一句,恰好這時臉頰的一片木被卸了下來。
  一塊臉頰處的肌肉顯露出來。
  沈念七愣了一下。手上的那片木頭,上面粘附著一些壞死的肉,味道十分難聞。
  沈念七忍不住又看向毫無反應坐在地上的機關人,心在一點點下沉。
  「他臉上的肉基本上都被割掉了,為了……放置頭部機關的。」沈念七凝重的說,「現在裡面全爛了,如果它是人,能活到現在,而且沒有任何反應,幾乎是不可能的。」
  沈念七頓了一下,繼續開始拆卸機關人前面部分,發現在詭異的繪圖之下,頭部機關眼部位置是帶有空隙的,應該是為了看東西而存在的。於是沈念七在拆卸這部分的時候,額外小心。
  「卡」的一聲,摘下了一小塊眼前的木片,露出了一雙沒有任何神韻黯淡的眸子。這雙眸子出乎意料的大,睫毛很長,眉骨也很高。
  在沈念七深望他的時候,那雙眼睛也有了微微的反應,回望沈念七。
  但也就是一瞬,又冷漠地轉回。
  這雙眼睛,明顯不是中原人的。
  機關人一動不動,只眨了下眼睛。
  「看來,他是完全不準備配合的樣子。」沈念七撇撇嘴,又繼續倒騰一會兒,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久,沈念七才勉強將機關人的「頭」摘了下來。沈念七即刻找來潘久幫他醫治臉上的傷。
  這張幾乎只剩下肌肉與骨頭的臉,讓潘久都嚇了一跳。他趕緊替他處理壞死的那些肉,並重新包紮,然後發現在這途中,這個人沒有任何的反應,就算是連皮帶肉被摘下去,他也臉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沒有痛感嗎?」沈念七狐疑。
  那個人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看唐玄伊在無聲無息地與那個人對峙,沈念七適時帶著潘久暫離「乾」字審訊室。
  此刻天色已經暗下,審訊室裡點了幾根燭火,幽幽照著那張幾乎都被完全包裹起來、只剩下一對嵌著空洞眼睛的臉。
  但就像是沈念七先前所說,他一點都沒有要開口的樣子。
  唐玄伊也不焦急,半晌,幽幽說道:「我很好奇……前突厥可汗座前的左殺大將軍吉末兒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大唐,還變成別人手下的機關人了呢?」
  眼前人似乎沒想到唐玄伊會突然說出這樣的結論,一雙眼睛瞪得很大。
  唐玄伊將一個拴著翎羽的鏈子平放在案几上,一點點推向眼前人。
  「這個東西,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就可以擁有的。能與你有關,曾家,可是不簡單啊。」
  唐玄伊刻意加重了「曾」這個字。
  聽到這些,機關人的臉上開始多了些表情,他艱難地用手捧起那片翎羽,眼底泛出了些紅,看得出來,他在痛苦。
  而正是因為這樣,恰好承認了唐玄伊方纔的猜測。
  實際上,他一開始也在懷疑這片翎羽是不是屬於這個「機關人」的,因為這片翎羽太特殊,不可能隨便流入大唐。
  在毗伽之前,東突厥的領頭羊是默啜,與親唐的毗伽不同,他與大唐勢不兩立。
  這原本已經是很多年前的舊事,可是這片只屬於默啜身邊最親近的「左殺大將軍」才可以擁有的翎羽,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吉末兒,那麼事情的巧合便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我只問一遍,你,真的是左殺吉末兒嗎?」唐玄伊問道。
  「機關人」沉默著,他一直死死盯著手上的那片翎羽,似是知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自己不可能再有什麼辯解的於地,便他用著顫抖乾澀的聲音說道:「人……都是……我殺的……與其他人……無關。她……只是救了我的人……她……什麼也不知道。放……她走。」
  「既然是你殺的,總是要說出前因後果。如若不然,如何洗清其他人的嫌疑?」
  吉末兒眨了幾下眼,視線從翎羽上挪開,沉默望了唐玄伊一會兒。
  他在思考,在猶豫,最後終於像是放棄了一樣,低垂著腦袋,徐徐開口說道:「我……確實是默啜可汗身邊的左殺……當年毗伽起事後,我恰在大唐刺探軍情……是曾又晴……她救了我……後來、後來她的父親將我變成這副模樣,並用借口欺騙曾又晴……曾又晴為人善良、單純……便相信了……」
  「也就是說,曾又晴從始到終,不僅不知道你的身份,一直以為,你是他父親製造的很精良的機關人?」唐玄伊反問。
  吉末兒緩慢點頭。
  「那麼你為什麼作案,又是怎麼作案的?」
  「曾全在製造我之後……他發現無法掌控我……於是,在東窗事發前就逃跑了……後來我發現……這個機關人的殼子……反而很好的掩飾我的身份……所以借此機會……混入兼愛閣……」
  「是曾又晴將你送進去的?」
  「是的……」吉末兒說道,「當時曾全已經跑了……所以我寫了一張字條,以曾全的口吻……交待曾又晴將我送去……曾全經常這麼做,再加上……曾又晴很單純,所以並沒有懷疑……我進到兼愛閣之後……在裡面走動起來……刻意讓他們相信……我是活著的……然後我前去殺掉與向子晉有關的這幾個人,並放入曾全協助製造的機關人殼子裡……使得這幾具屍首可以暴露在紫雲樓……」
  「為什麼這麼做?」
  「我有一些獨特的手段……在命案發生前……我偶然間得知李隆基……正在製造一批機關兵器……如果拿到這批兵器……我余族便可不費吹灰之力的……殺死毗伽,然後嫁禍給大唐……我想得到這批兵器……所以必須抓住向子晉的軟肋……以威脅他,我很快就調查出……向子晉其實並不乾淨……手上也有命案。可是大唐皇帝十分護著向子晉……事情不鬧大……區區命案……大唐皇帝很容易會將它掩飾起來……所以我特意選在紫雲樓……果不其然……向子晉被抓了……東窗事發……」

第137章 送行
  「既然你要威脅向子晉,可以有很多手段進行,為何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向子晉十分注重名聲……除了這個以外,向子晉軟硬不吃……」
  「也就是說,其實你已經有可以幫向子晉恢復名聲的方法了?」
  「我被抓住……向子晉不就自由了?」吉末兒冷笑一聲。
  唐玄伊笑而不語,要來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
  「這是認罪狀,你仔細看一下,如果沒問題……」唐玄伊看了眼吉末兒的手,「簽字畫押吧。」
  吉末兒盯著那罪狀看了好一會兒,抓起毛筆在右下角寫下「吉末兒」三個字,字體歪歪扭扭,像個孩子寫的一樣。
  唐玄伊拿過來看看,繼而又抬頭看了吉末兒好一會兒。
  「帶回去吧。」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輕快,反而十分沉重,「讓阿久照看他。」
  衛士應聲,帶吉末兒離開。
  吉末兒臨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向唐玄伊,那雙大而無神的眼中寫著滿滿的困惑。像是並不知道,一個大理寺卿為什麼還會差人照顧一個凶神惡煞、離死不遠的罪犯。
  待他離開,唐玄伊依舊沒有收回視線,他將手上的罪狀折上,抿唇不語。
  窗外蟬鳴不止,待天氣微涼,蟬便會悄無聲息地逝去。
  ……
  秦衛羽一直在房中看守曾又晴,望著那張乾淨得一塵不染的面容,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從遇見曾又晴到現在所有的畫面。
  他輕輕抬起她纖細的指尖,上面不是女兒家該有的平滑,而是佈滿粗糙的繭子還有細細小小的傷痕。
  曾又晴發出一聲輕吟,睜開睏倦的清眸。
  秦衛羽下意識鬆開握著她的手。
  「衛羽……?」曾又晴眼中劃過一絲驚喜。
  就在這時,唐玄伊恰入了房間。
  見到唐玄伊,秦衛羽立刻起身行禮,曾又晴則緊忙收回視線,艱難地從榻上起身,也想行禮,卻被唐玄伊及時制止。
  「有傷在身,不用多禮。」唐玄伊露出柔和的神情。
  這是秦衛羽第一次見到唐玄伊對曾又晴露出笑容,不由覺得方纔的審訊一定有什麼進展,於是問道:「大理,機關人那裡……」
  提到「機關人」,曾又晴的臉色頓時緊繃起來,眼底多了幾分倉惶。
  唐玄伊用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然後將口供冊子交給秦衛羽,自己則轉身直接對曾又晴道:「犯人已經招供。事情與你無關,天一亮,你就可以離開大理寺了。」
  曾又晴的神情由陰轉喜,雙手掩面不禁哽咽。
  「這一切……終於可以結束了。」她抬起頭,伏在席上,對著唐玄伊連磕了三個頭。
  唐玄伊淺淺淡淡地笑了一下。
  「嗯,都結束了。」他說著,視線劃過秦衛羽,「秦少卿,明日你送送曾娘子吧,你們應該還有很多話要說。」
  秦衛羽合上手上的冊子,略微有些失神,半晌,頷首應道:「卑職,遵命。」
  次日一早,天剛濛濛亮,秦衛羽與曾又晴就已經步出大理寺的大門。
  跨過門檻兒的時候,曾又晴回首看看這厚重的牌匾,似乎覺得過去那幾日,猶如夢中。
  秦衛羽則沉默了許多,與衛士交待一些事後,就準備送曾又晴出城。自昨日將吉末兒的話告訴她後,曾又晴已然對世間一切感到失望,遂決定離開長安過新的生活。
  兩個人坐在馬車裡,晃悠悠地往城門外走,晨鐘聲像是送別的曲,在他們耳畔縈繞。
  「沒想到,最後事情竟然是這樣。不過得知父親沒死,實在話……我心裡是安慰的。」曾又晴苦澀地望著秦衛羽,「衛羽……不,秦公……吉末兒,那個突厥人……會死嗎?」
  秦衛羽的長睫微抬,沉默半晌,回道:「會吧,終究在他手上,有無數的命案。」頓頓,秦衛羽望向曾又晴,「又晴,你恨他嗎?吉末兒。」
  曾又晴因為「又晴」這個稱謂有些意外,意外到似乎連秦衛羽話語中本身的東西都已經變得無所謂。她的唇角清淺的揚動了一下,上前抓住秦衛羽的手,「衛羽……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事與人比你重要。只要你跟我離開,我……」
  「為什麼是離開呢?」秦衛羽聲音有些疏遠,「你會為了我,留下來嗎?也許我們還會回到過去。」
  曾又晴指尖鬆了,雙眼布出猶豫,像真的在考慮,卻又因什麼變得十分的顧慮。半晌,她蒼白地搖搖頭,將手又收了回去。
  「我……我真的不想再留在這裡。想起在這個地方,我被那個吉末兒利用了那麼久……」曾又晴聲音漸漸變得尖銳,「我就覺得十分的噁心。」她撇過視線,臉上儘是厭棄。
  秦衛羽也沉默了,望向徐徐被吹起的馬車席簾,臉上的表情諱莫如深。
  「也好。」他說,「我們……終歸不是一路人。」
  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幽暗,而後閉上眼,再也沒說一個字。
  曾又晴向秦衛羽伸出手,似乎還想進一步遊說秦衛羽跟她一起走,可是指到中途,卻懸在那裡。
  她也轉而看向席簾外隱隱透出的風景,臉上露出了寂寞卻無可奈何的神情。
  「是啊……我們,終歸不是一路人。」她苦澀地喃語著這幾個字,也不再多說。
  在這樣的沉寂下,馬車已經過了城門口。
《畫骨圖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