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秦衛羽立刻壓下他的手,道:「案子向來不會一下子就破,不過總會水落石出的。」他轉頭看看即將亮起的天,接道,「又要天亮了,秦某就不多留了,要趕緊回大理寺覆命。」
程南應聲,站直身子,揚手示意送秦衛羽。
就在馬上要離開京兆府的時候,幾名金吾衛突然抬著什麼東西進來,一股難聞的味道忽然飄來。幾名衙役迅速去接應。
「這是怎麼回事?」程南厲聲問道。
秦衛羽也停下腳步。
衙役迅速回答:「回府尹的話,剛才要開城門的時候發現又有野獸跑進城裡來了,金吾衛去轟野獸時,發現其口中叼了個人,所以帶來京兆府核對失蹤人口。哎,可憐四肢都被吃掉了,連個全屍都沒有。」
「最近並沒有人來報過失蹤啊。」程南困惑,歎聲氣,「也許是哪裡的奴隸或者外來人吧,總會有很多這樣的人。」
秦衛羽看向正被人忙著抬入的「屍體」有些出神,半晌,「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
京兆府堂審的消息,很快就透過衛士遞送給了正在國子監的唐玄伊。
對於這次堂審的結果,唐玄伊一點也不意外,所以在開審之前,便已經來到了國子監。
關於現場,王少卿與秦少卿已經搜查了兩輪,按道理已經不會有什麼疏忽的地方了。可是大概是源於直覺,唐玄伊總覺得在這個案件發生的地方,說不定還可以再發現什麼。
在律學博士呂素的幫助下,唐玄伊喚來了國子監的僕役,想要聽聽他們對這件案子的想法。但是結果不盡如意,僕役們除了一個勁兒地誇讚賀子山的為人,其餘的什麼也說不出來,明顯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人與賀子山有特別的交情。
唐玄伊是有些失望的,最後遣退其他人,重新在賀子山的門前走動。
現在是最糟糕的情況。毫無頭緒,沒有線索。
調查了一圈,除了揭開韋天澤、賴立以及三名生徒的謊言之外,案件本身沒有任何進展。仍舊不知道賀子山是生是死,仍舊不知道關於兇手的哪怕一點東西,更是不知道《大衍歷》究竟落入誰手。
一切,又回歸了最開始的地方。
唐玄伊輕歎一口氣,負手頓住腳步,輕輕閉上眼。
究竟還有什麼,是他沒有察覺到,沒有發現的關鍵線索?
「唐大理,唐大理?」這時,呂素小心翼翼的聲音打斷了唐玄伊的思考。
唐玄伊睜開眼,這才察覺自己想得太過投入,以至於忘記了陪同自己的呂素。
「抱歉,呂博士。」唐玄伊信步前行,呂素也跟在唐玄伊的身邊。
呂素是個本分的先生,遇到這種事,不免也有些感慨,說道:「呂某果然不是為官的人才,學了律法一輩子,竟沒能幫上唐大理一點的忙。」
「律法有許多用途,不止破案一種。」唐玄伊說道。
「那現在怎麼辦?大理,還有什麼是呂某可以做的?」呂素問道。
唐玄伊在心底長歎一口氣,半晌,說道:「時間不早了,還是先回了,如果有什麼進展,再來麻煩呂博士。」
呂素覺得言重,緊忙長揖示意:「何來麻煩,只要大理……」
話沒說完,忽的從角落裡竄出來一連串響亮的狗吠,驚得呂素臉色慘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狂躁的動靜仍舊不止,且愈發激烈,眼看就要衝出來,呂素連忙從地上爬起踉蹌著步子跑遠了些,直到那竄出的影子被鎖鏈生生拽住,這才停下步子。
「嚇、嚇死我了……」呂素驚魂未定地安撫胸口,本就乾瘦的身體在風中晃晃悠悠,像是快倒了的樣子。
唐玄伊先扶住呂素,隨後朝角落裡看去。
第183章 厭肉
且見角落裡站著兩隻脾氣暴躁的凶犬,叫聲刺耳響亮。偶爾會皺起鼻子,刻意露出尖銳的犬齒,並發出警告的聲音。
又是一聲狂叫,嚇得呂素渾身一抖朝後走了半步。
他又覺得此番在唐玄伊面前有些失面兒,趕緊解釋道:「抱歉,大理……我們馬上就叫人把這兩條狗帶走!」
唐玄伊沒急著回應,又將視線落在狗的身上。他記得有人說過,這是賀子山養得狗,之前在勘查這裡現場的時候,這兩條狗就一直叫,還有在賴立的證詞裡,好像也提到了賀子山的狗。
唐玄伊不由走近幾步。
兩隻狗仍舊叫得很凶,可是不知怎的,在看到唐玄伊逼近後,反而戰戰兢兢後退幾步。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唐玄伊。
唐玄伊伸出手想要試著靠近兩隻狗,一隻狗略顯膽怯,下意識後退半步,可另一隻狗反而忽然衝上,張口就要咬唐玄伊。唐玄伊迅速將手收回,這才避免被咬上。
「這狗還真是凶得緊呢。」唐玄伊說道。
呂素被唐玄伊方纔的動作嚇得魂飛魄散,緊忙小跑著來到唐玄伊身邊,道:「大理,還是站得遠些,這兩隻狗啊,瘋得很。除了賀博士還有平時餵它們的周助教外,它們都交得特別厲害,當真是跟誰也不親,如今賀博士不在了,晚些時候還是將這犬兒賣到他處吧。哎,驚到唐大理了。」
雖然呂素話是這麼說,可唐玄伊卻欣賞這兩隻犬的氣節,眼神柔和許多。
唐玄伊說道:「我倒是很喜歡它們,如若國子監養不了,便帶去唐府吧。」他仍舊伸著手,想要再次嘗試接近烈犬。
呂素有些意外,點著頭,歎氣說道:「這狗啊,遇上大理,算是遇上好人了。但大理您要有些準備,這狗刁得很,吃東西還挑剔。以前吃肉還吃得好好的,不知怎的,近來連肉都不大吃了,皆是勉勉強強入口,更別說是殘羹剩飯。難養啊,難養。」
唐玄伊手上忽的一頓,回望呂素,道:「忽然不愛吃羊肉了?」
「是呀,大理。」呂素一臉嫌棄地看著兩隻狗,道,「以往都是膳夫和周助教給這狗兒餵食的,前陣子,周助教不是不在國子監嘛,所以主要是膳夫將剩飯倒給這兩條狗。但是很意外它們竟然不吃了,還對膳夫一個勁兒地叫喚,弄得人人心煩,可也不像病了的樣子。這兩天索性不餵了,想著餓上幾日,這狗兒便會好些,誰知道叫得更凶,大概是因為沒飯吃所以發脾氣吧。」
「周助教……」唐玄伊眉心輕動了一下,陷入了一陣沉默,又看向面前兩條正朝著自己警惕吼叫的犬。
咚、咚、咚——
宵禁鐘聲,在長安上空響起。
……
「啊……」沈念七右手忽的一哆嗦,雕刻的刀子險些就從自己的指尖劃了過去。身前東西搖搖晃晃,也跟著差點挨個兒掉在地上。
沈念七迅速將東西穩住,見一切安好,這才鬆了口氣。
一旁潘久正在清點之前往生閣收拾過的骸骨,一回頭看到沈念七如此驚悚的一面,也跟著嚇出一身冷汗,說道:「沈博士,您這是怎麼了,這宵禁鐘聲聽了又不是一日兩日,竟還能被這悶聲給嚇著,若是將頭骨掉了,這可如何是好!」
沈念七撇嘴瞄了眼操心的潘久,似乎在埋怨往生閣已然易主,自己倒像是來這裡做幫徒的,可是思來想去,卻想不出半點可以推諉的話,只得悶著頭,小聲道了句「我小心些就是了」。
她又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這顆人頭上,大致的工作已經完成,還剩下雕塑五官。可是不知怎的,她如何也投入不了,腦子裡一直徘徊著賀子山的案子。
忍不住看向黑曜石台,一種還沒有完的感覺在心底仍舊牽扯著他。
這種感覺的源頭是什麼?是直覺?是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或者哪裡沒有注意到的預感?
沈念七將視線落回泥塑人頭上,可仍是一副出神的樣子,時不時還會唉聲歎氣。
潘久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來到沈念七面前,說道:「不然,沈博士您出去散散步?反正接下來的工作也不多了,阿久來善後便好。」潘久像是想起什麼,又接道,「呀,差點忘了,剛好,沈博士可以去一趟藥博士那裡,之前藥博士說要送久一些名貴藥材,久還沒去取,沈博士要是沒事,不如幫幫阿久!」
沈念七眼睛一橫,這藥博士還沒放棄從她這裡挖人嗎?
不過,藥博士的藥都是好東西,不拿白不拿,順帶可以找藥博士消消愁。
沈念七這會兒來了勁兒,拍拍手從蓆子上起來,說道:「這沒問題,我去去就回。」
正臨出門,恰又撞見了路過的王君平,一陣響亮的狗吠嚇了沈念七一跳。
且見王君平手上牽著兩條烈犬正往這面走來,念七細一看,竟是賀子山的狗。
「王少卿,唐卿呢?」沈念七抻頭看看。
王君平回道:「大理啊,還在國子監沒回來,就是剛才差人將賀子山的狗兒送來大理寺,正交代人安置呢。」說著,恰有一名衛士來接應,王君平順勢將狗給了衛士,又見沈念七一副正要出門的樣子,不由問道,「沈博士這是要去哪兒啊?快宵禁了,還是別亂走的好。」
「反正離鐘聲止還有一段時候,我去藥博士那裡取一趟藥。」念七說著打算繼續,腳尖剛動,卻突然一頓。轉念一想,現在時辰確實不早了,萬一真的宵禁了被卡在半路上,又要麻煩唐卿來將她提回去,那是有些丟人了,再看王君平一副目前很閒的樣子多半也是在打著思索案情的幌子放空自我,於是笑瞇瞇對王君平一笑,道,「不若,王少卿陪我走一趟,馬上就回!」
「啊……?」王君平下意識後退半步,「出去嗎……」
在嶺南時,他便已深知沈博士燦爛笑容背後的壞水兒,以至於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但無論如何,下一瞬間,他的腕子已經被沈博士套牢,不由分說地被沈念七帶出了大理寺。
第184章 淺兒
藥博士作為長安的世家大戶,在許多地方都擁有自己的宅子。
幸運的是,這一次藥博士正住在離大理寺不遠的延壽坊的一處老宅中。
沈念七敲敲門環。按照藥博士的腿腳,已經做好了要等上好一會兒的心理準備。沒想到不過片刻,大門就被拉開,迎面來的卻是另一個面孔。
「咦,原來是淺兒,你阿爺呢?」沈念七問道。
這位被稱作淺兒的娘子生著一副嬌小的身軀,一雙大眼靈動而活躍,臉頰染著一絲天生的緋紅。懷裡正捧著一個與她身型不符的藥罐子。她是藥博士的孫女,也是藥博士最疼愛的得意門生,早年出門修行,不知怎的今日卻返回了長安。
「沈博士!」一見沈念七,淺兒嫣然一笑,露出了半顆小虎牙。她雀躍的不得了,可當她看到隨行的王君平時,怔了一下,緊忙手忙腳亂地將大門拉開,「客、客快請入……」淺兒焦急地拉門,結果忘記了手上還抱著的藥罐子,「噌」的一下就要落地,幸好王君平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托,將其穩穩立於掌心。
「小心些。」王君平說道,將手掌挪向淺兒,卻不知此時自己與淺兒的距離忽然靠近了不少。
淺兒再次愣住了,睜著大眼捧回藥罐,臉一紅,像是落荒而逃似的轉過身匆匆拉開一段距離,然後才給他們帶路。弄得王君平是一頭霧水。
他撓撓頭,問道:「沈博士,我看起來很凶嗎?」
沈念七也是個遲鈍的貨,皺著眉上下審視王君平,厭棄地咋舌搖頭:「反正不切親。」
她扭頭跟上淺兒,王君平一番失笑,而後也跟上沈念七。
在前往後院的路上,淺兒說起這次回來長安的緣由,原來是前幾日收到了藥博士的信件,說是在採藥時不小心摔傷了腿,正在宅中休養,但實在是難以自理,遂想讓淺兒回來照顧些時日。
念七聽了有幾分心疼,心底埋怨藥博士為何不與她說,若是她知道藥博士傷了,無論如何也是要來探望探望的,不由笑道:「這小老爺子還挺要面子。」
穿過重重庭院,沒過多久就來到了藥博士的房間。淺兒敲敲門,將人領入。
當聽說是大理寺來領藥時,小老爺子以為是潘久,還喜上眉梢,但一看到沈念七的臉,老爺子當即就臥回被窩假裝不在。
沈念七「哈」的笑了一聲,這招式她可是用過的。隨後大大方方地坐到床邊,燦爛笑道:「藥博士,念七來看您老人家了!」
藥博士稍稍拉下被子,露出一排眼睛瞄著沈念七,「哼」了一聲扭頭背過身去。半晌,又一點點轉回頭,問道:「帶禮了嗎?」
沈念七似乎早便猜到老爺子會有這麼一問,拿出包好的手絹,露出一株名貴的藥草。
「這是專門給您老帶的。如果不是親自種的,一般是得不到的。」
藥博士眼前一亮,「噌」就自榻上坐起,愛不釋手地捧著那株草,笑著露出豁牙的齒,晃悠悠顫巍巍地說道:「沈博士有心了,呵呵,老朽也在院子裡種了一些,當真是不好活,沈博士來時應該路過了吧,不知看到沒有。」他憐惜地摩挲草藥,見到了根上帶的泥土,用手捏捏,「怎麼還是濕的?」
沈念七緊忙將草藥壓下:「天氣濕潤,這很正常,呵呵。」
王君平一臉平靜地看著沈念七一邊在背後拍著手上的土,一邊哄得藥博士開心。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老爺子真相。
說著話,淺兒已經將茶端入房中,然後匆匆忙忙地要離開,稱剛定的一些泡藥的酒已經送到,要出去接應。王君平杵在門口,覺得閒著也是閒著,便也跟去幫忙。
人一走,房間裡就剩下了藥博士與沈念七兩人。
沈念七將藥端給藥博士,自己也拿起一杯茶,剛飲一小口,就聽藥博士說了一句:「聽說沈博士未來的公公回長安了,近來日子過的可好呀?」
沈念七「噗」的一聲將茶噴了藥博士一臉,身子一顫,邊喊著「抱歉」邊用袖子在藥博士臉上胡亂抹了一通,直到被藥博士拽開手,才又坐回榻上,說道:「這麼驚悚的問題,藥博士您也不先打聲招呼,嚇死我了。」她抿抿嘴,回了一句,「唐卿的父親確實回來了。我們沒說上什麼話,只打了個照面兒,唐卿就把我拉到大理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