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太平黨謀亂事件?」沈念七想到唐卿似乎也提過這件事,不過當時只說到陸雲平是在那次事件前被誣陷然後貶去嶺南,「原來唐將軍也與這件事有關啊。」
「唐將軍是鎮壓了太平亂黨的功臣。當時動靜不小,不少人連坐。」藥博士咳嗽兩聲,繼續說道,「朝廷眾臣有好幾位被查出是太平黨。記得那時候許多文武大臣都參與了鎮壓,整個大唐都捲入了一場血雨腥風,老朽的舊識穆智淵大夫,也因此喪命。」藥博士想起舊事,歎了口氣。
「穆智淵……」沈念七聽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不禁有些出神。
就在這時,藥博士忽然說道:「對了,沈博士……聽說戴德生那孩子捲入命案了?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提起命案,沈念七的注意力馬上就被拉扯回來,回道:「德生應該沒事,但案子遇到些瓶頸,近來總覺得有些不安。今日也就是來散散心,看看能不能開個竅……這案子,當真蹊蹺的緊。」
「這世上還能有讓沈博士也覺得蹊蹺的事?」藥博士晃著頭,顫巍巍伸手要將碗放到床邊。
「蹊蹺。蹊蹺在於總有一種漏掉了什麼的感覺,但是如何也想不起來,這比完全沒線索更加撓人。」沈念七回頂藥博士的揶揄,一扭頭卻見這老爺子身子翻得有些厲害。
沈念七想要伸手幫忙,卻被這固執的老爺子給揮開了,似乎在和自己較勁似的,一定要將碗放在榻旁案幾上才罷休。
誰料碗沒放在案上,老爺子卻失了重,眼看著就要從榻上摔下去。
第185章 黑暗
「藥博士!」這個驚險的動作嚇了沈念七一跳,她迅速撲上去抓住了藥博士瘦弱的身子。
「光當」一聲,藥碗落地,碎成片片。
沈念七驚魂未定地扶著藥博士,藥博士疼得嗷嗷亂叫,眼睛都泛出淚花。
淺兒也聞聲衝回房間,見到老爺子一臉要哭的樣子,神情一下變得嚴肅,訓斥道:「阿爺,都叫您好好躺著,為甚那般固執就是不聽勸!」淺兒焦急地上前掀開被子查看藥博士的腿,藥博士連連抽泣,似乎一下子變成了小孩子。
「這不怪老爺子,我也該更早扶住才好。」沈念七十分歉意地說。
淺兒反倒更加愧疚,連連道歉:「沈博士萬萬不要這麼說,淺兒瞭解自家阿爺,老是做無用逞強,定是要自己親力親為才鬧了這麼一出。是阿爺讓沈博士受驚了。」
沈念七雖然平日裡老與藥博士鬥嘴,但還是忍不住有些心疼這個老爺子。人到了有病有難,格外惹人憐惜。於是她也彎下身,幫著淺兒一起給藥博士檢查腿骨,並叮囑道:「藥博士,您看看,淺兒都被您嚇成什麼樣了,您是醫者,該比別人更清楚。這傷筋動骨啊……不來個幾個月,怎麼可能長得好,還要慢慢……」
沈念七忽然一定,像是被人打了魂兒一樣直勾勾地盯著藥博士紅腫的腿。
「對呀,我怎麼沒注意呢……就是那裡不對勁呀……」
沈念七如幽魂般慢慢起身,在屋子裡走了幾步,喃喃自語。「沈博士,您、您怎麼了,別嚇淺兒啊。」淺兒被沈念七突然的行為嚇了一跳。
且見沈念七忽然滿心興奮地抓著淺兒的雙肩,說道:「淺兒,你真是我的福星,好好照顧藥博士,我改日在來看你們,現在先行一步了!」
說罷,扭頭就朝外跑去。誰料剛一躍出正門,沈念七便不小心撞上了一個頭戴舊式席帽的男子,一大沓子宣紙忽然散落,宛如雪花。
沈念七驀地剎住腳,一面懊悔著,一面彎身替眼前人撿起地上的紙張。
「抱歉!」沈念七將紙湊好,遞向前方,在發現自己捏過土的手又將紙張印上指紋後,又連著道了幾聲歉,拍拍紙張,還給眼前人。
男子輕搖頭,用戴著手套的手將紙張接過,念七注意到,男子僅露出的嘴角邊,有一顆有點特殊,但不大明顯的紅痣。
似乎察覺到念七在看他,男子又將席帽壓低些許,隨後低著頭繼續趕路了。
最近不讓人看臉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長安流行嗎?
沈念七發了一下呆,突然想起來自己之前要做的事,「啊」了一聲後,立刻從地上爬起來繼續朝義寧坊跑去。
前後腳,王君平搬完東西回到房裡。
「咦,淺兒,沈博士呢?」他問道。
淺兒小心指了下外面:「沈博士剛剛離開了。」
王君平臉色一青。
淺兒則是一笑,臉上浮起紅云:「不若,王少卿留下來一同用膳?」
她垂下頭,小心搓搓手指。
……
當沈念七一腳跨入坊間的時候,宵禁的鐘聲剛好敲完最後一聲。金吾衛關上坊門,全長安城陷入了寂靜。
沈念七扶著膝蓋長舒一口氣,然後馬不停蹄地朝大理寺往生閣跑去。
返回後,她立刻找出之前被小心封好的手骨,並迅速拿出來重新檢驗。
當看到其中某處時,沈念七的眉角微微跳動了一下。
潘久見到冒出來的沈念七先是一驚,隨後問道:「沈博士,您不是去藥博士那裡了嗎?怎麼那麼快……」
「阿久。」念七忽然打斷潘久的話,半晌,抬眸說道,「今夜,誰來都不見。」
潘久微怔。
沈念七視線落回手骨,繼續說道:「還有,幫我把庫裡的有關骨學的書全部搬來。我要確認一些東西。」
「今夜嗎?」潘久愕然,看看天色,「是有什麼發現嗎?」
沈念七拿著手骨的手略微一頓,答道:「是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了。」
……
長安城,夜幕降臨。
蒼白的月將長安城的主幹道上灑上一片微亮的酒色。
金吾衛騎著馬從中間巡視而過,四周除了馬蹄聲,一片寂靜。
搭伴兒而來的金吾衛偶爾會聊上一兩句,當他們的聲音消失在街道盡頭時,一抹早已候在角落裡的身影緩緩走出。
那人遠望金吾衛許久,確認他們已經離開後才冷哼一聲來到佈告板前。將準備好的膠塗抹在最上一層,然後拿起手上的一沓子紙,一一貼在其上。
貼完,那人後退半步,偏頭細看貼的位置,彷彿一點也不焦急。
他滿足一笑,轉身朝著下一個方向走去。
夜風將佈告板上的紙吹得簌簌響動,蒼月,將紙上的紅,映得格外寒涼。
……
次日一早,左府迎來了尊貴的客人。
左朗一聽說倪敬來了左府,迅速整理好衣衫來正堂接應,進門前遠望到倪敬略顯疲倦的臉,左朗心中便多少有數了。
今日前來,除了為那位犯了人命案子的小郎君,還能為什麼?
想起那幾個不懂事的孩子,左朗忍不住露出輕蔑的神情,可一進門,立馬就換上了一副憂心忡忡。
在一番寒暄後,倪敬開門見山地提到了命案的事。
左朗瞭然,放下茶杯,說道:「倪公對朗有提攜之恩,這件事倪公打算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便直接告之朗吧。」
對於左朗的開門見山,倪敬並不牴觸,遂放下茶杯,深思片刻,說道:「倪某希望御史台將這件事抹去,最好可以讓奴隸的家人永遠不要出現在長安,以免夜長夢多。」
「可是,這家人剛剛喪女,又要趕到外面去,會不會活不下去?」左朗說道。
倪敬面部表情地沉默須臾,輕吸口氣說道:「那麼,便拿錢打發一下。總之,這件事萬不能走路風聲,只要他們不在,就不會有人鬧事。沒人鬧事,事情就很容易平息下來。左大夫應該最清楚這點。」
第186章 血字
也就是說,寧可他人活不下去,也絕不能妨害到自己兒子的前程。
左朗明白倪敬言下之意,雖然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會產生想要評判幾句以滿足自己彰顯高尚的慾望,但若這事兒要是攤在自己身上,大概也會毫不猶豫這麼去做,半晌,將茶杯放下,說道:「幸好,死得只是一個奴隸。」
聞言倪敬稍稍鬆口氣:「那麼,京兆府那邊……」
「京兆府很麻煩。有大理寺撐腰,那個程尹似乎有些不聽話。」左朗想想,說道,「勞煩宗正準備些錢兩,回頭左某派人送到李家,讓李家人去挨這通板子就好。如果最後算作李家打死的自家奴隸,按唐律,不會有太嚴重的刑罰。」
倪敬謝過。
緊接著,左朗又接一句:「不過倪宗正,還是那句話,這事情千萬別讓它蔓延出來,要無聲無息地平了,如果傳到陛下耳朵裡,可就麻煩了。」
「倪某,知道。」
……
返回倪府時,倪敬的心情好了許多。
「交待下面,給小郎君備上一些新衣裳,過陣子小郎君回府,為他接風洗塵。」
「小郎君沒事了嗎?」管家問道,後又覺得自己的話多餘,緊忙回道,「有倪公,小郎君自然不會有事,蒼天照福。」
「你呀……」倪敬輕笑一聲,不與管家計較。
揚揚袍,倪敬也準備去換上官袍前往宗正寺。
可就在這時,宗正寺少卿卻先一步趕來,進門一看見倪敬,便又加了幾步。
「倪公,出事了!」
倪敬回首看去,且見宗正寺少卿神色緊繃,額角還泛著汗珠。
「什麼事?」倪敬有不好的預感,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倪公,您快去街上看看吧!小郎君的事不知為何突然傳遍長安了,現在很多人都在宗正寺門口鬧事!宗正寺門口已經被堵死了!金吾衛正在出面鎮壓,但是……根本壓不住了!」
「什麼?!」倪敬臉色大變。
倪敬迅速騎上馬朝著宗正寺趕去,尚未靠近,就看到有許多百姓在宗正寺門口鬧事,膽大的對著宗正寺的大門謾罵,膽小的也在門口小聲嘟囔。金吾衛正在將人往外推。
在宗正寺的左左右右都貼著許多血寫的大字:
以權謀私,官官相護,枉顧人命,陷害忠良!
殺人無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無公!
金吾衛拚命撕紙,奈何滿牆都是,而且這些紙張貼的位置非常隱秘,恰好避開了巡視的路線。
倪敬臉色變得慘白,半晌,忽然恍回神,喊道:「快,快處理掉!」他大喊,右手用力將少卿推了出去,「你也去,快去!」
少卿得令也迅速上前,很快就淹沒到人群裡。
倪敬站在宗正寺的正前方,雖然圍觀百姓已經開始陸續退去,然倪敬已經可以明顯的感受到來自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與竊竊私語。
忽然一怔,倪敬迅速看向一旁,正好對上了負責宗正寺的監察御史的眼睛。倪敬知道他是左朗借口監察而放在宗正寺方便相互傳話的人,剛要上前與之解釋,卻見監察御史後搖著頭退半步避開視線,無聲無息轉身離開。
倪敬步子驟然一停,已經明確知道了御史台想要告訴他的事。
事情已經爆發,這件事御史台已經無法插手,之前的約定,全部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