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打根兒上論,這一行的規矩,大多是從清代那些保鏢的達官傳下來的。
鏢局子的創始人是乾隆年間的山西人「神拳無敵」張黑五,尊岳元帥為祖師爺。
鏢局走鏢時,在鏢車上顯眼的位置插一桿鏢旗,寫著鏢局的字號,迎風招展,離老遠就能看清楚。
夥計吆喝著鏢號,翻山越嶺,跨江渡河。
那個年頭不太平,山有山賊,江有江匪,遇上攔路搶劫那是家常便飯。
押車的總鏢頭見多識廣,不會大驚小怪,吩咐手下人等守住鏢車,自己空著手過去跟賊人盤道。
這時候不能說大白話,要使黑道切口,比如說,保鏢叫「唱戲的」,賊叫「芒古」,火藥叫「夫子」,洋槍叫「黑驢」……這樣才顯得你是道上混的。
雙方相互提人,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劫道的也想跟保鏢的交個朋友,將來進城可以有個照應。
真遇上吃生米的,動起手來,當賊的未必能比保鏢的拚命。
因為丟了貨物賠錢是小,走鏢的聲譽一旦毀了,無異於砸了飯碗。
不過他們倆押運的貨物區別太大了,誇張點兒說簡直是陰陽兩界,所以從本質上區分,張保慶和白糖又不是同行。
隔行就如隔山,白糖跑車的經歷,有很多是張保慶無法想像的。
白糖說前一年冬天,有個外地來的小保姆死了,服務部的人中午給他打來電話,叫他去把屍體拉回來,還是個急活兒,白糖飯都沒顧上吃就趕了過去。
這個小保姆是農村來的,家裡特別窮,父母體弱多病,幾乎不能下地幹農活兒,還有幾個正在上學的弟弟妹妹等著她掙錢養活。
小保姆省吃儉用,工錢一個子兒不剩全寄給家裡。
前一陣子她跟僱主鬧矛盾,被冤枉偷了僱主的財物,強行扣下她兩個月的血汗錢。
小保姆心裡憋屈,滿肚子苦水沒處倒,一時想不開,出去買了瓶農藥偷偷帶回來,當天晚上喝下去,死在了僱主家中。
白糖這個人看似渾不吝,本質上其實挺善良,見不得別人平白無故挨欺負,他憤憤不平地跟張保慶說:「可他媽氣死我了,你說這孩子傻不傻?錢沒了總能想辦法再掙,命可是自己的啊!人這麼一死,你證明了清白又能怎麼樣?那個混賬王八蛋的僱主根本不會覺得愧疚,最後結案定論為自殺,有冤也無處申,僱主一毛錢不用賠,還嫌她死家裡晦氣,全家當天就搬去了新房子住。
小保姆家裡人也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從沒離開過農村,一個大字不識,半句整話也說不出來,出了那麼大的事,敢怒不敢言,窮得連停屍房一天17塊錢冷凍費都交不起,後來還是全村人湊錢,才把小保姆的屍體運回了老家。
」這件事氣得白糖開車回來之後,立刻找服務部要來那個僱主的電話號碼,用公用電話打過去,把僱主家一家老小連同祖宗十八代罵了一個遍。
那僱主在電話裡問他是誰,白糖這回倒是實話實說,告訴他自己是開靈車拉死人的,現在就給他們家排上號了,過三不過五就給他們家一個個都拉火葬場去。
白糖的麵包車,打從買回來開始,一天也沒歇過,最忙的時候一年跑了27萬公里,想想這是什麼概念?平均每天跑700多公里,夠圍著地球赤道繞好幾圈的。
別人買的新車開五六年才報廢,他的車跑到第二年就快散架了。
而且幹這個活兒沒有固定的線路,最北邊去過黑河,最南邊去過海南島,最西邊去過塔什庫爾干,天南海北只要是有路能通車的地方,他幾乎跑遍了。
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個行當不由自己做主,往哪兒跑我得聽死人的!」你別看這麼辛苦,掙的錢卻不多,德國奔馳運屍車夠高檔吧?那也就三塊錢一公里,而白糖這樣的金盃車,頂多給到兩塊錢一公里。
一趟長途跑下來,瞧著掙錢挺多,實際上大頭兒都讓老闆賺去了,他們這些出苦力的司機拿的錢最少,因此對白糖來說,時間也是成本。
張保慶聽白糖發著牢騷,還覺得挺好奇,想起自己長年在外奔波,可沒少遇上車匪路霸,就問白糖跑長途時路上安全不安全。
白糖嘴角一撇:「哪有劫靈車的?偶爾遇上不長眼眉的車匪路霸,我一不罵人,二不動手,好言好語地跟他們說,車上的東西你們別搶,只要是你們願意收,我現在就給你送家去。
他們打開車門一看,無不嚇得變顏變色,臉上青一陣兒白一陣兒的,二話不說扭頭就跑。
」張保慶也是好奇心重,他尋思像白糖這樣整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有沒有碰上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怪事。
本來還不太好意思問,但是一時沒忍住,再加上喝了點兒酒,話就脫口而出。
白糖看了看張保慶,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越冷越尿尿,越怕越鬧鬼!」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卻又吊人胃口,張保慶追問他有沒有遇上過殭屍,白糖也不答話,起身出了飯館,從車上拿來一根三尺來長比小臂還粗的棗木棒子,在張保慶面前晃了幾下:「你見過這個沒有?」張保慶見那根棒子上早已起了一層厚實的包漿,看上去紅中透亮,恍然想起了什麼,說道:「我看你爹以前總拎著這麼一根破棍子,我還以為是專門揍你用的,怎麼現在到你手上了?」白糖翻了張保慶一眼:「什麼叫破棍子?我告訴你說,吃槓行這碗飯的人,手上都得有這樣的棗木槓子,太平間大門後邊也得放一根。
說沒有的那是外行,或者是沒跟你說實話。
這根槓子就是我們家的傳家寶。

張保慶向來膽大,也不避諱,伸手搶過棗木槓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仍是不明所以:「怎麼著?聽你這意思,殭屍見了這根爛木頭就跟見了尚方寶劍似的,還能跪下來磕幾個響頭不成?」白糖又把棗木槓子奪了回來:「別一口一個破棍子、爛木頭的行不行?你懂個六啊,可別小瞧了哥們兒這件祖傳的寶物。
萬一出了殭屍,只要我把這棗木槓子塞到殭屍懷中,殭屍就得抱住它不撒手,然後就老老實實躺下了!」張保慶深以為然,因為在錄像廳看過的香港殭屍片全是這路子,又問白糖:「這東西這麼厲害,你用過幾次?」白糖一手攥著槓子,另一隻手在上面來回摩挲,如同在追憶降伏殭屍的往事,最後卻又搖了搖頭,長歎一聲說道:「目前還沒用上過。
你想啊,大冰櫃零下二十幾攝氏度,從那裡頭抬出來的主兒,一個個凍得梆硬梆硬的,怎麼可能詐屍?」
兩人喝完酒言歸正傳,白糖干的行當十分辛苦,跑幾千公里的長途必須兩個人輪換,趕時間只是一方面,另外還有個客觀原因,他這個車住不了旅店,給多少錢人家也不讓你住,覺得太晦氣,吃飯都得停遠遠的,不敢停到飯店門口,沒有哪個老闆會為了素不相識的死人,砸了活人的飯碗。
所以得有兩個人倒班,歇人不歇車,不分晝夜在路上跑,一個人開一箱油的路程,什麼時候油快跑光了,什麼時候換手,另一個人才能歇息,除了放茅、加油,基本上不停車。
因為人死為大,所以干他們這一行的,提起運送的死屍,通常說成「大貨」。
白糖之前有個搭檔,短途他們倆各跑各的,長途就在一起搭檔,掙了錢兩人平分。
半個月前,白糖和他的搭檔各開一輛金盃車去四川送「大貨」,白糖去綿陽,那個哥們兒去都江堰。
車子過了秦嶺還沒分開,兩人就約好了,等幹完活兒在寶雞碰頭,吃頓羊肉泡饃再一同回去。
白糖幹完活兒在寶雞等了他一天,剛開始電話還能打通,再後來就跟那哥們兒失去了聯繫,連人帶車都失蹤了,彷彿人間蒸發一般,直到現在還沒找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張保慶以前開車運水果經常去四川,知道那邊的路險,從山上隨便滾下來一塊石頭都有幾噸重,打在金盃這樣的車上,一下就能把車打飛了,所以他和白糖的猜測一致,那個哥們兒極有可能在都江堰一帶的山路上遭遇了塌方或者泥石流,連人帶車衝進了江裡。
白糖干的這個行當十分特殊,一般人膽子再大,不知根知底的他也信不過。
他當天接了一趟跑長途的活兒,因為臨時找不到合適的搭檔,就想拉張保慶入伙,畢竟兩人是鐵哥們兒。
他拍著胸脯說:「你放心,這一趟虧待不了你,給的錢也不少,咱倆都不見外,一人拿一半,如果幹得順手,往後你就跟我幹得了。
《天坑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