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大帳篷裡並不冷,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散發出臭烘烘的燥熱,觀眾大多是鄉下游手好閒的男人,他們坐在幾排墊著磚頭的長木板上,抽著煙,吐著痰,看得津津有味。畫龍等人買票進去的時候,演出已經接近尾聲,壓軸好戲即將開始。
一個小丑站在台上噴火,一個女孩邊跳邊脫衣服,轉圈甩著自己的胸罩。
主持人出現了,在台上煽情地說著什麼,觀眾大聲鼓掌起哄。
包斬說:“好嘛,正趕上人家這草台班子十週年慶典。”
蘇眉說:“我很期待,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絕活啊。”
小協警說:“我不太想看跳舞的了。”
畫龍說:“哈哈,小老弟,看到剛才那光腚小妞你害羞啊?”
小協警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主持人扯著喉嚨喊道:“下面歡迎兩位美女,大冰和小五,為大家表演奇女十八招,這不是魔術,也不是雜技,這是讓你們大開眼界的絕活,這是本次下鄉慰問群眾演出的壓軸好戲。”
兩個女孩從幕後出來了,都穿著白毛衣,下身是紅色的毛呢裙子,腳上是過膝的長靴,靴子有著皮革製品特有的死板和皺褶。兩個女孩都化著很濃的妝,黑眼圈,猩紅的嘴唇,戴著誇張的又大又圓的塑料彩色耳環。
兩個女孩用話筒先來了一段自我介紹,那個叫小五的女孩又瘦又小,叫大冰的女孩有點胖,身上的白毛衣很緊,顯得肚子圓滾滾的,毛衣的袖子和腋下寬大,雙臂展開,形似蝙蝠。
音樂響起,大冰和小五激情艷舞,她們隨著音樂節奏瘋狂地扭動著身體,抬腿和轉圈的時候,觀眾看到裙子裡面竟然是“真空”的,沒穿內褲。
熱身過後,真正的表演開始。
她們先是表演了下身開啤酒、射氣球,隨後的表演項目更加不堪入目,觸目驚心。例如,把刮鬍刀片用線連在一起,放進下身再拉出來;例如,下身吸煙、吐煙圈……
畫龍說:“差不多了,小老弟,你跟我上。”
小協警語無倫次地說:“我……不太好吧,這麼多人看著……要不,等她們……”
畫龍拽著小協警跳上台,怒斥兩個女孩,讓她們停止色情表演,接著掏出警官證件給台下的觀眾看了一下,觀眾紛紛向外跑,包斬和蘇眉忙著疏散觀眾,防止踩踏事故發生。
畫龍等人說明來意,表示自己並非為掃黃而來。
歌舞團負責人願意配合警方調查,經過瞭解,死者張靜在失蹤的前一天曾與歌舞團人員發生衝突,雙方廝打成一團,張靜威脅要報警,最終,歌舞團方面賠錢了事。次日凌晨5點多,天還沒亮,歌舞團的帳篷門口吊著一盞節能燈,大冰和小五藉著燈光看到張靜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公交牌下面,兩個女孩嚇了一跳,還以為見到了鬼,仔細分辨,才認出原來是白天吵架的那個女人。
這是目擊者最後一次見到死者,張靜背著一個挎包,戴著帽子,看上去像是要出遠門。
老婆半夜離家出走,劉偉當時還在睡覺,失蹤幾天後他也沒有報警,這些反常行為引起了特案組的警覺。再三詢問,劉偉欲言又止,猶豫過後告訴特案組,張靜可能是去上訪了。
五年前,他們有過一個兒子,因為患有肺結核在省城第一人民醫院治療後死亡,張靜認為這是屬於醫療事故的非正常死亡,醫院方面覺得沒有過失,雙方各執一詞。正常途徑未能解決糾紛,張靜開始到省政府上訪,打橫幅、睡大街、堵大門,依舊沒有解決問題,張靜三番五次進京上訪,但每次都無功而返,被截訪人員遣送回來。
劉偉說:“我勸婆娘不要去了,沒用的,胳膊擰不過大腿。”
畫龍說:“你怎麼不跟你老婆一起去上訪?”
劉偉說:“我去過,把我拘留了,我就不敢再去了。”
蘇眉說:“張靜上訪,為什麼要在天沒亮的時候,偷偷摸摸地出發,居然連你都不告訴?”
劉偉說:“鄉里、縣裡、市裡、省裡都有截訪的,被發現就去不成了。”
上訪和截訪是什麼呢?
我們不妨從《法制晚報》上摘錄一段話予以解釋:“公民上訪是憲法賦予公民的基本權利,從這個意義上講,以截訪的形式限制甚至剝奪公民上訪的權利,甚至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其實就是赤裸裸的違憲違法行為。截訪最恐怖和惡劣的是未經任何法律程序就可以非法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情節嚴重的還可能構成非法拘禁的刑事犯罪。長期以來,實踐中非法截訪現象大量存在,真正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卻是極其少見。”
上訪人員,大部分是與地方政府當權者發生利益衝突時受害的弱勢群體。
截訪是個別地方政府行為,是違法的,也是存在的,並且大多數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理。
特案組感到事態嚴重,這起案子的複雜性超出了想像。
梁教授部署了新的工作任務,畫龍和蘇眉前往省城醫院,調查張靜與醫院的糾紛,包斬與小協警冒充劉偉的家人,陪同劉偉進京上訪,瞭解死者張靜上訪期間的行蹤。
劉偉膽小懦弱,擔心上訪會被抓、被打,所以不太願意配合。
包斬好不容易做通了劉偉的思想工作,臨行之前,劉偉卻又猶豫了。
劉偉說:“我家娃兒死了,我婆娘去討個說法,結果又被人害死了,我能活著回來嗎?”
包斬說:“拿出你用斧子砍自己胳膊的勇氣來,再說,還有我們兩個警察陪著你,怕什麼。”
幾天後,張靜的喪葬事宜料理完畢,包斬和小協警換了便裝,陪同劉偉一起上路了。
在這個地方,上訪和截訪是一個鬥智鬥勇的過程,不亞於諜戰大片。
當地的截訪人員設置了幾道封鎖線,第一道就是在火車站,一旦發現上訪人員,立即強行送走。當地政府對個別上訪人員重點監控,掌握照片、手機號碼以及出行信息,在他們進京前將其攔截。
包斬、小協警、劉偉三人在候車大廳目睹了一起截訪事件。
幾個大腹便便幹部模樣的人竊竊私語,隨後衝向一個排隊等待檢票的老頭,一個幹部拿出照片確認了身份,摟著老頭的肩膀笑瞇瞇地問了幾句,老頭先是大聲爭辯自己出門走親戚,但是被他們從包裡翻出上訪材料後就洩了氣,不做任何抵抗被帶走。
小協警說:“老頭怎麼不報警呢?”
劉偉說:“有什麼用啊,那幾個人裡說不定就有警察。”
包斬說:“帶回去後一般怎麼處理?”
劉偉說:“進‘學習班’。”
包斬說:“學習班是什麼?”
劉偉對這個詞心有餘悸,他看著一個地方發呆,然後雙手抱著頭,不發一語。
包斬三人順利到京,作為第一歷史名城,政治和文化的中心,繁華的背後也有不為人知的破敗。某車站附近的一個村莊聚集著全國各地的上訪人員,各種各樣一個村莊的苦難相互為鄰,形成了一個“上訪村”。這附近的平房幾乎全部都是沒有營業執照的黑旅館,極其簡陋,每晚只要幾塊錢,可謂是全國最低價。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上訪人員沒錢住宿,他們在圍牆下和胡同裡,用撿來的紙殼和塑料布搭建了簡陋的窩棚。
在這裡,幾乎每天都有上訪者被截訪人員強行帶走。
包斬三人拿著張靜的照片到處詢問,得到的信息令人振奮,有個旅館的老闆證實,張靜曾經來過,但是去向不明。
第二天,包斬三人前往國家信訪接待站,這也是張靜必然要來的地方。
進入登記大廳的一百米路程中,包斬三人遭遇了截訪者的幾道盤查。劉偉剛一開口,十幾個和他說著相同方言的人立即衝了過來,其中一人衣服上戴有某地駐京辦的胸牌,一下子就擰住了劉偉的胳膊,其他人也控制住了包斬和小協警,將他們推上了一輛白色依維柯。
包斬三人坐在後座,車上有幾個身穿“特勤”制服的人,都戴著鋼盔,神情嚴肅。
一個特勤隊長模樣的人,手裡拿著金屬探測器,讓包斬三人把手機和身份證都交出來。
小協警問道:“你們是誰?”
特勤隊長面無表情地回答:“無可奉告。”
劉偉說:“你們要把我們帶到哪裡?”
隊長依舊說:“無可奉告。”
包斬忍無可忍,說道:“你們這是侵犯人權,放我們下去。”
一個特勤警告道:“都他媽的給我安分一點,不安分你就是個死。”
包斬剛想要說什麼,隊長怒不可遏,猛擊一拳打在他的嘴巴上,包斬的嘴角流出鮮血,門牙掉了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