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惡狗村捉妖
書接前文,當天趕上一場大雨,水漫魏家墳,十字路口的石碑淹沒了半截,郭師傅他們和連化青一同掉落水中,好不容易掙扎出來,爬到土地上一看,無頭王八馱負的石碑還在,可魏家墳原先的房屋馬路全沒了,周圍儘是漫窪野地,大雨之中不見邊際,身後有條河,河水滾滾奔流,一眼看不到頭,要說也怪,怎麼跑到這來了?這地方還是魏家墳路口嗎?
三個人全都呆住了,許不是到了陰間?看起來卻又不像,那分明是魏家墳路口的石碑,他們意識到連化青還躺在石碑旁邊,先前瞧見這個死人睜眼,此刻怎麼又不動了?事到如今,只好硬著頭皮,挪動腳步走近去看,只見那死屍突然起身,此人剛死,屍身卻已僵如朽木,臉色發灰,身子和胳膊腿都不能打彎,指甲陡然長出半寸,直挺挺的從地上立起來。
郭師傅撈過的河漂子不計其數,每天守著義莊,見的死人多了,什麼邪的怪的,他也知道不少,聽說殭屍大致有四種:得道之人死後,留下的屍身叫做遺蛻,不僅不會腐朽發臭,還有異香,這是一種;從古墓裡挖出來的古屍,死去幾百年之久,但衣服色彩鮮艷如新,面目如生,那是隔絕空氣的緣故,一見風那衣服色澤很快暗淡,再拿手一碰,像層紙灰一樣,屍身皮肉也跟著變為乾枯,這是第二種;其三是乾屍,大多是脫水風化而成;再有第四種就是民間傳說中的走屍,古書裡說文了也叫走影,頭髮指甲比一般人長出不少,說明毛髮指甲死後還繼續生長,據說這種殭屍有了道行,夜裡能出來走動。
殭屍之事傳說眾多,但凡上點歲數,有點見識的人,都能說出不少,不過人們大多是聽說過沒見過,郭師傅等人也沒遇到過走屍,老龍頭火車站爭腳行時傳出過行屍撲人的事情,傳得非常邪乎,那也不是他們親眼所見,早年間傳說廣濟龍王爺捉拿旱魔大仙,旱魔大仙就是有了道行的殭屍,老墳中的旱魃,反正是傳得神乎其神,要說大伙信以為真,那也不現實,沒人會信,只不過是個民間傳說而已,至於連化青挨了一磚,昏死過去,掉在河裡讓冷水一激,又活轉過來,也並非全無可能,但眼前這情形怎麼看怎麼像屍變。
哥兒仨嚇了一跳,真有殭屍?相傳清朝那會兒有人練殭屍功,首先會閉氣,指甲上有屍毒,撲躍進退,與行屍無異,卻是活人裝的,算不算一門奇功倒是其次,主要是嚇也能把對方嚇個半死,他們以為連化青練過殭屍功,可看上去完全不是活人。
二
三個人稍一愣神,那殭屍就撲到跟前了,臉色烏青,兩隻眼像兩個黑窟窿,身上散發出的屍氣讓人睜不開眼。哥兒仨膽都寒了,繞著石碑便逃,殭屍在後頭追。李大愣心裡發慌,腳步亂了,跑慢了半步,讓殭屍一下子撲到地上,爪子在他肉裡越陷越深,好像被鐵箍緊緊勒住,掙脫不得。郭師傅和丁卯見了,趕緊回頭救人,可殭屍撲人不死不休,哪裡拽得動分毫,急切間摸到地上有塊磚,是李大愣從魏家墳帶過來防身用的,居然一直沒扔,郭師傅抄起磚對準殭屍頭上狠狠打下去,只聽得一聲悶響,從殭屍頭頂冒出一道黑氣。
郭師傅連打了三磚,殭屍身上冒出黑氣,一頭撲倒在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多年以後有人說他這是金磚打屍,咱講可得講明白了,頭裡提到過北宋初年,陷魂陣中三塊金磚打死會使異術的女將劉金錠,那雖然是民間傳說,但頭頂天華寶蓋是靈竅,讓金磚砸一下能打掉多少年的道行,這種說法確實是有,以往說殭屍也怕金磚,打掉屍氣就不能動了。
以往所說的金磚,並不是用黃金做成的磚,要是那種貨真價實金磚,再怎麼有錢也扔不起,古時只有金條沒有金磚,有金子做成金條或元寶,一般不會造成磚頭形狀,那會兒說金磚是另有所指,早年間的金磚說白了就是磚頭,這種磚頭,一點兒金子沒有,表面油潤如玉,光亮如鏡,細膩如金,不澀不滑,堅硬無比,俗稱金磚,專門有規格,多長多寬多厚,處處有講究,不合這個尺寸,也不能稱之為金磚,最初是專為皇宮或寺廟殿堂燒製的細料方磚,顆粒細膩質地緊密,敲打可發出金石之聲,民間稱為金磚是打這來的,由於這種磚多在京師燒製,所以也叫京磚,傳來傳去,傳成了金磚,據說金磚的尺度和用料不比尋常,用料中有辰州所產的硃砂,故此可以打屍降妖。
不過李大愣從魏家墳古墓裡拿出的是墳磚,還不是早年間所說的金磚,郭師傅掄起磚打到殭屍頭上,殭屍立刻不能動了,可是臉上恢復了幾分人色,蠟皮也似的黃,口鼻中有惡臭的黑水流出,氣息奄奄不省人事,郭師傅和丁卯面面廝覷,只聽過人死之後變為行僵,但是死屍變成活人的事從古未有今世罕聞,連聽都沒聽過。
二人不敢大意,不管是死是活,先拿繩子捆個結實再做道理,他們倆捆上連化青,緊接著給李大愣揉胸口拍後背,這口氣兒總算是喘過來了,身上滿是烏青的淤痕,再遲片刻命就沒了,緩了半天說不出話,轉頭看捆在地上的連化青,雖然沒什麼意識,但踢一腳哼兩聲,顯然不是死人。
郭師傅以為此人煉過殭屍功,頭頂挨了三磚,打去了道行,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兒,只說當時捆住連化青,可不認識這是什麼地方。丁卯一抬頭,瞧見那石碑上積存的泥土讓雨水沖掉了,露出三個殘缺不全的大字,還可以辨認出來,問郭師傅道:「師哥你看石碑上刻的什麼字?」郭師傅舉目觀看,那三個字他還真認得,也不難,石碑上刻的是「惡狗村」三字。
丁卯稱奇道:「沒聽過有這麼個地方,魏家墳路口這一帶以前叫惡狗村?」
郭師傅搖了搖頭沒說話,想不明白出了什麼事,也許是掉進水中之後,讓大水沖過了南窪,這變有塊和魏家墳相似的石碑,天津城應該在北邊,要回去得往北走,他見河邊的石碑下有條路,既然是路,前邊總該有個去處。
三
這時李大愣緩過勁兒來,數他力氣大,郭師傅讓他把連化青夾在胳膊底下,三人當即埋頭往前走,打石碑底下這條路走過去,不遠是個村子,村子附近有莊稼地,可不見一個人影,真個冷清,那些莊稼也全荒著,村中進進出出之輩,皆是體形碩大的黑狗,看起來十分兇惡,不像尋常的土狗,哥兒仨越走越犯嘀咕,怪不得叫做惡狗村,但這村子裡怎麼只有狗?村子裡沒有人嗎?
好在村中成群結隊的惡狗,似乎對他們恍如不見,只是在原地徘徊,三人不敢多看,加快腳步往前走,他們見了這情形,不免想起上古林的一個漁村,那個漁村裡也有很多狗,聽上古林這個地名,很像遠古森林,其實天津衛地名有三怪——「大站不大、小站不小、古林沒林」,上古林是海邊的一塊荒灘鹽鹼地,古時候別說森林了,連一棵樹一根草也不生長,那麼荒涼的地方為什麼會叫「古林」?
這其中也有個說頭,當年皇上派欽差大臣到海邊祭神,這位欽差帶著隊伍一路來到海邊,那天的天氣異常炎熱,曬得人們口乾舌燥,很多人都快虛脫了,欽差至少還有個傘蓋,隨從們走在荒灘上沒處躲沒出藏,一個個叫苦連天,欽差也吃不住這麼暴曬,想找個地方讓大伙歇歇,但海邊一目千里,全在日頭底下,沒有陰涼之處可以歇腳,這時就看遠處影影綽綽,似有大片森林,人們以為那是原始森林,這可有救了,到近處才看出來,原來是片很茂密的沙蒿從,長得比人還高,從遠處看就像一片古林,沙蒿雖然不是樹林,卻也能容人躲避毒辣的日頭,那裡頭還有幾戶打漁漁民住的窩棚,欽差命隨從找漁民要水來喝,又打聽此地是什麼所在,漁民們說這海邊荒地,沒有名字,欽差大臣感慨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民,皆屬王民,回去要奏明我主萬歲,賜這地方一個地名,回去果然稟明皇上,皇上金口玉言,說此地荒涼,但沙蒿如林,當以古林為名,所以以後有了上古林和下古林這兩處地名,很多年前,全是長滿沙蒿的荒灘,清朝開始漁村規模變大了,當地漁村不打漁的時候鬥狗成風,所以有很多惡狗,以前的上下古林漁村,村裡村外的家狗野狗比村民多出幾倍,時常傷人,後來官府不得不明令禁止民間鬥狗,卻仍是屢禁不絕。
郭師傅他們走到「惡狗村」,瞧那村中全是狗,竟是一個村民也沒有,尋思沒準是走到了上古林,但那幾個村子都在海邊的荒灘上,沒有莊稼地,也沒有河,更沒聽說有村子以惡狗為名,三個人提心吊膽,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往頭裡走,經過了那個村子,路旁又出現了一座石碑,還是先前無頭石獸所馱的古碑,上面刻著「惡狗村」三個字,天上仍下著雨,遠處灰濛濛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郭師傅他們三個人當此情形,心裡邊沒法不怕,一條路走過來,只經過一個村子,總共沒走出多遠,怎麼又見到村頭的石碑了?
他們且驚且疑,仍往頭裡走,行得一步是一步,可這條路如同壞掉的唱片,不管怎麼走,反反覆覆經過那塊石碑,也不敢往別處亂走,正沒個定奪,忽見石碑後走邊出兩個人,竟是在魏家墳路口賣餛飩的老頭和他孫女。
四
賣餛飩的老頭冷冰冰地盯著三個人,說道:「你們當初聽我一句勸,也不至於落到惡狗村陰陽河。」
郭師傅沒想到又遇上這個賣餛飩的老頭,這一老一小兩個人,大白天到魏家墳路口賣餛飩,理應不是孤魂野鬼,但也絕非常人,不管怎麼說,眼下還得請賣餛飩的老頭指點一條道路。
賣餛飩的老頭對郭師傅說道:「事到如今,不必相瞞,我早知道你是誰,我們爺孫兩個一直住在這條河裡,很少出去,前些時候這孩子不聽我的話,一個人跑到外面,也是該她有一劫,多虧你出手相救,得以保全性命,常言道得好,人情是債,有借有還,何況是救命之恩,所以我會盡我所能報答你,你們要想活命,一定依我所言行事,順著石碑旁這條路一直往前走,記住了,走就走了,一旦走過石碑,千萬別回頭往後看……」
郭師傅在巡河隊救過不少人,雖說不可能都記得那麼清楚,但自己做過的事,或多或少還會有些記憶,打頭想了一遍,想不起來在何時何地救過這個小女孩,他心裡忽然一動,聽賣餛飩老頭剛才說一直住在這條河裡,這話可不對,要是說住在河邊倒也罷了,怎麼會有人住在河裡?這一老一小是淹死在河裡的水鬼不成?為什麼走過石碑就不能再回頭往後看,如果回過頭去,會看見什麼不該看的情形?
哥兒仨捉了連化青,走到石碑底下轉不出去,聽那賣餛飩老頭說,走過這石碑,不能回頭往身後看,可之前在這條路上走了好幾遍,也沒回頭往身後看,還不是沒走出去?況且這賣餛飩老頭來路不明,指這條路不知有何居心,誰敢相信?
賣餛飩老頭看出他們不信,就說:「你們先前走這條路,沒回頭也走不出去,是因為我沒在你們身後跟著,如今按我說的做,你們準能走出去,但是我有句話你們千萬記住,走到半路上,別管聽到身後有什麼響動,千萬別回頭往後看。」
哥兒仨一聽更詫異了,為什麼賣餛飩老頭要跟在他們身後?沒準這一老一小是也困在這條路上的鬼怪,跟著人才能走出去,當初在魏家墳那片平房裡,郭師傅遇上過這種事,不過仔細想想,又覺得不是這麼回事,他說:「老大爺能不能告訴我們,惡狗村究竟是什麼地方?這石碑是不是魏家墳路口的石碑?」
賣餛飩老頭只得實言相告:「惡狗村的石碑,正是魏家墳路口那塊碑,早在很多年前這是條河,河中能打到門板那麼大的魚,後來因地震,這條河從此不見了,相傳變成了一條陰陽河,在河裡淹死的水鬼,要從這去陰間,所以有官家立下塊石碑,上面刻著惡狗村三個字,從此到陰間的孤魂野鬼再也不能回來,那是因為有村中有惡狗守著。」
相傳這條大河,當年一直通到南窪,那會兒的南窪還是個湖,常有水患發生,淹死在河裡的人數不清,按形家之言是條凶河,後來這條河消失了,有可能是河道乾枯,也有可能是滲進了地下,總之是沒水了,只剩路口那塊孤零零的大石碑,別看河沒了,但是在有本事的風水先生眼中,看得出這條河的氣脈還在,始終讓石碑壓著散不掉,風水講究個形勢理氣,形勢和條理都能用眼直接看,氣則看不到,雖然看不到,卻絕不等於沒有,而是變成了陰陽河,城裡上歲數的老人們,幾乎都聽過陰陽河的傳說。
五
天津衛周邊有許多地名帶個沽字,號稱有七十二沽,你現在到那去看,完全沒有水,因為沽字分開來是古水,比如咱們一說古人,必是指活在以前的人,古水也是這個意思,專指那些以前有水的地方,後來退海還地,水都沒有了,由於存在這種背景,早年間才有不少關於陰陽河的傳說,有的說陰天下雨走到路上,能聽到河流奔湧之聲,可周圍明明沒有河,還有說這陰陽河通到陰間,活人看不見,也進不去,畢竟是陰陽有隔,人鬼殊途,發大水之時那條河才會出現,掉進去的人別想再出來,有關陰陽河的種種離奇傳說,經常會聽人提到,在以往的迷信傳說中,過了陰陽河是陰間,那是人死下陰的去處,不過陰陽河究竟在哪,誰也說不準。
郭師傅他們一聽賣餛飩老頭說陰陽河,心下也都明白了,原來魏家墳讓大水漫過,三個人和連化青一同落在水中,不成想掉進了陰陽河,好在沒往那村子裡走,誤入惡狗村不免要做陰世之鬼。郭師傅還有些事情想問,那賣餛飩的老頭卻說:「別再多問了,別的事你們不該知道,等這場大雨一住,路口的大水退掉,你們誰也別想出去,按我所言,快往前走,一路走下去,還會看到這塊石碑,你們從下面繞過石碑,只管河裡走。」
郭師傅聽了此言,不敢多問了,帶著他的兩個兄弟,哥兒仨拎著連化青,打石碑下面過去,一路往前走,經過惡狗村,看見那塊石碑又出現在前頭,離得不遠了,快步走過去,可一路下來,沒聽身後有腳步聲,這時再往前走,感到脊樑根兒冷颼颼的,心知身後有東西跟上來了,不是人走路發出的聲響,倒似一陣打轉的怪風,他們忍住了怕,不敢回頭往後看。
哥兒仨只顧往前走,到石碑下面繞過去,來到了河邊,趟著水下河,李大愣不會水,他背著死狗般的連化青走到這,說什麼也邁不開腿了,郭師傅和丁卯轉身拽著他:「兄弟趕緊走……」話沒說完,轉身時無意中看到了跟在身後的東西,倆人駭得臉如死灰。
身後哪有什麼賣餛飩的老頭和小女孩,雨中是條粗如巨甕的大蛇,頭頂盤著一條小蛇,張開血潑潑的大口,露出四顆獠牙,正要吸這河裡的水,郭師傅這才醒悟,一老一小全是陰陽河裡的蛇仙,賣餛飩老頭之所以說他救過那小女孩,是指老龍頭火車站爭腳行時,兩個腳夫用石頭壓住一條小蛇,郭師傅一時好心,順手拿開石頭將小蛇放掉了。
老話說「會使天上無窮計,難躲命裡一場災」,再有靈性的東西,也躲不開命裡注定的劫數,走在路上不讓回頭,是怕嚇著郭師傅他們,也是不想讓人看到原形,三人驚駭之際,大蛇張口吸水,河中出現一個旋窩,他們身不由己落到水裡,隨波逐流往下沉。
六
郭師傅和丁卯水性出眾,發覺身子沉下去,急忙屏住一口氣,托著李大愣和連化青浮水上來,冒頭起身,卻見身在魏家墳十字路口,滂沱的大雨,兀自下個沒完,積水漫過了半截石碑,路口以南的平房讓水淹了一多半,有巡河隊的人看見這條小艇翻了,撐船過來搭救,三個人揪著連化青,掙扎上了巡河隊的船,在外人看來,這前後不過一瞬間之事,他們三個卻是臉色慘白,全身僵硬,嘴裡起滿了紫泡,心裡明白,口中說不出話,抬到家灌下熱湯才漸漸醒轉。
等他們醒轉過來,讓巡河隊到魏家墳收了大雞子兒和魚四兒的屍身,連化清仍是半死不活,把此人送交有司,驗明正身果是其人,過了半個來月才漸漸恢復意識,接下來審問案由治罪,隨你是鐵打的羅漢,到熱堂上也得扒層皮,沒有問不出來的口供,大刑伺候上,狗熊也得承認自己是兔子。
連化青受刑不過,說出當年怎麼放火燒死了趕他出門的哥哥一家,又是怎麼在土地廟害死了兩個小要飯的,怎麼跟耍猴的師傅進城,做下不少傷天害理的勾當,後來耍猴的橫死在菜園枯井,他搶了魔古道傳下的奇書逃之夭夭,為了躲避通緝,也一度逃往外省,他先記下書中內容,然後把書燒了滅跡,當時兵荒馬亂,到外面人生地不熟,也只能以耍猴或乞討偷騙為生,仍不免忍饑受凍,想來想去,哪都不如天津衛這個三教九流聚集的水路大碼頭好,因此沒過幾年,他被迫回來,不敢進城,害死那一家五口,躲在魏家墳鬼樓,他和他那位耍猴的師傅不同,心眼兒多腦子好使,又訓了一隻巨猿,讓其到民宅中偷取胎兒,他身上的妖術全憑死胎製成藥粉,魔古道的攝魂妖術,全憑吃下活取出來的肉胎,他吃的全是死肉,身上陰氣越來越重,落在河裡是變成了行屍,還是有別的原因,他自己也不明就裡,反正是讓郭師傅拿磚頭砸到頭上,打掉了屍氣,才恢復成本來的樣子,但再也施展不出魘昧之法,讓巡河隊手到擒來,大致是這麼個經過。
郭師傅和他兩個兄弟,到魏家墳鬼樓捉拿連化青,落到陰陽河中,跟死過一回沒什麼兩樣,心知張半仙的話是真準,回去怎麼請賞,怎麼謝張半仙,不在話下,只說連化青負案在逃多年,身上背著好多條人命,按當時的法律,怎樣開脫也躲不過一死,不過民國時期沒有斬首凌遲,判了個槍決,要吃一顆黑棗。
當時也曾遊街示眾,然後押出西門到小劉莊刑場處決,整個過程各家報館電台爭相報道,街頭巷尾談說的也都是這件事,老百姓們聽得消息,奔走相告,在連化青被遊街槍斃的當天,人山人海的爭相來看熱鬧,惹得全城鼎沸,咱一直說河妖連化青,傳言此人是永定河裡的水怪,究竟怎麼回事,說到槍斃他那天您就知道了。
七
《河神》這本書裡談奇說怪,所言皆是口傳耳錄的民間故事,什麼叫口傳耳錄?一個人聽來一件事,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他用耳朵一聽記住了,回頭再講給別人,這麼傳過來傳過去,其中免不了添油加醋,越傳越神,到頭來各有各的說法。
有人說郭師傅當年捉拿連化青是沒錯,但沒有傳言中的那樣離奇,實際上是民國年間這個連化青,老家在陳塘莊,會變戲法也會耍猴,經常在亂葬溝中撿死孩子做成藥粉,自稱能使一些歪門邪道的魘昧之術,一度逃到外省,官府緝拿多年,始終沒抓到這個人,有一次連化青在外省混不下去了,跑回來到躲到魏家墳,正好郭師傅從那路過,湊巧拿住此人,送交有司,一審之下,審出好幾件大案,問了個死罪,遊街槍決之後棄屍於荒野,有養骨會的老道,收斂了連化青的屍首,埋到養骨塔,專門收集那些無主屍骸,撿回來一律放進塔中。
再有一說,就離不開鬼神了,郭師傅捉拿連化青,這段事跡傳到後來,說成是河神郭得友惡狗村捉妖,又在陰陽河遇到蛇仙指路,反正是傳得神乎其神,據我所知,郭師傅怎麼捉到的連化青,包括他至親至近的人也不清楚,他自己很少說,只是有巡河隊的人提到過一些,應該相對可信,槍斃連化青這件案子,在舊檔案卷宗中的記錄模糊,應該是有一部分靈異的東西,根本沒法解釋,但不把這些事寫進去,整個破案的經過便不合邏輯。
解放後九十年代,在天津郊區的一個水庫邊上,出過一件奇案,雖然破了案,但要說沒有鬼,這案子也說不通,那時鄉下有個村民姓黃叫黃老三,有一次黃老三到城裡賣牛,賣完牛一個人揣著錢回家,路上喝了點兒酒,坐錯了車,醒過來發現到水庫附近了,這時遇上一個同村的劉七,在此有份看水庫的差事,倆人閒聊幾句,為這幾句話,竟把性命丟在了水庫。
劉七得知黃老三身上帶著賣牛的錢,他起了貪心,以帶著看水庫裡的大魚為名,將黃老三引到水庫邊上,抄起幹活兒用的砍柴刀,對準黃老三後腦勺狠狠地就是一刀,那砍柴刀很鈍,但跟斧子一樣沉,一刀下去,黃老三頭腦袋便開了花,劉七掏出他身上的錢,綁上塊石頭,把死屍沉進水庫,從此這個黃老三就失蹤了,水庫是在薊縣的山中,周圍很荒涼,沒有人家居住,死屍沉到水底下,神也不知鬼也不覺。
黃老三是坐錯了車來到水庫,除了劉七,誰都想不到他會到這種地方來,家裡並不知道這個人遇害身亡,看黃老三接連幾天沒回家,到處找也找不著,家裡人就不放心了,找公安報案,說黃老三進城賣牛,身上帶著不少錢,準是半路遇上歹人圖財害命,但公安局不聽這些話,因為沒根據,立案也是失蹤案,你要說是兇案,得有死屍,沒有死屍,只能當成失蹤處理。
說起這件事兒真是邪了,報案之後,黃老三的老婆回到家,夜裡做夢,夢到有人在屋外招呼他的名字,聽聲音像黃老三,他老婆就起身去找,邊找邊問當家的你死哪去了,怎麼出去這麼多天還不回來?對方卻不答應,循著聲音一路找過去,看山壁上刻著七號水庫的大字,似乎聽到黃老三在那說這下面太冷,你快給我送衣服來,老婆心裡一哆嗦,從夢中驚醒過來,納悶當家的怎麼跑水庫去了,還說那下面冷,讓家裡人給他送衣服?
天亮之後,老婆把半夜的夢跟家裡眾人一說,黃老三的母親就流淚了,說黃老三準是死在水庫了,別人都不信,架不住魏家婆媳二人哭求,只得去找五河水警隊的人幫忙,又送東西又說好話,請巡河隊幫忙到那座水庫看看,有個結果好讓大伙安心,沒想到一下去就撈出死屍了,人命關天,有死屍肯定要立案偵破,最後查出兇手劉七,這件奇案終於告破,但在結案報告裡,有些情況就沒法記錄,你總不能說有鬼,或是做夢夢到死人在水庫裡,做夢破案算怎麼回事?
問題是不說這個夢,解釋不出為什麼要去那水庫打撈死屍,這是半點不摻水的真人真事,是陰魂不散也好,還是心念感應也罷,雖然不是看得見摸得到的東西,卻不能一概歸為迷信之說,當年郭師傅捉拿連化青的事跡,本身也是這麼離奇,從三岔河口沉屍,到陳塘莊土地廟怪夢,直至遊街示眾押赴西門外法場槍斃,這可不算完。
八
眾所周知,北京城出了宣武門有個菜市口,那是清朝以來專門處決罪犯的法場,因此宣武門俗稱死門,前清時天津衛的刑場設在西關外,西關是指外城的關口,算不上很熱鬧的地方,不過也是路口,可以讓百姓圍觀,鎮壓義和團那會兒,在這個法場砍下來不少人頭,入民國後廢除斬首,處決犯人改為槍斃,法場也不是設在街上了,改到西關外的小劉莊磚瓦場,槍斃連化青之時,行刑的地方正設在這個磚瓦場,可在當天,法場上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怪事。
天津衛有北關和西關兩道關,北面的城樓規模大,叫做北大關,西邊的城樓規模小,叫做小西關,前清時各有一座城門樓子,一九零零被八國聯軍拆毀,解放後小西關改為監獄,押的全是重刑犯,出了關往西去,經過河龍廟義莊,是小劉莊磚瓦場,不是工廠的廠,是場地的場,常年堆放殘磚亂瓦的曠地,蒿草叢生,很荒涼的一個去處,離著亂死坑非常近,那一帶扔死孩子的最多,通常處決犯人,都要在小劉莊磚瓦場執行。
自打廢除斬首之刑以來,押到西門外小劉莊磚瓦場槍斃的犯人,也不下數百之多,值得一提的只有三次,頭一次是民國初年槍斃活狸貓,活狸貓是一個飛賊的綽號,傳說中這飛賊好生了得,他從來沒有同夥,天大的案子也是一個人做,有一手撐桿上房的絕活兒,在房上高來高去,飛空走險,如臨平地,誰都逮不住他,有一次也是趕巧了,踩訪隊的人正追他,活狸貓撐著長竿又想上房,料不到竿子選得不結實,撐到一半折為兩截,活狸貓從半空掉下來,摔得趴不起身,讓踩訪隊當場按住,插上招子遊街示眾,押送法場槍決,吃黑棗之前不栽面兒,這叫人倒架子不倒,說了很多譁眾取寵的豪言壯語,詞兒全是評書戲文裡聽來的套話,比如「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之類,當時看遊街的百姓很多,擠得人山人海,人們特別愛聽這些話,也聽得懂,覺得英雄好漢不怕死,出紅差就該說這些話,一路上跟著起哄喝彩,鬧動了半座天津城。
最後一次是五十年代槍斃袁三爺,袁文會袁三爺,天津衛頭一號的大混混,天生禿頭,會些武術,解放前已被捕在押多年,民國政府卻一直不敢動他,因為此人是青幫頭子,還管著腳行,勢力太大,根基太深,可謂手眼通天,相當於本地的土皇上,他一跺腳,城裡城外都要跟著顫上幾顫,新中國成立之後人民政府決定對其執行槍決,那是在冬天,天寒地凍,袁文會被押出來是穿著一身棉襖,五花大綁,兩眼通紅,面色陰沉,也是關得久了,沒精打采的一句話不說,押送小劉莊磚瓦場,跪在地上挨了三槍,當時開了公審大會,萬人空巷,男女老少爭相來看,主要是袁文會名頭太響,人們都想瞧瞧他長什麼樣。
這兩次是一頭一尾,處決活狸貓以前,還是按清朝的王法開刀問斬,槍斃袁文會以後,社會局面逐漸穩定,死刑遊街不讓當熱鬧看了,槍斃連化青恰好在當中。天津衛這地方和北京城不同,北京是天子腳下,別看離得近,兩地民風習氣卻不相同,京城處決的大人物多,同樣是看法場上的熱鬧,京城百姓講究看和政治有關的紅差,比如什麼農民起義軍的首領,或是被朝廷問罪的大臣,更要看劊子手的刀法。
到天津地頭上,不看這些名堂,也沒有,作為水陸碼頭九國租界,三教九流各種閒人扎堆兒的地方,尤其愛看熱鬧,講究的是看處決大混混兒或背著大案的巨盜,這種人大多是亡命之徒,臨刑前遊街示眾,瞧見那麼多人盯著自己看,不但不怕,往往還得意起來,嗓門兒豁亮會唱的,唱幾句定軍山野豬林,不會唱的也有話說,道一聲:「老少爺們兒,在下因為什麼什麼原因犯的事兒,馬上要掉腦袋了,今天讓老少爺們兒們認得我,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百姓們跟隨著起哄叫好,一步一個彩兒,知道的是處斬槍斃死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迎送哪位京劇名角,這也是本地風氣使然。
槍斃連化青那一天,也是這麼熱鬧,大伙聽說這個人目生雙瞳,以為是怎樣一位了不得的人物,這等熱鬧豈能不看,到了正日子,街上要飯的不要飯了,偷東西的不偷東西了,說相聲的不說相聲了,拉車的也不拉車了,成千上萬的老百姓爭著來看,人擠著人,人挨著人,人摞著人,馬路兩邊碼成了人牆,分不開的人頭,這是多大的場面,可是誰也想不到,接下來會出什麼事,您要問連化青是不是永定河裡的妖怪,到槍斃他的小劉莊法場上才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