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王江南
我抬手打斷蕭可冷:「我發現了地圖的秘密,它是用好多張非常纖薄的羊皮紙粘貼壓制起來的,如果能把每一層都小心地揭開來,應該會有某種意想不到的收穫。」這個觀點,如果是把地圖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將會有更直觀的證明。
其實,從我發現地圖的秘密到現在跟蕭可冷談起這段時間裡,一直忽視了一個問題:「羊皮紙是秦代古物,那個年代,人類能把動物毛片硝製成可以寫字的東西,已經非常偉大了。他們又能有什麼樣的工具,把毛皮分割成那麼薄的狀態?」
那種工藝絕不可能產生於秦代——我的推斷與蕭可冷的結論出現了原則性的劇烈矛盾衝突。
蕭可冷的短髮與黑眼珠一起閃閃發亮,對我的發現非常驚訝:「可是……那地圖……我已經用八倍放大鏡觀察過邊緣和四角,並沒有發現你說的狀況啊?若是可以被肉眼察覺的夾層,在放大鏡下應該是一目瞭然的,我怎麼沒發現?」
矛盾的事,一環扣著一環,層出不盡。
如果要解答蕭可冷的疑問,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那群該死的甲賀忍者追回來。我想以神槍會在日本的勢力,應該會比較輕鬆地得到線索——再說,我知道那個黑衣人的名字,「黑se眼鏡蛇」巖本澤,屬於甲賀派新生代忍者裡名列前茅的好手之一,隸屬於札幌市的一個連鎖賭博組織。
我對自己的武功有信心,如果找到他的下落,肯定能拿回地圖。
警察是在兩小時後到達的,一名警長,四名普通巡警。
這些人處理此類暴力案件的方式非常簡單,傷者抬上車、死者裝入裹屍袋,又勤快地接好超壓力水龍頭,將二樓遺留下的血跡沖洗乾淨。
那個叫做川口的瘦高個子警長,甚至免費贈送我們一桶名牌消毒水,要求在發生血案的房間裡噴灑一遍,消毒殺菌,以免引起細菌病毒的傳播。
整個處理過程不到半小時,別墅裡已經到處飄散著消毒水的澀澀味道,凌亂的傢俱也重新擺放好。
應付警察這一套程序,蕭可冷做得得心應手,包括臉上動人的微笑也完全是程式化的。當然,最後警察的車子離開時,她向那個面目嚴肅的川口警長手裡塞了厚厚的一疊鈔票,將對方臉上的冷漠堅冰融化成了滿面春風。
從這件小事就能看得出,她的處事能力非同尋常,極其擅於跟各種行業、各種來頭的人打交道。我開始後悔打傷九尾、金輪的事了,那種盲目的衝動根本就是不負責任的做法,畢竟大家還是要在北海道長期居留下去,何必為了點滴小事爭強鬥狠、大打出手?
隔著大門的玻璃,我看著蕭可冷笑容可掬地送走了警車,仰著臉看著趨近正午的太陽,微微發怔了一陣,才緩緩轉身走上台階。我們的目光對接時,她露出更動人的微笑,眼睛裡閃過一剎那的燦爛光輝,亮得彷彿要將我的心靈全部照徹似的。
關寶鈴一直躺在沙發裡,悄無聲息。
我故意遠離她,也不再看她,走到洗手間裡去,對著古se古香的青銅鏡子反思著她敘述過的故事。
「她編這個故事來騙我,有什麼深刻寒意嗎?難道鼠疫看到的一切,就是關寶鈴故意做出來要別人目睹做為證據的?」如果連鼠疫的偷窺都能覺察的話,關寶鈴恐怕還掩蓋隱藏了自己本身的武功來歷。
鼠疫的輕功非常高明,他要有心躲起來偷窺,幾乎是不可能被別人發現的。
那麼,關寶鈴在施展障眼法之前,真的覺察到了鼠疫的存在?
我看著鏡子裡滿面陰雲的自己,伸手向前,摸著鏡子裡的那張臉,下意識地模仿著當時關寶鈴的動作,雙手滑向鏡框兩側。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到水泡聲了,彷彿那種奇怪的聲音,自從關寶鈴的神奇消失後,就再沒出現過。
鏡子後面,鐵定是冰冷的石牆,而我也似乎不可能有關寶鈴那麼好的運氣,直接進入異度空間。
大門外傳來清脆的汽車喇叭聲,我聽到蕭可冷打開大門的聲音,還有從心底裡發出的動人的歡笑聲:「十三哥,可想死我了——」
我撓撓頭皮,知道來的是「神槍會」的人,一想到蕭可冷對這些人竟然如此熱絡,心裡莫名其妙地一陣淒惶感湧出來。對於關寶鈴的微妙感情,剛剛冒出萌芽便被突如其來地腰斬掉了,而三天來蕭可冷時不時露出的對我的深情期許,常常會讓我有些受***若驚的感覺。如果她對別的男人也是這麼親熱,那就純粹是我「自作多情」了。
對著鏡子裡的人做了個苦中作樂的鬼臉,我整了整衣領,用力抹了把臉,讓自己換上一副輕鬆閒適的表情。跟甲賀忍者激戰時的血衣早就做為呈堂證供讓警察帶走了,現在穿的,是蕭可冷替我準備的另一件灰se的金利來毛衣,既時尚又合體。
「收斂心神,正事要緊!」我默默地告誡自己。任何時候,我都會把搜尋大哥楊天的工作做為自己生命裡的首要任務——「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句座右銘將永遠激勵我,把這條辛苦艱難的搜尋之路走下去。
大廳外的台階下,蕭可冷握著一個中年男人的手,滿臉都是開懷的笑,不時地連蹦帶跳加上手舞足蹈的比劃。那個一身白se西裝的男人只是微笑著聽她唧唧呱呱地說話,不反駁也不贊同。
他們站在一輛黑se的豐田吉普車旁邊,吉普車的門敞開著,三個身材矯健、神情彪悍的年輕人站在車門邊,全部都穿著黑se西裝,扣子系得一絲不苟,恭恭敬敬地筆直侍立著。
三個人的西褲腿彎處,都有一個極不起眼的奇怪褶皺,看得出那裡至少藏著兩柄以上的槍械。他們臉上的皮膚都不算太好,鼻尖、嘴角、額頭、顴骨上長滿了紅得刺眼的青春痘,足以顯示出這是三個脾氣火爆、性情粗放的江湖中人。
吉普車後面,還停著一輛豐田旅行車,車門緊閉,車窗上拉著黑se的紗簾,從外面什麼都看不到。
我踏出門口,三個年輕人的眼光同時掃過來,如同三隻熊熊燃燒的火炬,帶著灼人皮膚的火藥味。
白西裝男人仰面向我一笑,動作舒緩地拱了拱手:「這位一定就是開羅來的風先生了?孫先生經常提醒我們這群幫裡的兄弟,有機會要多向風先生討教,想不到,是我王十三先有這個榮幸——」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又帶著十足的磁性,可見內家功力深厚之至。
這個普普通通的拱手見面的江湖禮節,從他手裡做出來,動作舒展大方,節奏感清晰明快,就彷彿是長拳高手現場表演一般,只是簡簡單單的起手勢便已經令全場震撼、鴉雀無聲。他的手上戴著一副薄薄的白se羊皮手套,與白se西裝相配之極。
我走下台階,還了個同樣的抱拳禮節。
江湖中人見面,很少用現代人的握手禮儀。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高手,越是對任何人保持著足夠的戒心。
王江南是個五官端正、中規中矩的男人,無論說話做事,處處表現得很有分寸。要知道「神槍會」從中國山東起家、勢力慢慢向全球各國滲透,這種龐大的潛移默化的計劃,非得需要網羅各行各業的精英人馬才行。
「十三鷹」裡的每個人都有兩個以上的碩士學位,並且具有五年以上跨國經商的管理經驗,他們的表面身份全部是合法的商人,至少擔任著兩家以上的公司董事長。其中幾個人目前已經進入了世界商業五百強的核心高管行列——這些人,不折不扣地執行著孫龍提出的「黑社會合法化」路線,一直在暗中跟全球範圍內的黑手黨、山口組等大型恐怖組織較勁。
對於孫龍的為人,我不想多說,至少江湖上的人對他毀譽參半,便能說明問題。
我跟王江南並肩進入客廳,關寶鈴已經支撐著坐起來,正在雙手攏著頭髮,向洗手間方向走過去。
既然有陌生人進來,她當然會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這是任何人的正常反應。王江南也在看她,男人見到漂亮女孩子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但就是這兩個看似「正常」的反應,令王江南輕輕「啊」了一聲,拉著蕭可冷的那隻手突然緊張發力,令蕭可冷痛苦地大叫起來:「哎呀——哎呀!十三哥,你幹什麼?」
他們的目光對視之後,關寶鈴若無其事地繼續去洗手間,王江南的神情卻突然間變得迷惘萬分,顧不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扭頭向蕭可冷問:「她……她是誰?她是誰……」
一個三十歲的中年男人,冒然表現出這種巨大的失態,原因只有一點,那就是被關寶鈴的美貌直接擊中了。
我理解王江南的心情,方才關寶鈴慵懶地扭頭向門口看的時候,我的心也同樣被觸動了,只不過有了心理排斥的因素在裡面,不像王江南表現得這麼厲害。
「那是香港影星關寶鈴小jie,十三哥不認識嗎?」蕭可冷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低聲回答,神情也變得緊張了。
以前心理學家曾經說過經典的一句話:中年男人的愛情一旦被勾起來,就像著了火的老房子,根本沒辦法救,直到燒得片瓦不存為止。
王江南「哦」了一聲,愣怔在門口,面露癡癡的笑容。他不可能不知道關寶鈴的大名,也肯定知道關寶鈴與大亨葉洪升是什麼關係,或許這一刻,他心裡什麼都沒想,魂魄早就隨著關寶鈴的腳步一起飛到洗手間裡去了。
他的身高跟我相當,但體格要比我矯健壯碩得多,正處在男人最年富力強的黃金年齡。我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請他去沙發上坐。現在,我對關寶鈴已經拋開了私心雜念,不知道王江南能不能有這種巨大的智慧和覺悟——看他的眼神,我能讀得懂:「他已經被關寶鈴吸引住了!並且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她!」
蕭可冷急得拚命撓頭,短頭髮立刻蓬亂無比。
跟隨我們一起進來的三個年輕人最明白王江南的心思,其中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地笑著:「十三爺,您看上那個女孩子了?這件事讓我們來辦,保證——」一看到漂亮女孩子,他們臉上的青春痘似乎都顆顆鼓漲起來,顯出十足的青春衝動。
蕭可冷的話脫口而出:「你們……住嘴!住嘴!胡說八道,想找死了是不是?」
她是女孩子,不會被關寶鈴的美麗魔法迷惑,也只有如此才會時時刻刻清醒記著大亨的辣手。
王江南在沙發上坐下之後,又愣了半天,忽然仰面向著屋頂的水晶吊燈,長歎三聲:「我知道,她是大亨的女人……我知道……我知道……」說完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神se一凜,剛才的迷茫困惑一掃而空,全部消失了。
他的果決,真的令我欽佩,若是換了我,只怕無法在一瞬間就能揮慧劍斬情絲,當機立斷地拋開一切綺念。只是蕭可冷看到王江南表情恢復正常後,自己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王江南的話開門見山:「風先生,拿走地圖的人,雖然是甲賀派忍者,但現在他們隸屬於另外一家組織。我已經安排人去查詢那家組織的最終後台老闆,如果查實是與渡邊城有關,我會請示孫先生,採取進一步激化的大規模行動,把渡邊城的爪牙一筆掃清。」
蕭可冷比我更清楚黑衣人「黑se眼鏡蛇」的身份,剛剛已經迅速向王江南做了介紹。
神槍會日本分會這次共派出了三十餘人,除了外面旅行車裡的十六個,還有十四個已經悄悄分佈在尋福園四周,準備日夜潛伏,緊密聯絡,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變化。搶奪地圖,只是覬覦尋福園的勢力的牛刀小試,很可能有後續的殘酷手段。
別墅裡的事暫且可以交給神槍會和王江南來安排,那三個年輕人外號叫做「火像三英」,是王江南麾下的得力干將。在他們頭頭是道的安排下,根本沒有我cha嘴的地方。
在院子裡踱了幾圈後,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座巍峨的寶塔之上。為了避開關寶鈴的身影,我決定趁這個空當,去拜訪一次楓割寺。
如果傳說中的「海底神墓」就在亡靈之塔下面,那麼,這麼多年以來,為什麼偏偏沒有人能參悟進入「海底神墓」的秘密?那個神秘的空間到底是真的存在呢?還是像所謂「天堂」一樣只存在於人們的幻想當中?
昏迷的籐迦身上,帶著層層謎團,如果能順利清醒過來,我心口上的一塊大石頭就算搬開了。
蕭可冷對我的決定連連歎氣,不安地撫摸著鬢邊的短髮,偷偷倒吸冷氣。
我不理會她的異樣——做大事不拘小節,越是別人覺得不該做、不敢做的事,越得迎著刀鋒闖,才可能發現真相。
「風先生,關於楓割寺、通靈之井、亡靈之塔……我想最好能等蘇倫姐過來,大家一起研究些詳細計劃再決定如何做……畢竟、畢竟……你知道的,北海道一帶一直流傳著一個『獠牙魔』的鬼怪傳說……」
她的眼睛又開始閃閃發亮了,我知道每次她心裡對某些事猶豫不決、努力思考時就會表現出這個樣子。
我笑了:「是,我知道『獠牙魔』的故事,但中國鬼怪傳說裡,比『獠牙魔』恐怖一萬倍的故事比比皆是。怪力亂神的事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別為我擔心。」
那座ru白se的尖塔姿態矯健地直刺天空,於我而言,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吸引力。一旦做了決定,我會立刻行動,絕無更改。
蕭可冷欲言又止,長歎一聲,打電話命令安子開車過來,又送我出了大廳。
陽光晴好,但空氣溫度比較低,這種天氣狀態是北海道所獨有的,更是出家人清修的最愛。我相信楓割寺的老少僧人們一定會抓住這樣的好天氣,在陽光下打坐唸經,辛苦靜修。
不知為什麼,蕭可冷一直心事重重,皺著眉低頭不語。
我們走到一棵白樺樹下站住,沉默地等安子開車過來。
回望別墅的主樓,「九頭鳥掙命」的風水格局在陽光下顯得分外清楚,而凶險萬狀的「一箭穿心局」更是令人徹底懷疑當時的建造者到底懂不懂風水?抑或是渾水摸魚、濫竽充數的風水師在誤人前程?
「風先生,我有個不祥的預感……十三哥完了……他陷進去了……」
蕭可冷吞吞吐吐地開口,跟我的隱約預感不謀而合。王江南真的陷入了一見鍾情的漩渦,就像我三天之內被關寶鈴打動一樣,他只用了一天、只一眼就成了關寶鈴的俘虜,並且還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我聳聳肩膀,無奈地搖頭:「小蕭,外國哲人說過,唯愛與咳嗽無法忍耐。他陷進去是他的自由,別人誰能管得了?」
蕭可冷抬頭,眸子又在閃閃發亮,彷彿有些顫慄不安地苦笑著:「風先生,難道你感覺不到,關寶鈴有點不同尋常的邪門?」她不安地輪番踢著腳下的枯草,草葉亂飛,空氣裡漸漸有了乾草的特殊香味。
我反問:「邪門?你指什麼?反正我沒有感覺出來。」
同樣是漂亮的女孩子,我知道任何微小的嫉妒都會破壞蕭可冷的判斷力,但我不想明說,以免讓她面子上過不去。
蕭可冷有些猶豫不決地向南眺望著,目光穿過大門口,一直望出去。
向南兩公里之後,公路會出現一個不規則的三岔路口,那條向西北的分岔便通向「神頭鎮」方向,然後轉向正北,沿盤山公路攀升後,斜向東北,到達楓割寺的山門。等於說是公路繞了一個小小的弧圈之後,才能曲線進寺,而我們尋福園這邊的別墅群已經呈合圍之勢把木碗舟山包裹住。
如果能把「神頭鎮」的地盤也拿下來,整個木碗舟山便全部處於尋福園的懷抱中了。
「她那麼令男人著迷,這本身就是一種邪門。我不能不想到『黑巫術』裡面的某些特異環節,至少有超過三十種方法,是被年輕女孩子們用來下咒迷住自己心上人的。如果只是您表現出異常也倒罷了,十三哥一直是幫會裡的正派男人的代表,從不出入紅燈區或者架步,而且他練的武功,走的是純厚陰柔的一面,就算見到再漂亮的女孩子,也絕對不會表現得像剛才那樣失魂落魄……」
蕭可冷的話題打開之後,一直娓娓而談,讓我無法cha嘴。
「黑巫術」的神秘之處,我也曾涉獵過,但那種蠱惑人心的下咒方法,最起碼得經過某種簡單的儀式,或者取得受詛人的身體毛髮之類,不可能憑空下咒。像關寶鈴這樣的儀態萬方、美麗絕倫的國際影星,本身就是引人注目、被全球千萬男人視為夢中***的,往往一出場就能令崇拜者們大聲尖叫、狂吹口哨——那麼,這種女孩子裡的頂尖人物,一見面就吸引我、吸引王江南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並不同意蕭可冷的推論,大亨已經受夠的黑巫術的折磨,豈能再弄個懂得施咒的黑巫術傳人留在是身邊?像大亨那種身份的男人,在跟一個女孩子親近之前,肯定要派人做十二萬分精細的調查。他都不加懷疑,我們還有必要懷疑嗎?
「你太相信王江南了!其實,男人有時候自己都不瞭解自己,就算修煉童子功的男人,也會有瞬間萌生愛情的機會,是不是?」我緩緩搖頭,否定了她的推論。
王江南算得上神槍會裡的英雄人物,他能跟我喜歡同一個女孩子,眼光一致,可以說是「英雄所見略同」,本來就無可厚非。需要擔心的,只是他如何能跟大亨葉洪升對抗的問題,做為「十三鷹」裡的人物,他的身份與大亨相比,還是差了好幾層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