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對講機裡傳來的驚呼
每個人都會有私心,老虎必定也有他自己的苦衷,我希望他能跳出迷戀唐心的怪圈來,徹底看清眼前的形勢。
「輻射源?」顧傾城凝視著腳下的血跡,忽然長歎,「所有人說過的怪事,你都相信?」
「所有人?我只相信正確的描述,任何事都有截然不同的兩面,不是嗎?」我笑著反問,「我們在這個詭譎的懸崖上停留太久了,下一步,無論進退都要有切實可行的手段,而不是互相猜忌,對不對?」
「對。」顧傾城笑了,「一切都聽你的指揮。」
她的笑容依舊溫柔嫵媚,但美麗的表象下面到底掩藏著什麼,誰又能知道?就像桀驁不馴的唐心那樣,在老虎眼睛裡是美艷不可方物的,真實情況又是如何?
「老虎——」我低聲叫他。
「風,其實我並沒有到達懸崖下的任何地方,也沒有被囚禁在某個空間裡。我說的一切,都只是小心由對講機裡傳出來的。」他攤開雙手,慚愧地聳了聳肩,避開我審度的目光,再次探頭看著崖下。
「哦?什麼?」顧傾城一愕,不過隨即用淺笑掩飾過去。
「按照經書上的指引,我和小心一直到了五角星芒大陣的中央,她阻止我繼續向前,要我作為後援。我說過,她的智慧高出我很多倍,許多時候,我是心甘情願聽她指揮的,所以我暫停下來,我們用對講機保持聯絡。」
顧傾城向我望了一眼,臉上緩緩地浮起了一層苦笑。
我明白她的意思:「老虎那樣的男人,應該是唐心身邊亦步亦趨的護花使者,怎麼可能臨陣後撤,任自己的心上人單身冒險?」
「你們不明白我對她的信任,在我心裡,她的自身能力已經超越了地球人的範疇。」我相信老虎並沒有故弄玄虛,他的聲音非常誠懇。
顧傾城又是一聲長歎,想要cha嘴,突然閉口。
「起初,她在對講機裡的敘述很正常,大約三十分鐘後,發出了第一聲驚呼——」
老虎的敘述只進行到這裡就被顧傾城的驚呼打斷了,她指向自己的腳下:「風,快看,血跡被石頭吸收了……這裡的石頭竟然是能夠吸血的?」
果然,她腳邊的地面重新變回了灰白se,附著在上面的人血一滴都不見了。
顧傾城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se已經蒼白無比,並且習慣性地垂手掏槍,惶急地向四周張望著。
死掉兩個人的現場,流出的鮮血至少能夠污染三四平方米的地面。龍格女巫那種古怪的殺人手法並沒有造成鮮血四濺的場面,但在很短的時間裡,死者的血是不會消失的,但那只是在常規情況下。這裡,是個沒有時間的世界,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尋常起來。
地上的血跡仍在不停地減少,顧傾城後退了一大步,取下自己右腳上的鞋子反轉過來,觀察著鞋底,「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鮮血會消失?它們是被空氣吸收掉的。」
她剛才明明站在血泊裡,鞋底上肯定會沾到血跡,現在卻變得乾乾淨淨的,連一絲紅顏se都沒有。
「這能說明什麼?」老虎冷笑。
顧傾城平伸出左手,攤開掌心,彷彿要接一些空氣在手心裡,低聲自言自語:「液體可以在特定條件下化為氣體,這是地球上特有的物理規律。那麼,在外界溫度沒有任何改變的情況下,血液怎麼可能被空氣吸收,化為烏有?這裡……究竟存在什麼樣的力量?」
處在陌生的環境裡,人總是會變得越來越無知,說話時的問號成倍增加。
老虎突然焦躁起來:「先聽我把話說完,小心在對講機裡說過的一些事很古怪,或許你們能參透點什麼!」他急促地搓著雙手,接連向崖下望著。
我的腦海裡忽然靈機一動:「老虎,你以為唐心落入了懸崖下面?」自從龍格女巫消失,他一直站在懸崖邊向下看,絲毫沒有改變位置。
老虎用力揮了揮右臂:「不錯,她的第一聲驚呼拖得相當長,就像一個人從平地一直墜入到深井裡時的呼叫聲一模一樣,越來越縹緲低微,足有十五秒的時間。任何人聽到那種呼聲,都會想像得到,她已經從某個地方失足墜了下去。」
我忍不住要搖頭反駁他,蜀中唐門以「毒藥、暗器、輕功」馳譽江湖,以唐心的武功,絕不至於冒冒失失地失足墜崖。如果真的那樣,唐門的老一輩當家人也就不會選她出來領導局面了。
老虎畢竟是個聰明人,立即解釋:「風,到達這裡時,我也仔細觀察過地形,以小心的輕功,失足而墜的可能性非常小,所以這就印證了我的另一個猜想——她是被人打下懸崖的。因為在第一聲驚呼後,她緊跟著說的是『唐清?龍格女巫竟然就是你?』。」
顧傾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道這裡發生的事會跟唐門的舊日恩怨有關?唔,局面越來越複雜了。老虎,你說過,唐心需要化解自身修煉『百死神功』帶來的負面隱患,她是不是說過山腹內部有治病的良方?」
從層層疑點中敏銳地意識到「商機、利益」的存在,這有幾分像她兄長顧知今的奸商本se了。
老虎撓了撓頭:「經書上的內容太高深了,小心窮盡智慧才弄懂了一部分,但是『百死神功』的毒患已經在她身上發作,我們只能把經書交付給宋九,然後星夜兼程趕來。她說過,這裡是天地精華的彙集點,人類的潛能會被重新喚醒,就像互聯網上的電腦一樣,中毒之後,只需刪除所有的文件,進行系統革新,然後一切煩人的問題就都不存在了。」
「在這裡?刪除文件?假如一個人的思想全部被刪除的話,這個人還是原來的她嗎?」顧傾城皺著眉反駁。
她不是個笨人,但要迅速理清老虎轉述的話並不容易。
老虎也皺著眉:「你不會懂的,小心說過的話就是真理,除此之外,都是謬誤。風,你怎麼看?」
我一字一句地回答:「一切想法都只是過程,我們要的,是最終完成的結果。放心,她們一定還活著,而且會永遠安安全全地活著。」
不管唐心遇到過什麼或者目前正在經歷什麼,只要她還活著,就是老虎最大的幸福。同樣道理,蘇倫的存在,將是我披荊斬棘的最大動力。
我的話觸動了老虎的心事,忽然之間,他的眼底深處隱隱有淚光閃了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動情時。唐心在他心中早已情根深種,從在手術刀的十三號別墅裡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能感受到。
「我下去,你們兩個留守。」我再次下了命令,準備借助繩索到懸崖下面去。不出意外的話,幾小時內我就能找到某種答案。
顧傾城舉起手來:「風,我有個想法,先拋一些東西下去,看看有什麼反應。我真的擔心,下面會是一大片毒蛇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她並不避諱某些不吉利的話,只是用最簡潔的語言分析現場的情況。
「會嗎?或許是山明水秀、花香鳥語的世外桃源也未可知呢!」我希望用玩笑話沖淡籠罩著我們三個人的緊張空氣。
顧傾城揚了揚眉:「風,我很欣賞你的勇氣,但上帝的運氣不會總是眷顧在同一個人身上。這裡,不是埃及沙漠,也沒有勇武果敢的女將軍可以幫忙。」她的語氣裡帶著絲絲縷縷微酸的味道。
她的思想的確與我有共通之處,剛剛看到血跡莫名其妙消失的時候,我也想起了發生在埃及沙漠裡的那些詭譎事件。在這裡,空氣、石頭能夠吸收血跡,而在土裂汗金字塔外部,石壁卻是能夠吞吃子彈的。這些都是令地球物理學家們想破腦袋都解釋不了的怪異現象。
想到人身鱷魚頭的土裂汗大神和他的宇宙航行飛行器,往事如昨,但站在我身邊的人,卻由蘇倫換成了顧傾城,我心裡沒有紅袖添香的旖旎,只有湧不完的苦澀。
蘇倫於我,已然成了生命裡的一部分,只有找回她,才能彌補心底的巨大缺憾。
「在想什麼?」顧傾城輕輕喟歎著。
老虎大步跨過來,俯身提起衛叔的半邊軀體,大聲問:「就丟這個下去行不行?」
他的做法十分荒唐,畢竟中國人秉持「死者為大」的觀念,不能對屍體無禮。
顧傾城猝然舉手:「放下他,你要幹什麼?」
「啊?」老虎來不及起身,已經驚叫起來,五指一鬆,丟開了那塊屍體,「騰」的一聲向後跳開,瞪圓了眼睛向著我,「風,有些不對!他的身子……他的身子變得好輕,像是……一具塑膠模型……」
顧傾城不滿地冷笑:「你在說什麼?對死人不敬,必將禍及三代,你真的不怕?」
她緩步走向屍體,並沒有對老虎的驚呼做出應有的敏銳反應。
「不對,風,那屍體的重量絕不超過十公斤,一定是又有什麼怪事發生了,你來掂量一下試試?」老虎又驚又疑地咬著嘴唇,把自己的右掌使勁在衣服上蹭著。
我疾步從顧傾城身邊掠過,揮手阻止她:「顧小jie,小心,情況不對。」
半空之中起了旋風,將顧傾城的長髮吹得狂舞起來,她的臉陡然變得蒼白,立刻停步。就在三步之外,衛叔的軀體在旋風裡霍地一翻,猶如深秋落地的枯葉。
風雖大,但卻絕不能夠吹得屍體翻動,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那屍體變輕了,重量約等於一塊同體積的紙板。
「風,我真的……我真的無法想像,也無法解釋了。」顧傾城挽住了我的小臂,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掩飾住身體的戰慄。
她的手很涼,也很滑,或許此刻我該做的是握著它們,給它們以最熾熱的溫暖,但我卻緩緩掙脫了那雙美麗而充滿***的手:「不必驚駭,屍體變成這樣,與江湖上久已失傳的『吸星****』倒是頗有幾分相像。」
此刻,我心裡只有蘇倫,彷彿冥冥之中她在前面灼灼地望著我,不允許我心裡有任何的綺念遐思。
「對對,你說得沒錯,就是『吸星****』,可以吸盡武林高手的皮膚、血液、內力、骨骼,直到把對方變為一張薄紙——」老虎明白過來,仍舊心有餘悸,「可是,明末清初時期,『吸星****』的最後一代傳人就在陝北九龍溝被八大派圍殲斃命了,怎麼可能還有新的邪派高手懂這種武功?」
我搖搖頭,其實自己只是打了個比方,能夠吸收人類能量的並不僅僅是「吸星****」,在漢唐時期的某些幫派秘密典籍上,早有關於「吸食同類骨血來增加自身功力」的練功方式,大部分的精妙之處要超過「吸星****」。
這裡發生的事,已經超越了武功的範疇,我只能粗略地判斷,有股奇特的力量操控著一切,它能無孔不入地吸收四周的能量,所採用的途徑超乎我們的想像。
等我再次抓住衛叔的軀體時,手裡感受到的重量只有一瓶飲料那麼多,大約在半公斤上下。它橫在我的掌心裡,的確如一個僅有軀殼的塑膠模特。
老虎淒切地大笑:「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我敢確信,假如變得輕如鴻毛的是唐心,他早就瘋狂崩潰了。
「這算不了什麼,只要我們還活著,探險的工作就絕不會停止。」我冷靜地回答他。在接連不斷的變數之中,頑強地保持心態的平衡才是關鍵,我相信自己能做得到,也一定會再和蘇倫會面。
「你這句話,跟家兄轉述過的盜墓之王楊天常說的那句話極為相近呢!」顧傾城露出慧黠的笑容。
「是嗎?」我走向金蛋,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紅小鬼的死是個很糟糕的意外,這個分開的金蛋到底能帶給我們什麼,永遠都無從知曉了。
「你說話的口吻,跟楊天很相似,而且,你的到來似乎正在改變能量場的平衡,對嗎?」思想深處,那個男人的「心聲」又響起來,與顧傾城的話如出一轍。
「你在哪裡?我要見你。」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以,相信以你的定力,不會因為我的怪異外形而驚詫。」他苦澀地「笑」了起來。
我長吸了一口氣:「不會。」
「好吧,進入那金蛋,我會操控一切的。你的朋友雖然擅長解碼,卻缺乏必要的密碼推演詞典,所以只入侵了我們的阿爾法系統第一層,距離核心程序還有十萬八千里呢——」他的遣詞造句非常流暢,並且使用的是略帶川陝口音的國語,發音基本標準。
剎那間,我對「他」身份的判定發生了巨大的動搖:「他到底是什麼人?地球上是不會出現方眼人類的,除非他是變異生物或是地外生物,但這種語言能力卻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學得透徹的。」
我一步跨入那個金蛋,踩在腳下的是一塊半米見方的金屬板。
「風,別亂來,那金蛋很古怪,我懷疑它的作用像是大森林裡的食人樹,包一個人進去很快就化為汁水,被植物吸收了。」老虎越發焦躁了,按照他的想法,大概崖下才是揭開一切謎題的關鍵節點。
如果它真的是食人樹就好了,至少憑我的力量和這柄「逾距之刀」能劈開任何阻力,破陣而出,但現在面對的卻是一個無可估量的世界。
「你們或許沒注意,我聽到了一個人的『心聲』,召喚我通過金蛋去會晤他。」我用右手食指輕點著自己的xiong口,讓他和顧傾城能迅速明白這一點。
「傳心術?風,對方是誰?」顧傾城莫名地興奮起來。
「現在還不能確定,大概是方眼武士,就是李家典籍裡畫著的那個——」面對老虎驚駭的目光,我只能抱歉地給予微笑。
「這麼說,在這座古老的山腹裡,的確有一位生著一對方形眼睛的怪客?來自不知名的外星球或者是史前地球?風,這一次我們的發現將會震動全世界,比胡夫金字塔拖拖沓沓的破解發掘更激動人心。」顧傾城的眼睛亮起來。
我重新審視她的臉,希望能透視到她內心的某些秘密。
「我的意思是說——」她要試著解釋,卻被我輕輕搖頭阻止了。
「老虎,如果我出了什麼問題,好好照料顧小jie,立即退出大山。」腳下的金屬板正在微微抖動著,像是一架即將啟動的簡易電梯。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在埃及沙漠營地裡時,大家每天乘坐著進入隧道的,也是簡陋到極點的電梯,一瞬間,滿心裡百感交集,只想早一分鐘進入對方的神秘世界,早一秒鐘見到蘇倫。
「風,我有預感,你不會有事的。」顧傾城笑了,取出手槍和彈夾,作勢要拋給我。
我笑著拒絕她:「不用了,隱藏在大山深處的人,已經超越了槍械所能傷及的界限。」這是實情,龍格女巫可以輕易地抓住速射機槍子彈而毫髮無損,只怕那個以「心聲」傳話的神秘人物更是絕頂高手,深不可測。
老虎滿臉無奈地輕輕擊掌:「風,找到小心,帶她回來,拜託了。」
他很明智,在這種環境裡逞一時之勇是最沒有意義的,只有不斷地隱忍,將耐心壓縮到極限,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金蛋的內壁並不算光滑,是由未經打磨的金屬板構成。金se的光芒已經消失,看上去這個蛋更像是一隻造型古怪的行李箱,裂開的邊緣部分也非常粗糙,很難想像它當初是如何緊密地扣合在一起的。
「我準備好前來拜訪你了。」我調整呼吸,沉默地發出「心聲」。
「一秒鐘,你就會看到我。」他喟歎著,語氣裡帶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說不出是喜是悲。
金蛋緩慢向上合攏,這一幕的確有點讓人恐懼,因為我看到顧傾城和老虎都緊閉著嘴唇,面se蒼白無比。
「風,等一等——」顧傾城向前飛掠過來,伸手抓住蛋殼邊緣,「你一定要回來,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或者,你不一定非要去,世界上存在千百種有意義的事情,這次冒險值不值得?」
她有點語無倫次,眼光中交織著惶惑與迷茫,像極了關寶鈴第一次在尋福園別墅前出現時的表情。
金蛋正在緩慢而堅決地合攏,雖然看不到它的動力源在何處,我卻能感覺到一股龐大無比的力量充斥在自己的週身。
我只報以淡淡的一笑,救出蘇倫才是所有未來的始發點,歷經滄海,過盡千帆,只有她才是我心裡無法放下的牽掛。
「那裡——太危險了!過量的輻射會導致什麼後果,你我都很清楚,紅小鬼轉述自『捕王』的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對嗎?」她皺著眉,右掌伸向我,做了個要把我拉拽出去的動作。
「你到底要說什麼?到底知道什麼?」我寬容溫和地凝視著她。從前,我也曾這樣望著關寶鈴,把偶爾飄過窗前的雲當作了生命裡的全部。
顧傾城慘然一笑:「那些都不重要,活著、活下去才是人生的真諦。記得『盜墓之王』楊天嗎?輝煌生前事,寂寂身後名。那樣的大人物都會隨時間煙消雲散,何況是你我?風,出來吧,等金蛋合攏,說什麼都晚了。」
我挺了挺身子:「顧小jie,大俠楊天仍舊活著,在這個廣袤的江湖裡,真正的偉大人物是永遠不死的。」
獲得「逾距之刀」後,每次感覺到刀鋒上的寒芒正在暗流湧動,我就會一次比一次強烈地意識到,它是充滿生命力的。神兵通靈,它活著,它的主人就一定活著,我一定會找到大哥。
顧傾城還要再說什麼,金蛋倏地加快了併攏速度,頭頂一暗,它已經完全閉合,將我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
我感受到了瞬間的窒息,隨即意識到,金蛋裡存在著排除空氣的「人造真空」系統。顧傾城的臉牢牢地停留在我的腦海裡,帶著一種淒涼的美麗。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麼她是為何而來呢?為什麼對於衛叔的死能夠毫不動容?任何人都明白「做大事不拘小節」的道理,她心裡一定是藏著非常龐大的計劃,才會對實施計劃的過程中死去的人馬絕不顧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