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洞巨魚(3)
屠黑虎趁楊方救人,從背後舉刀偷襲,澹台明月在旁看見,舉起步槍射擊,水聲如雷,吞沒了槍聲,屠黑虎猝不及防,身上中了一槍,急怒攻心,他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對著澹台明月擲出馬刀。雙方都在殿頂簷壁之上,澹台明月避讓不及,讓直飛而來的馬刀穿透了腹部,直沒至柄。在此同時,楊方輪起銅鞭打到屠黑虎頭頂,就跟砸個西瓜相似,死屍滾下大殿寶頂,掉進洶湧的洪波中,頃刻間沒了蹤影。
楊方見澹台明月讓馬刀穿透了身子,躥過去抱起她的身子,二保也跑過來大哭,眼看澹台明月臉如白紙氣若游絲,性命只在頃刻,忽然間山搖地動,頭頂是黃河泥沙淤積成的土殼,大水淹過來把這層泥土沖得逐漸鬆動,此時轟隆一聲塌裂開來,露出了外面的天空,滾滾洪流咆哮著湧向洞底,楊方面臨這等天地巨變,無不免心驚。
這時就見大水將一根大樹連根拔起,衝進了這個沙洞,樹根撞在殿頂,楊方心知這是一線生機,再不逃生更待何時?他先抓住兩退發軟的二保扔過去,然後抱起澹台明月縱身躍上大樹,剛離開大殿寶頂,那地就被黃河大水淹沒了,兩人緊緊抱住樹根,沙洞裡轉瞬積滿了水,大樹浮到地面,就看黃河大水際天而來,天色和黃水連成一片,偶有幾個小黑點,全是上游漂下來的浮屍和牛馬。
這場大水一到,當真是“須臾四野難分辨,頃刻山河不見痕”,黃河氾濫成災,比之前軍閥部隊掘開河口引發的大水災情更重,使各處溝壑洞穴都讓泥沙填滿了,河流向南改道,沙洞中的金頂寶城,以及供奉著巨佛的大護國寺,全被泥沙深深埋沒,永不復見天日。
楊方發覺懷裡的澹台明月身子越來越冷,早已香消玉殞,他傷心欲絕,竟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他和二保在大樹上受著澹台明月的屍身,挨到大水退去,眼見村莊盡毀,淹死的人畜難以計數,逃難的災民成群結隊,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淒慘景象。
風雨雖住,地上好生泥濘,他們卻也不顧,取道繞過黃泛區,渡過黃河北上,在一處高崗上起了三座墳,其中一個墳掩埋了澹台明月,另外兩個分辨作為趙東主和孟奔的衣冠塚,二保要留下給主子守墳盡忠,楊方一想到雖然斃掉了屠黑虎,但死的人太多了,催老道、孟奔、趙東主、澹台明月,皆已人鬼殊途,不免心念如灰,一人獨自北上,路過高台鎮,意外見到了催老道,兄弟兩個劫後重逢,各述別來經過,催老道說起自己掉到黃河裡大難不死,被人救了起來,孟奔卻不幸遇害,他又擔心楊方凶多吉少,苦於無從找尋,想起當日約定在高台鎮會面,只好到這裡等待消息。
催老道垂下淚來,喟然道:“你我兄弟此番兩世為人,想不到還能活著相見,可惜我那傻兄弟孟奔,慘死在軍閥的亂槍之下,還讓人砍掉了腦袋,從屠黑虎祖墳裡掏出來的東西也沒了,看來老道我這輩子什麼事也不能做,做了就引火燒身,還讓兄弟們跟著受連累。”
楊方黯然道:“兄長何出此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並不由人計較,如今軍閥頭子屠黑虎死在了大沙洞中,咱這個仇總算是報了,我等替天行道,給天底下除去一個大禍害。”
催老道聽楊方說他是怎樣在黃河古渡被圍,怎樣逃進陷在沙洞的金頂寶城,怎樣與緊追而來的屠黑虎惡戰,又是怎樣見到暗河裡的大魚。以催老道的見識,也沒法斷言那座寶城出自哪朝哪代,多半是某朝天子慕仙好道,望見空中雲氣變幻如宮闕,便在黃河邊造金頂宮,想請神仙下來相見,沒等仙人降臨,黃河泥沙就將宮殿陷到了地下。他又說這次黃河氾濫,災情之重是百年不遇,應當盜挖山陵古墓,取寶賑災,陵譜上記載在豫西與秦晉交界的熊耳山中有古塚,地宮中黃金為俑,陰沉木槨套玉棺,以明珠為燭,也不知埋的是何等人物,竟會有那麼多珍寶陪葬,但那古塚是在一處潛山當中,早已沉在湖底,出現百年不遇的大旱才能見到,明知道在哪也無從下手,再想找別處的古墓,卻又離得太遠。楊方說:“倒斗耽擱太久,籌糧賑災事不宜遲,依小弟之見,洛陽城督軍府中可不是有現成的金條銀元,城內雖有重兵佈防,咱們可也有得是三兄四弟,何不趁著屠黑虎剛死,軍閥隊伍群龍無首,聚起一夥兄弟,連夜掐了燈花摸進督軍府,劫盡府中的不義之財,換成糧食賑濟災民。”由此引出群盜大鬧洛陽城,那一段卻不在話下,單說後來趙二保投奔楊方為徒,二保是小名,此人的大號叫趙保義,也就是瞎老義,按輩分要稱催老道一聲師叔,往後他眼神變得不好了,倒斗之類的活兒幹得不多,僅擅長識寶販古,我更不能算是瞎老義的徒弟,只是在他身邊長大,學得些皮毛,又聽他說過不少前人盜墓的故事,這一轉眼都過去多少年了,豈止隔世,催老道、楊方那些前輩早已故去,如今連瞎老義都不在了,我這兩下子稀鬆平常,對那座古墓的所知所聞,也並不比當初在飛仙村聽來的內容更多。
我把這些事當面告訴了大煙碟兒和厚臉皮,讓他們趁早死心,我說:“催老道對楊方提及的古墓,也許就是枕頭地圖中的熊耳山地宮,咱們可連那地方埋的是什麼人都不清楚……”說到這,我就想起在女屍身邊做過的噩夢,壁畫噩夢中也有玉槨金俑,可不正是熊耳山古墓地宮?千年噩夢中有個披頭散髮的死人爬出棺槨的情形,我是想忘也忘不掉,那裡一定凶多吉少。
那倆人聽得入了神,各有一番感慨,但是貪念一起,佛祖菩薩也別想勸他們回頭是岸,說來說去,話頭又說回到豫西古墓。
大煙碟兒說:“把陰陽枕出手賣上一筆錢,哥兒仨各分一份,分到每個人手裡也沒有多少,既然眼前有這個發財良的機會,怎能輕易錯過?”他是不見黃河不死心,打定主意要做下這趟大活兒,成敗在此一舉,他也沒跟我和厚臉皮商量,早已將枕頭打開,掏出了一張幾百年前的古舊地圖,此時打開讓我們看。
那圖中有個兩頭窄當中寬的湖,西接雞籠山,東臨槍馬山,北倚草鞋嶺,三面環山的形勢,當中是仙墩湖,屬於豫西熊耳山山脈,湖面上畫了個紅圈,那是熊耳山古墓的位置,地宮開鑿在潛山之中,那座山原本也是綿延起伏的群峰之一,千百年前因地陷沉到了湖底,處在人跡難至的豫西深山,沒有道路可通,翻山越嶺才能進去。
我一直受遼墓壁畫中的噩夢驚擾,臉色一天比一天不好,心裡明白其中准有古怪,玉棺金俑,天下罕見,壁畫噩夢中出現的地宮,十有八九是熊耳山古墓,我想我們最近正走背字兒,福無雙至從來有,禍不單行自古聞,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去古墓地宮中看個究竟,想破腦袋也是沒用,當即同那兩人把事情說定了。
我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咱們這趟再去豫西,可不比上次,有些事該提前做準備,”
大煙碟兒說:“兄弟你這話是抄著根兒說的,簡直說到哥哥心裡去了,依你看該準備什麼?”
不等我開口,厚臉皮就說:“那還用問,首先備足的當然是錢,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不是用錢買的嗎?”
大煙碟兒說:“咱哥兒仨砸鍋賣鐵湊一湊,省著點用,怎麼也夠了,還準備什麼?”
我說:“手電筒、乾糧、鏟鎬這些東西都要備齊了,熊耳山古墓沉在湖底多年,即使露出來,那淤泥封土也不會淺,想挖進去,怕不是三兩天能幹完的活兒,再有就是關於這個古墓,還有仙墩湖,咱們掌握的情況還是太少,甚至不知道是誰埋在那裡。”
大煙碟兒說:“那座古墓可不是咱自己想出來的,陰陽端公周遇吉留下的地圖不至有誤,舉個例子,比如過了黃河三門峽往西,有個風陵渡,但凡地名裡帶陵的地方,全都有古塚,只因年代古老,很多人都說不出地名的由來了,風陵渡便是風後埋骨之地。”他頓了一頓,續道:“我的意思可能是熊耳山古王的來歷早已失傳,但古墓還在仙墩湖下,留下的傳說也不少,地宮裡有金俑陪葬,這是不會錯的。”
我們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在那火鍋店裡從中午商量到夜裡,鍋子裡的炭不知換了幾輪,天已大黑,馬路上都沒了人,後來老闆急了:“你們也太能侃了,我就沒見過這麼能聊的,早知道你們有這特長,中英談判就該讓你們去,想刷夜也別在我這刷啊,趕緊結賬走人,該去哪去哪。”
我們被店主連罵帶攆地趕出來,心中煞是不平,但今時不比往日,不想惹事,只好回去分頭準備,先是湊了筆錢當路費,我又去了趟獨石口,一來交代墓道石的買賣,拿回一部分錢給厚臉皮把家裡安頓好,二來他們那經常崩石頭,有很多炸藥,可是管控甚嚴,炸藥雷管帶不出去,找熟人要了兩條短銃,那是老鄉們在打山雞用的自製土槍,我想熊耳山不比通天嶺,到那深山絕壑野獸出沒的地方,不帶土槍防身可不大穩妥,獨石口老鄉們做的土火藥槍打鉛彈,威力不是很大,卻好過沒有,拆解開塞到背包底下,在火車上不至被人翻查出來。
我回家時收到索妮兒寄來的信,隨信郵到的還有一大包榛蘑,我正想回看信,太煙碟兒已拿到了火車票,我們先乘列車前往南陽,再由鴨河口水庫取道進山,由於這條線上車次不多,車廂裡乘客超員,擁擠不堪,火車駛過黃河大橋之際,我擠在窗口向西眺望,落日餘暉未盡,東流的黃河宛如玉帶,美景難以言宣,天色很快轉灰,又由灰轉暗,終於黑了下來,我取出索妮兒的信來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回想起跟她在山中打狐狸的時光,心神一陣恍惚,不知不覺間,遼墓壁畫中的千年噩夢又出現在我眼前,棺槨裡披頭散髮拖著腸子的人伸手向我抓來,我心中惶怖已極,徒勞的抬臂格擋,手背碰到那死屍的指甲,知覺陰氣透骨,列車剛好進站停靠,我在車廂的前後搖晃中一驚而醒,額頭冷汗涔涔,心知又做了那個噩夢,低頭一看自己的手背,竟已多出幾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