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兩頂帳篷上都留了不少雪,扎西哆哆嗦嗦的站在原地,說是站,其實姿勢非常奇怪,好像站不穩一樣,形成了一個羅圈『腿』,此時正不知和小黃狗說著什麼。
小黃狗神情有些冷漠,嘴『唇』開闔,由於風雪太大,音量都被風雪的聲音覆蓋,我聽不太真切,但看這樣子,肯定是在趕扎西走人了。
鬼魂陳坐在帳篷前檢查裝備,『露』出一副不關我事的表情。
走上前去,只聽扎西道:「黃老闆,我一個人走不了,這地方太危險了,都下山吧。」
小黃狗道:「是你覺得危險,還是希望我們護送你下山?好了,我已經讓給給你收拾了一份裝備,自己麻溜一點下山,絕對死不了。」
放屁!我心道:扎西站都站不穩,將近十六個小時的路程,他一個人還帶著裝備,能活著下山才怪,恐怕不是暈在路上凍死,就是踩滑了摔死,我們這夥人當時『逼』著扎西上山,這會兒又不管人家的死活,所謂的草菅人命這個詞,簡直就是為我們發明的。
我心理不好受,但也無計可施,只能站在一旁看著,腦子裡不停想著,能不能有個兩全之策,但現實情況擺在這裡,我的腦容量又有限,想了半天也無計可施。
這時扎西似乎也絕望了,便哀求道:「黃老闆,我一個人下不了山,我跟你們一起走,你們帶上我吧,雪地裡環境我很熟,可以幫你們不少忙。」
小黃狗揮了揮手,示意沒戲,扎西眼神透著絕望,看到站在一邊的我,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一瘸一拐的走過來,求道:「孫老闆,別丟下我一個人,我不想死在這裡,家裡的阿爸阿媽還等著我拿錢回去呢,我阿媽生了重病,家裡只靠我一個人賺錢,我死了他們都沒活路了,孫老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求你替我說說情吧。」
我覺得自己嗓子有些發乾,啞聲道:「扎西……不是我不想幫你。你也看到了,我們趕路趕的緊,你現在這個情況,根本沒辦法帶上你,你、你還是……」
扎西噗通一下就朝我跪下了。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勢力、沒有武力、沒有後台,此刻我們一幫人,卻將他往絕路上『逼』,這絕對不是我一貫的作風,我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經變得如此冷血了。
扎西似乎認定了我能救他,一直跪在我面前,小黃狗臉『色』一沉,朝蠻子兩人使了個眼『色』,蠻子立刻將扎西一架,架著人往遠處拖,身上還擰了個裝備包,足夠扎西一人吃喝的,我心裡彷彿比著仙日乃的風雪更加冷,整個人僵硬的如同木偶。
小黃狗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是弱者的無奈,如果你不想步他後塵,不要再這麼優柔寡斷。」
弱者的無奈?
我忍不住道:「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強者,我就是一個普通小市民而已,我也沒興趣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小黃狗道:「你什麼意思?」
理智告訴我,自己不該去管扎西,但良知卻逐漸佔了上風,便脫口而出,道:「我帶上他,我保證不給隊伍添麻煩,他的傷三兩天就能好,只要照顧他三兩天,就沒我什麼事了。」
小黃狗忽然扯了扯嘴角,笑嘻嘻的說道:「那你就好好照顧他吧。」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是笑嘻嘻的,眼底卻是冷冰冰的。
最終扎西被蠻子托了回來,我們升起無煙爐,煮了些熱茶就著乾糧吃喝,草草吃完早飯,眾人便朝著原地方位開拔,按照之前的計劃,我們在今天中午的時候,應該就能到達盆地的邊緣,翻過坎,便能進入圖案中的黑『洞』部位。
我扶著扎西走,很快落到了最後,但扎西走起來十分吃力,我看得出他在咬牙堅持,但這樣下去,他下面的傷在不停的摩擦過程中很難復原,到時候恐怕不止三兩天,感染都有可能,最後我一咬牙,道:「我背你。」
扎西眼淚都快流下來了,說道:「孫老闆,我知道為了救我,你被他們排擠了,我能走,不能再連累你了。」我忍不住苦笑,要不怎麼說藏族人民就是淳樸,他也不想想,落到這個地步,還不是我們這幫人害的,沒想到這個時候反而轉頭感謝我。
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的人,在這一年裡,我見識了太多的爾虞我詐,為了活命,可以拿隊友當擋箭牌,可以置受傷的同伴於不顧,可以互相開槍,打的血『肉』橫飛。
此時我才發現,這種淳樸和善良是多麼難能可貴,小黃狗已經將我們甩下一大截,他們的身影『挺』拔而堅定,朝著目標地走去,不會受到任何干擾。
我想自己注定沒辦法成為小黃狗所說的強者,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人的特點,就是永遠在善與惡之間徘徊,這種徘徊,使得大多數人做事時都猶豫不決、瞻前顧後,最終被劃分為普通人一類,這類人就和我一樣,不會有大善,也不會有大惡。
最終,我還是背上了扎西往前走。
在這樣的環境中背一個人是很艱難的,高海拔的壓力,使得每走一步都要用出更大的力氣,一腳下去,白雪直沒入小『腿』,這裡還不算太高,地面全是雪沫子,據說越往上,海拔越高,雪沫子變成了冰夾雪,走起來打滑,一不小心,或許就會摔成殘廢,頭破血流。
在這種地形下,雖然艱難,我還能背他一截,如果到了冰夾雪的地形中,我就沒辦法了。
背著一個人自然快不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背著扎西走了多久,一開始還能抬頭,看著小黃狗等人的背影,漸漸的,他們離我越來越遠,縮小的只有巴掌大,我也無力抬頭,如同老黃牛一般低著頭,看著雪地裡的腳印前行。
扎西見我累的不行,死活要下來,我也確實背不動了,便勾肩搭背,攙扶著往前走,雖然和小黃狗等人落的很遠,但始終都在視線範圍以內,我心裡明白,以小黃狗等人的體力,如果真的全速前進,早就消失的無隱無蹤了,他們是刻意放慢了腳步在等我。
一方面,我救了扎西,算是過了良心這到坎兒,但同時,又因為我的決定耽誤了隊伍的前進速度,所以這世間的事情,大多數很難兩全。
就這樣放緩速度前進,我們比預期要晚兩個小時,才終於見到了那道坎。
這個盆地的地形,就如同有一個圓形的隕石砸到雪山中一樣,在高海拔的雪峰上形成了一個圓形的盆地,盆地周邊形成了一道圓形的山脊,從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望去,可以看到前方矗立著少說也有二十來米高的冰壁,雪霧將刺目的陽光隔絕在外,冰壁顯得蔚藍如海。
扎西道:「以前有科考隊來這裡考察過,說那是古冰川遺跡,我不知道什麼是古冰川,只不過那東西很厚,跟鐵板一樣,咱們得翻過冰壁,才能到達裡面,那裡面真的很危險,孫老闆……」
我道:「別勸了,你看看我們的裝備就知道,這一趟是沒有回頭路的。」
小黃狗等人停在了冰壁下方,如同幾個小黑點兒,顯然是在計劃怎麼爬過去,我帶著扎西慢吞吞的到達冰壁底部時,除了鬼魂陳看了我一眼外,其餘人都當我和扎西不存在。
完全被排斥了。
小黃狗和那個眼鏡在商議,要想過這冰壁,沒有什麼投機取巧的辦法,只能攀過去。
冰壁表面有很多冰縫,也有很多不規則的冰錐,這些東西,一來可以減輕我們的難度,但同時,如果不小心失足,恐怕就會直接掉進冰錐裡,被『插』個對穿,實在是很恐怖。
就在這時,蠻子忽然道:「頭兒,你看這裡。」他指著冰壁說道。
我發現那裡是一個很深的孔『洞』,這種孔『洞』,一看就是現代便攜式小鑽頭打出來的,順著這孔『洞』往上看,每隔一米就會有兩個,只是周圍已經結了些冰渣,將大多數孔『洞』都重新掩蓋了。
這肯定是海姐她們做的。
這『女』人真是比男人還彪悍,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居然保持均速前進,沒有一點耽擱,相比之下,我們反而耽誤時間比較多,說到底,也是我害的。
人犯了錯誤的時候,就千萬別出頭,我『摸』了『摸』鼻子,識相的不『插』嘴,須臾,小黃狗等人確定了方案,我們穿上蹬冰山用的錐子鞋,由小黃狗打頭陣,先爬上一段距離,然後給我們放保險繩,整個過程中,小黃狗完全當我是空氣。
雖然小黃狗身手靈活,但在這樣的環境下也不敢托大,小心翼翼的順著滑溜溜的冰壁往上爬,上方雲霧蒸騰,雪氣瀰漫,十來米高的距離,便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真切。
小黃狗的身影,如同被白霧吞噬一樣,融入其中,看不見一絲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