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可能很多人都遇到過下面這種情況。走在街上,突然迎面走過來一個穿著樸素甚至有點破破爛爛的外地口音的中老年人,有些甚至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孩。他們會先跟你問路,然後一副非常為難的模樣,對你說其實他的錢包掉了,自己都餓了很多天了,求你給個幾塊錢,買個餅吃。
起碼這樣的情況我是遇到過,還不止一回。鑒於我本人是個有比較豐富行騙經驗的人,所以對於這些人騙錢的伎倆,我往往會用眼神告訴他,我已經識破你了,你還不趕緊去逃命?但是如果對你說這些話的人,不是路上的陌生人,而是你自己的血肉至親,突然用外地口音說出這樣的話,你又會怎麼想呢?
2010年的7月底,我記得那是觀音菩薩生日的第二天。胡宗仁打電話給我,聲音聽上去很不情願的感覺,他說你下午有沒有事啊?我說沒有啊我閒著呢。他說那你到乾媽這兒來一趟吧。
胡宗仁口中的乾媽,就是黃婆婆。這傢伙倒是一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態勢,跟著付韻妮叫了。我和黃婆婆雖然熟,但除了逢年過節或者遇到她身體不好,我大多數情況下是給她打電話問候關心,而一般找上門,通常都是需要幫忙或者自己遇到點解決不了的麻煩事。儘管我算是一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但胡宗仁一副很不開心的語氣叫我過去的時候,我還是難免緊張了一把。
因為我也擔心,黃婆婆畢竟歲數大了,又有糖尿病,這老年人的事可說不準。於是我有點緊張問胡宗仁,發生什麼事了,是黃婆婆身體不好了嗎?胡宗仁說,不是,今天早上付韻妮死個舅子都要把我拉到乾媽這兒來,說乾媽有事要拜託。我來了以後覺得這件事我親自去辦就行了,誰知道乾媽非得要你也跟著一起過來,要我們倆一起去做這件事。我問胡宗仁,到底是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難道是你們那個軒轅會找到黃婆婆了?胡宗仁說不是,哎呀!你來了自己問他嘛!電話費貴得很!
還沒等我回話呢,這傢伙就啪的一聲掛上了電話。聽得出來,他此番是有點不爽。因為論實力而言,我未必能贏得過胡宗仁,和他相比之下,我可能理論上的知識更多一些而已。黃婆婆非要我跟著一起去,無意中好像是覺得胡宗仁不行一樣。胡宗仁這個人雖然仗義耿直,毛病雖然一大堆,但始終是個值得信賴的小夥伴。而他最弱的地方,就是很容易被人猜出他的心思,尤其是我。於是吃過中午飯以後,我就帶著彩姐一塊去了黃婆婆家裡。
以往彩姐和付韻妮一見面,兩人就嘰嘰喳喳聊個不停,好像兩隻麻雀。但是那天,付韻妮卻一直陰沉著臉,看上去很不快樂的感覺。我本來想逗逗胡宗仁是不是你家庭作業沒交齊之類的,但是有長輩在,我也就不好意思開玩笑。黃婆婆看我來了以後,就拉著付韻妮的手,對付韻妮說,乾女兒,你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大家吧。
付韻妮說,昨天是觀音生日,所以她陪著黃婆婆一起去廟裡燒香做法事。就好像每個月的初一十五一樣。來燒香的人很多,個個看上去都很虔誠的樣子。但是有一個中年男人,買了一把很粗的香,然後恭恭敬敬跪下,一邊默念許願,一邊竟然鼻孔微張,哭了起來。付韻妮說,起初那個男人還只是忍著忍著在哭,但是很快他就顧不得旁人的眼光,放肆地哭起來。
胡宗仁顯然還在對黃婆婆硬要我來感到不爽,他插嘴跟我說,就是哭奔放了的那種。我白了他一眼,心想你這潑猴老婆說話男人不要插嘴的道理你不知道嗎真是不懂事。果然付韻妮也瞪了他一眼,然後接著跟我說,由於那個男人哭得很大聲,簡直就收不住的感覺,本來菩薩過生日,大家是來朝賀的,即便有苦也在心裡默默說了,所以這個男人的哭喊聲很快就引起了身邊許多人的注意。付韻妮說,因為每當這種有法事的時候,她都會呆在黃婆婆身邊,幫著她分發一些黃婆婆自己做好的「神水」給那些善信的百姓,男人這一哭,自然也引起了黃婆婆和付韻妮的注意。
付韻妮說,她和黃婆婆不一樣,黃婆婆一來歲數大,儘管本領高,但早已滿心慈悲。而自己學佛沒有多少年,在剛認識我們的時候,還能時不時抓個鬼來嚇唬人,所以付韻妮對黃婆婆說她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她走到那個男人身邊,先是問他,大叔你在哭什麼。那男人看她是個年輕女孩,也就沒理她。付韻妮指著坐在不遠處廟堂裡的黃婆婆說,那是她的乾媽,也是捐廟子的人,讓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
周圍已經因為男人的痛哭而聚集了一些老百姓,他們當中有的覺得不該在菩薩面前撒潑,但是更多人應該只是在看熱鬧。男人聽到付韻妮這麼說,一下子就精神了。因為黃婆婆捐的這個廟子,是那一帶遠近聞名的靈驗,但靈驗的前提是你必須心誠。於是付韻妮扶起那個男人,讓他先拜完插好香,再跟著自己過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付韻妮對我說,這一切其實都是黃婆婆的意思。黃婆婆平日裡大多數不在廟裡的時間,也是屬於開門做生意,拿錢辦事的。但她那收的都是些小錢,百來塊錢就搞定。但是在廟上,又是自己捐的廟,黃婆婆覺得這件事她必須得替菩薩管管了。付韻妮說,等到那個男人走到裡邊,黃婆婆就暫時把廟堂的小木門給關了,不讓外人聽見,讓那個男人說說自己發生的事。
正如我一開頭所講的,這次中招的,就是這個男人的女兒。付韻妮說,男人的女兒估計歲數和付韻妮差不多大,這男人自己是企業的,有點資本。而通常這種私人企業,往往都會傳給下一輩人繼續經營。男人的女兒是個精明人,做生意很快就上手,年紀輕輕,就在公司裡成了董事會的一員。
我驚訝的說,董事會?那得是多大的企業啊!胡宗仁說,是挺大的,年產值都上億了能不大嗎?付韻妮接著說,男人的女兒是從十幾歲開始就在國外唸書,最近幾年才回國,因為思想先進,理念超前,於是就被委以重任。而這個男人覺得也是時候慢慢把企業交給自己女兒的時候,女兒卻突然不對勁了。男人說,女兒沒成家,雖然也有自己買的房子,但是大多數時間還是在父母家裡住。而他自己比較忙,有時候應酬多,回家就會比較晚。但是半個月以前,回家後發現女兒還沒睡,在客廳看電視。
付韻妮說,說是看電視,也不完全是,因為電視裡已經是那種沒有節目的信號球狀物。他起初還以為女兒是不是看電視看著看著睡著了,就去拍女兒的肩膀說,薇薇,這麼晚了進屋去睡吧。結果他女兒並沒睡著,而是兩眼直勾勾的看著電視,雙腳併攏,腳尖點地,身子坐得直挺挺的,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男人見女兒這樣,起初以為是走神了,於是就手上稍微用力了一點,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呢,他女兒就一邊蹬腿,一邊揮舞著雙手,撕心裂肺的喊著:
「我不認識你!你不要過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付韻妮接著說,這個男人被女兒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給嚇壞了,還沒回過神來呢,他女兒就像一灘泥一樣,癱軟在沙發上了。男人的老婆聽到女兒的慘叫後,立刻從房間裡出來,見男人回來了就問他發生什麼事了,男人也是一頭霧水,就沒回答老婆。他反而問他老婆,今天晚上是不是女兒出去喝酒了?怎麼突然之間就瘋瘋癲癲了呢。他老婆說沒有啊,自己吃完晚飯一直跟女兒在一起看電視啊,期間還笑笑呵呵的,她自己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先回房睡了,睡前還叮囑女兒別玩得太晚明天還要上班之類的。
男人說,他老婆本來也是公司裡的高官,但是自從女兒回國以後,就提前退休了,在家裡清閒生活,說自己女兒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國外,自己一輩子沒怎麼照顧她,想要乘著現在一家團聚,好好補償一下。男人接著說,正當夫妻倆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他女兒又慢吞吞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因為先前的咆哮掙扎,頭髮都亂了。她依舊沒有回頭看著他們夫妻倆,而是繼續呆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連姿勢都和起初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之前坐姿很端正,而現在,卻斜斜地歪著脖子,依舊眼睛直勾勾看著已經沒有節目的電視。
男人說,當時他給老婆遞了個眼神,讓老婆試一下能不能把女兒弄回房去休息。他老婆輕手輕腳的走到女兒身邊,正打算溫言細語地扶起她的時候,他女兒突然轉過頭看著她媽媽,然後用那種充滿童真的語氣,並且是外地口音對她媽媽說:
「阿姨,我家住在某某路某某號,你送我回家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