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後,我盡量把眼神平視向前方,倒並不是因為我要專心開車,而是我不願意從後視鏡裡再看到王小姐的表情。因為車廂就只有這麼大,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被她非常清晰的聽見,而此刻我知道她是懷疑的,我不想面對的,只是她即將而至的崩潰罷了。
老馮聽到我這麼說以後,也許是意識到這件事對於我來說很重要,於是他壓低了聲音對我說,你先到我這兒來,你是要看電腦資料還是需要我打印給你。我算了算時間,從目前的位置到老馮單位上大概還有20分鐘的路程,考慮到後邊還有需要老馮幫忙的地方,於是我告訴他,不用打印了,你就把資料調取出來,待會我自己看就行了。
掛上電話後,車裡一片安靜。我原本以為王小姐在聽到我說的這些之後,會多少有點問題想要問我,可是她卻一言不發,依舊安靜的坐在後座上。到了老馮單位後,我找了個位置停好車,就帶著大家走進了派出所的大門。在警民接待大廳給老馮打了電話說我們已經到了,他說等他幾分鐘,他下來接我們。因為警察局這樣的地方,尤其是他這種要員的辦公室,我們是不能夠想進就進去的。而在等待的過程中,我終於忍不住看了一眼王小姐,她顯得非常低落,和上車的時候那種焦急的感覺完全不同。於是我斷定她是彷彿猜到了什麼,只是因為我沒有說,她也就一直沒問罷了。
很快老馮下來了,他看到胡宗仁的時候,還特別多留意了幾眼,大概是胡宗仁長得比較像一個罪犯的關係。雖然他沒有開口問我什麼,但是看我的表情他也大概猜到一些。在他的帶領下,我們就順利的進入了他們層層上鎖的後樓辦公室裡。鎖上門以後,老馮就抱著自己辦公用的筆記本電腦走到我們身邊,然後遞給我說,在我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調取了最近一個月主城區找到的無人認領的屍體,在收屍的時候法醫都留存了照片,這是方便如果有家屬到警局尋找屍體的話,一個個挨個翻停屍房太費時間了。我接過電腦,本來想要遞給王小姐,卻有點不忍心,於是就把電腦遞給了胡宗仁。胡宗仁揉了揉鼻子,然後把電腦又遞給了王小姐。
王小姐接過電腦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她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麼太大的起伏,但是眼神裡已經滿是悲傷,而且接過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她開始一張一張的翻閱照片,畫面上那些看上去稀奇古怪又陰森的屍體照片並沒有讓眼前的這個年輕女人感到害怕,她木然的翻閱著,直到幾十張照片以後,她停了下來。
照片上,正是我們在王小姐家裡照片上看到的那個阿姨,也是後來攻擊我和胡宗仁的那位,王小姐的媽媽。
事實上,我在王小姐家裡開始用羅盤檢查的時候,所察覺的情況和往常多少有些不同。如果說是鬼進屋或是鬼上身的話,那麼這個靈動的痕跡應該是相對在某幾個點或者區域集中,並且強弱不一,卻能夠很容易分辨出是來自外部還是內部的。這就好像有人用藍黑墨水畫了一幅畫,時隔多年後再有人用同樣的藍黑墨水在這幅畫上加上了一筆,即便顏色是一樣的,卻也能夠很容易區分出新舊的不同。王小姐家裡的靈動反應就是如此,有鬼的形態,但卻透露著人味兒。
但是在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想到那麼多,而是一度認為自己是遇到個怪異的案子罷了,唯一能夠讓案子進展下去的,就是打開王小姐母親的房門,直接從鬼魂的宿主身上尋求答案,之前的好幾次我和胡宗仁也都是這麼幹的。可是在打開房門的時候,胡宗仁讓王小姐點亮了走廊的燈,看到那張空蕩蕩的床的時候,我和胡宗仁對望一眼,卻什麼都明白了。
如果我們沒有猜錯的話,王小姐這段日子以來看到的那個變得有點奇怪的「媽媽」,還真的就是她的媽媽。只不過早已死掉,只不過能夠看見媽媽的只有她自己罷了。鬼魂算得上是一種非常奇特的存在現象,因為它的出現,能夠作為判斷依據的並不是它所造成的後果,例如害人了,例如附身了等等,這一切屬於「後果」,而我和胡宗仁至少我個人來說,我更看重的是它們的「動機」。當時看到那空蕩蕩的床,身邊還傳來王小姐低聲的說小聲點別吵醒我媽媽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蒙在鼓裡的人就只有王小姐一個人而已。
於是這麼一來一切就容易解釋得通了,包括之前屋子裡的靈動反應,那說明這個鬼魂對家裡的環境非常熟悉,才會出現這種奇怪的靈動。而我們的到來屬於外人,像我們這樣的外人又有什麼立場在人家自己家裡做出一些對她不尊重的事呢。其次就是樓下老太太唱佛機裡的佛音,鬼魂應該來說不存在什麼聽覺,而是一種感覺。它本身是一種磁場和能量,而聲音和電波也是一種磁場能量,所以當我們無法感知的時候,它們卻是能夠的。鬼魂對於佛音有種天生的抗拒,雖然並不是全部的佛音,例如地藏經大悲咒它們就愛聽,而且還愛湊到一起聽,這也是很多人認為晚上不要聽地藏經的一個典故,儘管沒有什麼直接的證明或依據。
再者,那位阿姨突然在我和胡宗仁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出現,這對於我們來說無疑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這表面它是主動讓我和胡宗仁在原本看不見它的情況下親眼見到它,而這麼一來就能夠判斷出她其實是開始對我們有所防備了,在示威了,想要讓我們走,於是才在最早的時候說了一句我們倆很吵的話。我們當然不能走,這才引發了她的突然攻擊,但是正當我們要反抗的時候,它卻溜走了。
按照我們作為活人的常理來說的話,假如我傷害了一個人,面臨跑路的話,那麼我絕不會選擇跑去一個人人都找得到我的地方,例如我自己的房間。阿姨跑回自己房間後還特意關上了門,就好像認為我們沒有辦法進入一樣,這其實是在說,它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始終還是自己的家。而它之所以攻擊我們,按照我之前的猜測,它是在不希望我們說破,不希望我們告訴王小姐真相,事實上在當時回到客廳坐下後,我是真的一度差點就把實情給說出來,儘管我和胡宗仁之前那麼賣力的演戲,只是因為我們沒有準備好怎麼來告訴她而已。
王小姐看著那張照片許久,臉上從最初的沒有表情,到眉角開始微微抽動,繼而再也無法抑制,在老馮的辦公室裡嚎啕大哭。我心裡歎息著,然後跟老馮說,你查一下吧,這個死者的屍體現在存放在什麼地方,並且給我們個說法,是怎麼死的在哪兒發現的。
胡宗仁負責安慰王小姐,對付女孩子他似乎比我有辦法得多。只不過他一直在跟王小姐說,你想想,如果你母親繼續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還不如灑脫自在點好呢。雖然我知道他安慰人的方式一向比較另類,但是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隔了一會,老馮的同事從傳真機傳來一份法醫鑒定報告,報告上說王小姐的母親的屍體是被江邊釣魚的釣友發現的,身上有明顯的傷口,初步判斷是在江邊散步或是鍛煉身體的時候,不慎墜落,撞在退潮後露出來的石頭上而死亡的。我們三人一邊安撫著王小姐,一邊按照老馮同事提供的停屍房的位置而去,路上換了老馮開車,我和胡宗仁在後座上好像哄孩子似的一直安慰王小姐。
見到屍體以後,王小姐悲痛欲絕,她含淚在領屍責任書上,劃掉了原本的「無名氏」,寫上了自己母親的名字。我和胡宗仁知道王小姐現在已經是孤身一人了,自己最在意的親人卻在沒有留下一句話的情況下意外身亡,這讓她在我們看來顯得格外可憐。於是我們幫著她一起料理了喪事,期間來了很多人,樓道裡的鄰居都來了,包括那個私交很好樓下念佛的老太太,還有那些許久沒有聯絡的親戚朋友,甚至包括王小姐的生父。
這期間我一直鎖著王小姐母親房間的門,但卻能夠讓它感覺到其實還是有這麼多人來看你,儘管很多人你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青春洋溢,再見時已經陰陽兩隔,也滿臉皺紋了。在出殯之後,我們陪著王小姐回了家,我看了看發現阿姨的鬼魂已經溫和了很多,在死亡之後因為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兒而扮成活人的樣子,這本來是要受到懲罰的。不過胡宗仁還是念在她對女兒的愛,網開一面,依然很正式地送走了她。臨別時胡宗仁讓王小姐再跟母親說最後一句話,王小姐想了很久後對胡宗仁說,不用說了,因為母親會看到的。我不再是個孩子,我會堅強成熟起來。
連續四天的忙活,卻沒賺到什麼錢,還花費了我們不少精力,看上去好像是個虧本的買賣。在我送胡宗仁回家的路上他跟我說,這個姓王的小妹妹,咱們今後多照顧照顧她吧,一個人生活挺不容易的。我嘲諷他說你又在打什麼歪主意了,看人家長得好看你又色了吧?胡宗仁哈哈大笑著說,你看吧,我就知道我認為是美女的你一定也覺得好看。笑完之後他又安靜下來,似笑非笑的說,我也該常給我媽打打電話了,這都挺長時間沒回家了,還挺想她的。
我沉默了一會,打開車燈,因為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我對他說,既然如此,那就早點結婚,把老太太接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