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鹽幫後代

  在旅店樓下隨便找了點東西吃,這附近有一所學校,許多上學路上的學生們也都在附近買早餐吃。胡宗仁給僱主打了電話,對方說讓我們在鎮上找個地方等她。胡宗仁看了看附近的參照物後說了個地方,接著就掛上電話,我和胡宗仁就一起一邊吃東西一邊等著僱主前來。

  等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一個身穿棗紅色衣服的中年婦女就趕了過來,看樣子她們家隔得還真是挺遠。在和我們碰頭以後,我們就一起上車朝著她家的方向開去。蓬南人民的口音算是比較獨特,和胡宗仁的口音有些接近但又不完全一樣。胡宗仁是儀隴人,儀隴轄屬於四川南充,而蓬南卻屬於遂寧管轄。南充和遂寧原本是相鄰,但蓬南的口音卻更偏南充一些。例如他們說「回去」,發音是「肥克」,又例如「說話」,發音則為「說發」,作為我個人來說,對於這種地道的鄉音是有莫大的好感的。

  她們家住的還真是不近,沿著一條狹窄的山路彎彎拐拐的走著,道路窄得撐死了也只能並行通過一輛三輪車和一輛轎車,幸好當時時間還比較早,路上沒有什麼車,在經過一個山神廟之後,我們就到了他們家。這是一棟典型的川東農戶,看樣子在農村這樣的環境下還算是家境不錯的人家了。兩層樓的磚房,房子的一側和房子呈直角排列的地方有幾個小偏房,分別是廚房和廁所。房子面前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院子的四周用齊腰高的磚砌成了圍牆,院子裡散放著養了一些雞。正對著房子就是一大片開闊的農田,由於房子坐落的位置較高,所以視野非常開闊,用胡宗仁的話來說,這叫做左青龍,右白虎,背靠青山,是「有靠山」的,風水位置上來看算得上是極佳了。

  中年女人從堂屋裡端出兩根條凳,給了我和胡宗仁一人一根,接著又從屋裡拿出了香煙,分發給我和胡宗仁,自己卻沒有抽。我猜想她肯定是不抽煙的,這包煙要麼是這家男戶主的,要麼就是為了我們的到來專程去買的,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她竟然連香煙盒裡的那層包裝紙都沒有撕掉。接著她在自己坐下,自我介紹起來。

  她說她姓鄧,鄧小平的鄧。她特別強調了這一點。胡宗仁對鄧阿姨說,由於之前在電話裡沒有說得很明白,所以很多情況我們在路上只能進行猜測,所以希望這會兒當面咱們把問題好好交代一下。鄧阿姨說,她自己是個寡婦,男人五年前去世了。自己家裡有兩個孩子,老大是女兒,前陣子才剛剛嫁人了,女婿是遂寧市的人,兒子比女兒小三歲,目前在外地上大學。她說,所以家裡說穿了就只有她一個女人而已,有地自己也種不完,於是就分租給了附近的鄉親,人家象徵性的給點租子錢。自己主要就是打理丈夫生前承包下來的那半山的櫻桃園,櫻桃季節性比較強,所以不會特別累,除了殺蟲施肥的時候辛苦一點之外,平日裡只需要經常去看看,防火防盜罷了。而這次出事的,主要是自己的女兒。

  說完鄧阿姨就朝著身後樓房的二樓一指,然後說,我女兒現在就在房間裡,她姑母知道今天你們二位要來,特別來幫我把她給照看住,村裡的端公說,這孩子是中了邪,走夜路的時候踩到了別人的墓碑,讓陰人給纏住了。我對鄧阿姨說,具體的症狀是什麼,什麼時候開始的,你們發現的時候前後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我問問題稍微直接了一點,因為我實在很擔心這次遇到的就是喪喜鬼,這跟踩不踩人家墳頭沒什麼關係,完全是因為倒霉。

  鄧阿姨說,主要的症狀就是身上發燙但是手心卻冰涼,額頭冒汗,汗水也是冷冷的但是皮膚卻非常熱。她說女兒本身的體質就比較容易出汗,所以這麼連續好多天都這樣折騰,擔心孩子受不了,自己和女兒的姑母還經常給女兒擦拭身體,物理降溫,甚至是強行餵水,害怕她脫水。鄧阿姨告訴我們,要說這還真奇怪,她出汗這麼厲害,嘴唇卻一直都是乾裂的,好幾次都裂到肉裡邊了。眼睛最多只能半睜開,眼瞼下的那一圈都變成了紫紅色了,而且還說胡話,說的話就跟小孩子剛剛開始打話苗的時候一樣,咿咿哇哇的誰也聽不懂是在說什麼。有時候還要抽搐,抽搐的時候就要翻白眼,手腳繃直,手指好像雞爪一樣捲曲。屎尿都是在床上解決,我們還得經常給她翻身,生怕長了褥瘡什麼的。

  鄧阿姨接著說,開始的時間大概在兩個禮拜前,原本女兒只是說頭暈不舒服,以為是感冒了,吃了點藥也沒當回事,不過隔天早上起來人就非常虛弱了,連我這個老太婆都看得出來孩子不對勁,於是趕緊讓她躺倒床上去休息,結果這一躺下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我問鄧阿姨,我聽胡師傅說,你女兒剛剛才結婚了對吧,這些情況是在結婚後才發生的嗎?她說是的。我說那婚禮你們是就在家裡操辦的還是在鎮上酒樓裡辦的?鄧阿姨說,我們這裡下山遠,親戚朋友都在這附近村裡,跑那麼遠去大操辦一次也不是我們農村人的做法,所以我們就請了一條龍的廚師,然後就在我們這院子往路口那兒這一片地,擺了十幾桌的流水席。

  我又問鄧阿姨,那當時來參加婚禮的人,都是你們女方家裡的熟人對吧。她說是啊,女婿是遂寧人,家裡就只有父母跟著來了,別的全都是我們村裡的鄉親。我問她,那在現場你有沒有看到什麼不認識的人,或者穿著很奇怪的人?鄧阿姨看我表情嚴肅,知道我在問關鍵的問題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說,是有一些,大部分都認識,少數不熟但是見到過,而且你知道農村辦席,從來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來,這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我問鄧阿姨,當時婚禮現場,你又沒有看見穿喪服的人?

  鄧阿姨聽我這麼一問,好像是有點不高興,她嘟嚷著說,那怎麼可能,都是鄉里鄉親的,來給你朝賀道喜,哪會有人穿喪服來,再說了,那喪服能是活人穿的玩意嗎。聽到鄧阿姨的回答,我突然有點茫然了,轉頭看著胡宗仁,胡宗仁也是愁眉苦臉的樣子。分析了他們家的情況,既然是女兒結婚後才出現的狀況,如果是我之前的猜測的話,那麼很有可能就是喪喜鬼當中喜鬼,喜歡穿著喪服出席別人的喜宴,不過我也確實想不到任何鄧阿姨要瞞著我的可能性,按道理說,在大家都喜氣洋洋的參加婚宴的時候,有那麼一個穿著喪服的人,的確是會比較引人注目,鄧阿姨自己嫁女兒,這一點不該發現不了才對。

  那麼如果不是喪喜鬼,那又該是什麼。於是我問鄧阿姨,胡師傅來的路上跟我說,大概是和你們這裡嫁人的習俗有關,你能仔細跟我說說是什麼樣的習俗嗎?鄧阿姨說,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習俗,因為這村子在幾百年前本身是沒有村子的,第一個在這裡生活的人,其實是當初從貴州到四川販鹽的鹽販子,後來才慢慢發展成一個村子,這段歷史,我們村裡的人都知道,那山神廟裡還有碑刻呢。於是我立刻想到了剛才來的路上遇到的那個山神廟,鹽幫拜三個神明我是知道的,一個是關公,因為他們常常會遇到綠林好漢,需要反抗搶奪,所以拜關公。另一個是媽祖,這更多存在於廣東福建這些沿海地方的鹽幫份子,害怕出海後找不到靠岸的地方,於是就拜媽祖,另一個就是拜山神。

  中國的傳說中,但凡是有山的地方就有一個鎮山的山神,不論山大還是山小,這山神的級別是一樣的,早年間四川重慶一帶的鹽,主要的來源就是貴州,而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貴州入川本來就要翻越很多山,四川的山更是不在少數。所以鄧阿姨言下之意,她們村子裡的人,很多都是鹽幫的後代。鄧阿姨接著說,我們這兒的婚配風俗,就是男女一旦決定結婚之後,男方要帶著彩禮步行上山來給丈母娘叩頭,稱之為「拜山頭」,而不管這對男女之前怎麼如膠似漆,在丈母娘承認女婿之前,女兒就必須得一直藏在香閨裡,不可開窗,也不能見人。直到丈母娘收下彩禮,小兩口才能見面。而在婚禮儀式結束以後,男方和男方的親戚需要提前離開,自己回到家裡準備婚房,要用雞毛撣子把家裡的灰塵全部打掃乾淨,意思是除穢,等到新娘子來了就是完全嶄新的生活。新娘子則需要給夫家足夠多的準備時間,一般是7天到半個月,然後新娘子再由娘家人一路送到夫家去,這一去,在來年的正月初一之前是不准回娘家的,否則會被認為是不吉利,是被婆家趕出來的,而後果就是這個女人會被當成是不會生小孩的女人,這才在夫家留不住。

  儘管是些封建舊俗,但是畢竟也是我們文化的一項組成部分,大多數現在的人操辦婚禮也都是照章辦事,走個樣子,至於那些深層次的東西,恐怕沒有多少人要深究。但是從鄧阿姨對於當地習俗的描述中,我卻沒能夠聯想到任何有可能撞鬼的步驟,這如果不是喪喜鬼,習俗上又沒錯的話,這姑娘是怎麼中招的呢?

  這個時候,胡宗仁插嘴問鄧阿姨,那夫家的人走了,這7天娘家的人又幹些什麼呢?鄧阿姨說,娘家人就要準備嫁妝啊,還有被子褥子,土雞土鴨土魚不能少,還有雞蛋鴨蛋什麼的,反正大多也都是一些農副產品。這期間新娘子要去給家裡的至親例如爺爺奶奶叔叔嬸嬸什麼的,親自上門道謝,意思是咱們家的孩子出嫁了,謝謝長輩們的祝福。如果家裡又長輩過世了,不管是不是清明期間,都要到墳頭跪拜,告慰祖靈。

  墳頭跪拜?這裡頭有點問題!

《怪道胡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