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陰身
因為照之前他跟我描述的情況來看,他是在做好事,他是在幫助他認為可憐的這個老奶奶,但是那個老奶奶卻在上車後才出現詭異舉動,因此而嚇到莽子。當莽子想要離開哪裡的時候,她還要問莽子是去哪裡。這種情況就不太正常了。因為我們常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雖說如今的世界為善不一定就能得到善果,有些人還反而因此而損害自己的健康甚至是生命,這也是現在為什麼越來越多的人不肯對他人放下戒備,甚至冷漠旁觀的原因。莽子對老***善意顯而易見,但是老***表現卻讓人費解,於是我分析無非有兩種情況,一是老***鬼魂按照自己作為一個「鬼」的準則來和作為「人」的莽子打交道,她忽略了自己根本不再屬於當下這個世界的事實。二是老奶奶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是個鬼。人鬼殊途,被嚇到,也是在情理之中。
莽子繼續告訴我,當時他轉頭看見老奶奶睡在他之前的舖位上的時候,不由得背心一陣發麻,因為此刻他已經分不清那個老奶奶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跟自己睡在一起,這樣的話,想想起來就非常恐怖,當老奶奶問他去哪裡的時候,他退了幾步,然後非常害怕的望著那個抓住被子的奶奶,不敢應聲說話。他說那是他下床以後,看老***面容看得最清楚的一次,高聳的顴骨和凹陷的雙頰,皮膚因為蒼老和鬆弛已經有些黃裡發黑,臉上的皺紋很多,如果這樣的老人即便是活生生的人,估計也是沒能堅持多少時間就會離世。他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該就這麼逃跑,他也害怕老奶奶會緊追著他不放。於是鎮定了一會,他才大著膽子問老奶奶,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誰知道這句話一問,那個老奶奶如果好像被人點醒了一般,先是一愣,然後就伸長了脖子,臉和之前一樣開始出現了那種泥巴溶化的扭曲樣子,然後開始用那種非常蒼老的聲音從喉嚨裡費勁的嘶吼著,他說聲音並不大,但是感覺很用力而且很痛苦。我告訴莽子,這就說明這個老奶奶被你這一句話給問醒了,她之前根本就忘記了自己已經死掉了。莽子有點納悶,他問我,為什麼會有人連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對他說,有一部分人死後就會這樣,尤其是那些沒有想過自己會死而卻突然死去的人。他們在死後往往會刻意的去選擇忘記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因為死亡的過程我們並沒有經歷過,而從人類對死亡基本的畏懼來看,估計每一種死法都不會舒服的。我師傅告訴我,絕大部分的鬼魂,他們非常害怕自己死亡的方式再度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甚至不願意想起和被人提起,因為這樣一來,就會使得那種已經經歷過的痛苦再一次發生。我告訴莽子,當時就是問老奶奶是人是鬼的時候,大概讓她突然醒悟到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不過這一招並不是對全部鬼都管用,如果一個鬼還沒有完全的混沌,興許有些作用,也就是說,莽子那一句話,幾乎是歪打正著,說到了老***痛處了。
莽子接著告訴我,當下他看到那一幕,的確是再度恐慌了起來,不過這次他沒有再猶豫,果斷的背上包就朝著其他車廂跑去,這趟車有硬座車廂,他覺得那裡的人比較多,應該不會再被追趕到。但是沒走幾節車廂他卻發現這些臥鋪車廂裡的人少地可憐,而且大部分的人都在睡覺。眼看就要到硬座車廂了,剛把腳跨進連接口,他卻在連接口一側的玻璃反光上,看到他的背包已經被打開了。那個老奶奶身子在他的背包裡,手以上的部位都露在外面,雙手還在不斷地摸他的耳朵。
莽子這麼一說,嚇得我一身雞皮疙瘩,我問他,老奶奶摸你耳朵你難道都沒有感覺嗎?他說怪就怪在完全沒什麼感覺啊,自己轉頭去看,也發現背後什麼都沒有,但是從玻璃的反光上,卻能看到老奶奶身體非常不成比例的裝在背包裡,自己背著她,卻一點都沒有察覺到重量。接著他就害怕,把背包一下子取了下來,扔到連接口的另一側,他則退到一邊,一面背靠著車廂收驚,一面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的背包,莽子說大概過了1來秒,他的背包口裡,好像氫氣球一樣的緩緩升起一個老奶奶,但是這次老***表情就變得非常猙獰和凶狠,她不停地用那種責備的語氣,急促又悲傷的說,
你要去哪?帶我回家!你要去哪?帶我回家!
莽子趕緊去開那個車廂連接處的門,卻發現打不開,估計是車上的警衛看到大家都睡了,避免盜竊行為的發生,就把硬座車廂和臥鋪車廂的連接口給鎖住了。他轉頭看老奶奶,發現老***身子在上半身伸出了書包以後就停止了,下半身還在書包裡。他的書包很小,長度上來說是裝不下老***下半身的。所以當書包在地上的時候,更像是一個只有一半的老人屍體,露了出來。
莽子那時候心情非常矛盾,一來是為自己好人得不到好報憤怒,二來是因為四面八方都走投無路,三是自己的包包裡還有錢和身份證等,於是他心裡非常不爽,心想大不了今天就死在這了,於是他惡狠狠的朝著背包和老奶奶走過去,大聲吼了一聲:「我xxx你到底想要幹嘛!」
卻因為這麼一吼,老奶奶就縮回了書包裡,他又朝著包包踢了幾腳,拉開拉鏈一看,發現裡面什麼都沒有。
莽子這才靜下心來,他開始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因為太過真實,於是也就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見鬼了還是幻覺,但是如果是幻覺的話,自己又為什麼會買了兩張車票上了這趟列車,自己那陣陣發麻的後背和耳根又是為了什麼。想了很久,還是認定是見鬼了,眼看老奶奶已經不在了,就拿起背包,一直站在連接口,等到凌晨4點多的時候,列車在吉首前的一個小站靠站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下了車。四點多的小車站,已經有小販開始帶著貨箱賣早餐了,他趕緊買了幾個熟雞蛋,一邊罵髒話,一邊把雞蛋朝著地上砸。他告訴我,這個法子是他姥姥教他的,說是能夠把身邊的髒東西都趕走,罵髒話是為了給自己提氣。雖然我無法證實這件事的真偽,但是民間的一些常用的土法子,關鍵時刻往往卻是最為管用的。我問他後來發生什麼了,他說他等到天亮以後,也沒發現什麼異常,就買票回來了。不過再買就是買的硬座了。回到重慶以後,又耽擱了一天去了寺廟裡燒香之類的,還請了個先生來跨火盆和拿柚子葉抽打身子,這才結束。不過他始終覺得自己老是想起當初的那一幕,心裡裝著鬼,就總覺得鬼在身邊。這樣才抱著僥倖心理來找我,找我之前還給家裡打了電話,說這陣子工作忙,休假取消了,我猜他多半是畏懼再坐車了。
其實如果光聽莽子給我所說的一切,基本上我就能夠判斷那個老奶奶只是個忘記自己已經死了的人,但是很明顯,回家是她的一個牽掛,在我看來,她並不是要有意識地來嚇唬莽子,因為畢竟莽子在幫助她,儘管她不一定明白自己的舉動嚇到了人,總的來說,除了嚇唬了一下,莽子的身體沒有別的異常。所以就性質來說,老***鬼魂算不上是壞的一類鬼魂,我也就自然沒有理由貿然的把她喚出然後送走。但是對她的事情我和莽子都瞭解得實在是太少,於是我決定找黃婆婆幫忙。
黃婆婆歲數已經不小了,雖說她是我認識的下陰師傅裡最牛的一個,但是我也能很明顯的察覺到她目前的精力已經不允許她過度的替人走陰了。以前黃婆婆能夠陰下去看到一個人的將來和運勢,甚至可以精確到那一年前後會有災,哪一年前後會發財等等,但是現在她看得似乎已經沒有以前那麼神准了。不過看以往的事情,她依舊是獨領風騷,雖說常常給出的結論都是模稜兩可的,但是已經是非常巨大的信息量了。
我給黃婆婆打了電話以後,她讓我帶著莽子去找她。因為無法瞭解到這個老***生辰八字,所以讓黃婆婆直接下去找她本人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透過莽子的八字下去看看最近身邊是否纏著什麼東西,再接著打探下去,就比我和他坐在肯德基裡瞎猜好得多。於是當下我們就開車去了黃婆婆的家。
黃婆婆的那棟房子,毗鄰馬路邊,附近沒有劃線停車的地方,車庫又要跑很遠,於是我也冒著危險把車停在了大渡口公園一側的小巷子裡,他們的那棟樓也難逃被劃入拆遷的範圍裡。黃婆婆的家我以前說過,一進門就能聞到很怪的味道,我先前聞過別人燃燒鴉片的味道,和黃婆婆家裡的感覺有幾分相似,進門後一派紅色的燈光,牆上除了掛了符和紅綢緞以外,還掛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黃婆婆問話的地方就是她家進屋的那個「客廳」,有一張正方形的桌子,桌子上隨時都放了一壇枸杞泡酒,她好幾口酒,我是知道的,但是年年給她送的那些高檔酒她卻從來不喝,幾十年下來,只喝自己泡的枸杞酒。她也跟我解釋過緣由,因為枸杞藥材,除了枸杞以外,酒裡面還有人參當歸一類的藥材,她告訴我,這些東西會讓她的神志停留在一個狀態下,這樣走陰才走得準確。她桌子上的那台老舊的收音機也是她常常聽廣播和放佛教音樂的法寶,不過後來因為她家房子拆遷,我幫她搬家途中死皮賴臉的要了過來,目前放在我的小店裡。
黃婆婆見到我和莽子以後,就把莽子拉到燈光下仔細大量,面色凝重,說他應該早點來找她的。黃婆婆接著轉頭對我說,你看這孩子的眉心有團黑氣,這向來都是霉運和大災的前兆。你怎麼不早點帶他來找我呢?我很無語,我對黃婆婆說,姑婆(我一直這麼喊她)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記得住,我不會看相更看不到他眉心帶黑氣。而且你別這麼凝重嘛,待會嚇到人家就不好了。
接著黃婆婆讓莽子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父母的姓名寫在紙上,她開始拿著紙一遍一遍的念著,接著取來香,給觀音拜拜了以後,就走到她的牛角卦前面,起卦,丟卦,看卦。然後再度眉頭一緊,說今天看不了,這卦很凶,今天下去,我都不一定回得來了。
她這麼一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裝得很神秘,因為我實在不懂她這一套。但是我心想也確實沒有理由讓一個老人去冒險,於是我告訴莽子,今天晚上你去我哪裡住,明天我們再過來。不過黃婆婆先前說的黑氣和凶卦的確把莽子給嚇到了,他開始覺得自己好像離死不遠了,在我拉他的時候,他還微微發抖。沒有辦法,看樣子今天晚上要他睡得著幾乎是不可能了,而且即便是在我家裡,我也實在沒把握說一定就保險。因為從莽子告訴我的情況來看,加上我羅盤測車票的盤相來說,那個老***鬼魂即便是存在,也一定不是個凶鬼,但是為什麼到了黃婆婆這裡,卻突然變得非常凶險了呢。我看莽子實在是沒有心情跟我回去,回去也無法入睡,我便荒唐的決定,走吧,咱倆去網吧玩個通宵。
這的確很荒唐,在那之前,我只有在還在唸書的時候偷偷跑出校園夜不歸宿,然後在一個小小的錄像廳裡面看了一整個晚上的生活片,此外我除了工作的關係需要熬夜,就沒有再到外面純粹的玩一個通宵,更不要說是網吧了。也正是因為那一晚去了網吧,我學會了使用電驢這種好東西。
那一晚,相安無事。需要說明的是,莽子在火車上遇到鬼,是因為火車的地板和我們腳下的大地並不是相連的,所謂的「接地氣」,就是指的頭頂天腳踏地,這樣的人,才能有一身正氣。而在城市裡,我們隨時都是腳踩著大地的。一天分成十二個時辰,在午時起到子時之間,一天中的陽氣呈現一個逐漸下降的趨勢,相應的陰氣就上升,從子時到午時之間,則陰氣下降陽氣上升,也就是說,按常理來看,絕大部分撞鬼的經歷都發生在中午和到午夜期間,但是也有少數會出現在子夜以後,這種鬼魂大多是因為收到了驚擾或是被人惡意安排而出現,所以那一晚,其實過了子時以後,身在網吧裡,加上我還在身邊,莽子應該是非巢全的,不過我並沒有告訴他這些,我擔心我越說他越害怕。
既然在大渡口呆了一夜,那麼早飯自然毫無疑問的是掰哥牛肉麵,牛肉混雜著牛筋,嘴裡再生嚼一個大蒜,簡直是幸福的一天最好的開始。
黃婆婆已經早就在家裡等著我們了,在我們去之前,她先替莽子起了一卦,得知安全後,把莽子帶到裡屋,一般來說她的裡屋是不讓我進去的,不管跟她有多熟。但是這次她沒有攔著我,只是吩咐她的那些徒弟和信奉者們,在她走陰的過程裡,不斷地在外屋掛紅,我曾經問過她什麼叫掛紅,她說就是一邊唸經,一邊在屋子裡掛上紅繩和紅絲綢,這樣是表達他們作為佛家弟子對佛祖的敬意,也祈求佛珠保佑她們下去後還能安全走上來,掛紅就是給自己指路,別迷路了回不來。在她給莽子走陰的過程,我就不方便細說了,大約兩個小時以後,黃婆婆才醒了過來,喝了點她獨家的水,然後讓莽子在屋裡坐著,然後把我拉到外邊,對我說,我看了,情況有些複雜,你確定這件事你要管嗎?
我看黃婆婆神色不大對,汗水都還掛在臉上,我問她,到底怎麼了,她告訴我,她拿著莽子的八字下去以後,就直接找到了她口中的「元神」,我並不知道「元神」是個什麼東西,看她那意思,大概就是莽子的「陰身」吧。她說,莽子的身邊現在起碼跟著四個陰人,其中有一個一直是在保護他,我說,那可能是他的母親,因為我知道莽子的母親在他年幼的時候就去世了,黃婆婆接著說,另外三個,有個老太婆,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我告訴黃婆婆,那個老太婆八成就是莽子幫忙的那個想回家的老奶奶,黃婆婆點點頭,因為她估計也是這麼回事,但是她接下來告訴我,另外兩個,一男一女,男的很顧著那個老太婆,應該就是老太婆死掉的兒子,但是那個女的…..我看她有些為難,就對黃婆婆說,你放心說吧,沒事的。她猶豫了一會才說,那個女的手拴著狗尾草,頭是裂開的,雙腳是併攏並且被狗尾草拴住的,屁股那裡吊了一把剪刀。
我一聽,雞皮疙瘩又起來了,狗尾草,一種最為常見的野草,一般在夏季才會長出來,而當下的季節還沒有立春,而且用狗尾草栓鬼魂手腳,屁股上吊鐵器的,一般是慘死後的鬼魂還沒明白過來的時候,就被人給收了去,替那些人在陰間辦事的「陰卒」,頭裂開的女鬼,應該是死於車禍或是嚴重意外,而在意外發生後很短的時間裡就被人收了鬼魂去,就很難保證這場意外真的是意外了。
按照黃婆婆的說法,莽子既有可能是被隨機挑選的一個受害對象,也有可能是故意選擇的他。如果只是隨機挑選了他來作為被害人,那麼害他的人一定和莽子有很深的過節矛盾,或者是跟莽子的家族有難以抹滅的仇恨。否則不會有人來算計一個小小的輩,而就莽子以往跟我的交流中我不難看出,他的父親只不過是一個殘疾人,而且基本已經喪失了勞動能力,如果要欺負這樣的一個殘疾人,實在是犯不著這麼大費周章。只需要略施小計就能夠讓莽子家從此跌落到深淵裡,因為請陰卒這事不是一般人能夠干的下來的,幹這個的人一定是懂行的而且說不定道行還不淺。而代價也是非常巨大的,除非施害的一方有其他的陰人代為承受這種害人的罪責,他們才會有恃無恐。想來想去,也始終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挑選莽子這樣的一個生活在一個社會角落裡的小角色。
黃婆婆對我說,她也覺得在她看到的情況來說,費這麼大勁來隨機尋找一個人來加害,估計可能性不大。
我心想,如果故意選擇了他,難道是知道莽子認識我嗎?心裡突然一涼,冷汗陣陣冒起。
心中突然蹦出了那三個字,這下完了。
於是頂著發麻的頭皮,對黃婆婆說,這次你一定要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