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午夜驚叫聲

  車隊在羅布泊上顛簸。

  中途,我聽見一聲沉悶的爆響。

  朝前看去,魏早的切諾基慢慢停下來。

  我和號外下了車,走過去看了看,切諾基的右前輪爆胎了。

  魏早罵起來。

  我們和他一起換輪胎,花了大約半個鐘頭。

  號外說:「要是再——再爆胎怎麼辦?」

  我沒有說話。

  切諾基只有一個備用輪胎,如果再爆胎,只能拖著走了,那樣肯定費油,又多了另外的風險。

  魏早很開明,他說:「要是再爆胎,我就把這輛車扔在這兒了。」

  接著,我和號外回到車上,車隊繼續行駛。

  總的說來,我們的速度越來越慢,離開雅丹群之後,我們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移動不到30公里。

  黃昏的時候,我們又尋了一個低窪處,停下來安營紮寨。導航儀顯示,此處距離羅布泊湖心只有84公里了。

  下車之後,我在四周看了下,這片地方沒有多餘的腳印。

  大家搭起帳篷,支起鍋灶,準備晚餐。

  布布站在略微高點的地方,舉起望遠鏡四下觀望。

  爆胎沒有影響魏早的心情,開飯的時候,他說:「明天一早,我們就能到達羅布泊湖心了!」

  本來,大家已經身心疲憊,再加上中午出現了那雙奇怪的鞋印,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些壓抑,魏早的這句話,讓整個團隊的士氣立即高漲起來。

  我也有這樣的心理——不到羅布泊湖心,我們就是在進入。過了羅布泊湖心,每走一步都是離開。

  大家一邊吃一邊聊起了羅布泊,1965年的核試驗,太陽墓,只剩下殘垣斷壁的樓蘭古國……

  我看了帕萬幾眼,他正在低頭吃麵。我越來越覺得,這個一聲不吭的人真的很像雅丹那張巨大的臉……

  孟小帥最早吃完了,她哼唧起來:「布布,你幫我捶捶腰,好痛!」

  布布就幫她捶起來:「你開車太長時間了,明天讓漿汁兒換換你。」

  孟小帥說:「我是睡地上著涼了。」

  白欣欣立即見縫插針:「妹子,你還是回到房車裡來吧。」

  孟小帥說:「去,我怕你半夜再給我蓋被子。」

  白欣欣說:「睡覺前,你把我綁在床上!」

  孟小帥說:「這樣吧,如果你真心疼我,就去睡布布的帳篷,我和衣舞睡房車。OK?」

  白欣欣支吾了一會兒,說:「妹子,我腰肌勞損啊。」

  孟小帥說:「那就免談。」

  白欣欣說:「好吧,我讓位。」然後,他把臉轉向布布:「布布,我跟你睡一個帳篷,可以嗎?」

  布布說:「沒問題啊,你來吧。」

  漿汁兒「哼」了一聲。

  吃完晚飯,大家各自回帳篷。

  睡覺之前,我到每個帳篷裡轉了轉。

  房車裡響起了音樂。

  孟小帥真的去了房車上,白欣欣並沒有去布布的帳篷,他們在玩桌游,應該是三個人,衣舞很安靜,只聽見孟小帥和白欣欣在說笑。

  魏早和帕萬竟然在喝酒,白的,中間放著一塑料袋花生米。

  我靠在他們帳篷的門口,笑。

  魏早說:「周老大,來,一起喝點兒。」

  我說:「不了,謝謝。」

  接著,我說:「你和帕萬交流得順暢嗎?」

  魏早說:「順暢!」

  他朝帕萬舉起了玻璃杯,用手在上面畫了個刻度,說:「喝到這兒,誰都不許玩賴。」

  說完,他先喝了。帕萬也喝了,剩下的酒正好在那個刻度上。

  我說:「呵呵,你們繼續『聊』吧。」

  接著,我走進了徐爾戈那個帳篷。

  徐爾戈不在。

  張回靠在帳篷支架上,正在看電子書。

  號外在搗鼓他的電台,「吱吱啦啦」的,噪音很大。他的電台很小,就像老式的收音機,也很簡易,感覺是他自己組裝的。

  四眼跑上來,圍住我又嗅又舔。

  我說:「徐爾戈呢?」

  張回說:「去廁所了吧。」

  我低頭看了看號外的電台,問:「你在跟誰聯繫?」

  號外說:「沒——沒信號。」

  我說:「把你的金屬探測儀接上試試唄。」

  他說:「現在不——不需要。」

  我沒去布布的帳篷,她的帳篷裡黑著,想必她已經睡了。

  我回我的帳篷了。

  漿汁兒說:「我們喝點酒吧!」

  我說:「好哇。你等著。」

  我到車上抱來四筒德國修士猛烈啤酒,回到帳篷裡,坐下來。

  我倆分別打開一筒,碰了碰,喝進一大口。

  羅布泊一片死寂,房車裡的說笑聲顯得很刺耳。

  漿汁兒說:「我最討厭這種女人了,譁眾取寵,唯利是圖。」

  我說:「她只是沒什麼心機。」

  漿汁兒顯然不想跟我辯論,她說:「我給你看看面相吧。」

  我說:「好。」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臉,突然瞪大了眼睛:「天哪……」

  我的心一緊:「怎麼了?」

  她說:「開個玩笑。」

  接著,她繼續觀察我的臉,說:「你是個多情的人,性慾非常強烈。」

  我說:「嗯,差不多。」

  她說:「舉個例子聽聽?」

  我說:「我幾乎每天都要有一次,當然,除了這三天睡帳篷。」

  她說:「你也是個極其薄情的人。」

  我說:「這就矛盾了。」

  她說:「你就是一個矛盾的人。你的多情是對整體的女人,你的薄情是對具體的女人。」

  我想了想,說:「嗯,勉強同意。」

  她又說:「我看看你的壽命。」

  我不自覺地把臉揚了揚。

  她看了一會兒,說:「你過於爭強好勝,屬於那種厚情薄命的人。」

  我說:「噢?大約能活多少歲?」

  她說:「四個本命年減3歲。」

  我算了算:「45?我今年就45了好不好!」

  她又笑了,把啤酒舉起來:「你確實很實在。」

  我們又喝了一口。

  我說:「我給你算算命吧。」

  她說:「你會算?」

  我說:「你想7個漢字,什麼字都行,互相不要有關聯,然後告訴我。」

  她說:「好好好,我喜歡這個玩法!……我想什麼字呢?」

  我說:「我不能提示你。」

  她想了好半天,終於說:「想好了。」

  然後,她用手指在地面上寫出來:飛,彩,十,毋,卅,玄,爻。

  我想了想,說:「通過這7個漢字,可以解讀出很多種命運來,我就說說其中一個層面吧。」

  她說:「好。」

  我說:「我想起了吉他和弦——主和弦的音色最端正,下屬和弦的音色略微傾斜,屬七和弦的音色就接近崩潰了。彈吉他,往往從主和弦進入旋律,然後變成下屬和弦,再然後變成屬七和弦,和聲越來越傾斜,渴望回到主和弦的願望也就越來越強烈……」

  她說:「這些跟我的命運有什麼關係呢?」

  我說:「你的人生跟和弦有些相似——你是個很不穩定的人,或者可以理解為很矛盾,很糾結。你渴望平靜、安全、永恆,可是你改變不了自己,最後,你很可能做出過激的事兒,甚至為此釀成悲劇。」

  她說:「什麼過激的事兒?」

  我說:「比方說,殺人。」

  她注視了我一會兒,才說:「你算得真準……」

  我說:「你真有殺人的心?」

  她說:「不知道,要是有人惹了我,說不定我會做出什麼事來。小時候,有個男生罵我,我差點用鉛筆刀戳瞎他的眼睛。」

  說完,她舉起啤酒跟我碰了一下,我們各自喝了一大口。

  放下啤酒,她說:「你能告訴我你怎麼算出來的嗎?」

  我說:「沒什麼神秘的。其實,我是個唯物主義者,我只是通過你選的漢字,推測你的性格,而性格即命運。就這麼簡單。」

  她說:「我很想聽你解釋一下,你怎麼推測出我的性格的?」

  我說:「我讓你選漢字,不要詞和句子,那麼你的性格會顯示在字形上。你看你選的字——飛,很不安分。從另一個角度,也可以猜測你從小是個愛做夢的孩子,這個字呈現著朝前奔跑的姿態。彩,很多筆劃都是傾斜的。十,很端正,這說明你渴望規則。毋,更加扭曲,你再次陷入很難改變的性格慣性中。卅,你越來越渴望穩固,這個字三豎戳地,本身就牢靠,中間又插入一橫,變得不可動搖。玄,你再次傾斜。爻,更加傾斜,沒有橫平,沒有豎直。你已經不能自控了,於是,凶險就在這個字上顯現出來……」

  她說:「最後一句怎麼理解?」

  我說:「一個人動殺機的時候,下意識的動作就是畫×。就是說,在未來,你可能會殺人。寶貝,你要調整心態噢。」

  她說:「這個字兩個×,什麼含義?」

  我說:「你選字的時候,只是潛意識,不可能每個筆劃都和你的命運對上號,那太假了。如果你非要深究,那就這麼理解吧——你殺死一條命,償一條命,總共兩條命。」

  帳篷外傳來腳步聲。

  我問了聲:「誰?」

  門簾被掀開,露出了徐爾戈的臉:「是我。」

  他勉強笑了笑:「喝酒呢?」

  漿汁兒說:「進來,一起喝點兒吧。」

  徐爾戈走進來,坐下了。

  我遞給他一筒啤酒,他大口大口喝起來。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不好。

  漿汁兒說:「徐爾戈,今天你應該自己跟自己打一架。」

  徐爾戈苦笑一下,舉起啤酒一飲而盡。

  他說:「我打擾你們休息嗎?我很想找人聊聊天。」

  我說:「不打擾。」

  漿汁兒又打開了一筒啤酒,遞給徐爾戈,然後說:「你過去認識孟小帥嗎?」

  徐爾戈說:「不認識。」

  漿汁兒說:「我感覺你愛上她了。」

  徐爾戈說:「漿汁兒,你覺得愛和恨的關係是什麼?」

  漿汁兒說:「你認為呢?」

  徐爾戈說:「我覺得它們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

  漿汁兒說:「我不同意,正反兩面的愛和恨,不是真愛,也不是真恨。愛就是愛,是獨立的,永遠不可能變成恨,去傷害。恨就是恨,也是獨立的,永遠不可能變成愛,去原諒。」

  徐爾戈說:「周老大,你說呢?」

  我說:「我沒見解。」

  有些冷場。

  漿汁兒突然興奮起來:「哎哎哎,周老大,你給徐爾戈算算命!」

  我說:「徐爾戈,你想嗎?」

  他說:「我很信的。」

  我說:「那你選7個漢字吧,不要有任何關聯。」

  他想了想,然後在地面上寫出來。

  我和漿汁兒一起看著,最後都愣住了。

  他選的是:林,卉,青,大,明,朋,爻。

  徐爾戈問我:「什麼含義?」

  我說:「你是個超級浪漫的人。」

  徐爾戈說:「就這些?」

  我說:「就這些。」

  漿汁兒說:「沒意思!」

  其實,我的大腦在快速轉動——他選的最後一個字,為什麼和漿汁兒一樣,也是「爻」?

  如果我讓你選,你會選哪7個漢字?

  發給我,18311419630。如果我能走出羅布泊,我給你「算算」。

  半夜的時候,沒什麼風,營地很安靜。

  記得我在戈壁草原放羊的時候,雖然那裡也是空天曠地,人跡罕至,但有一夜我聽到了馬頭琴的聲音,低沉,嘶啞,悲淒,哀怨,像一個男人在哭,哭天,哭地,哭不盡那孤獨那恐慌那冷清那淒惶。

  而在羅布泊,不可能有馬頭琴的聲音,只有馬頭。

  新疆黑天晚,說是半夜,實際上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我聽見漿汁兒發出微微的鼾聲。

  那麼香。

  我不是說她睡的香,我是說那鼾聲散發著香味。

  一個男人,跟一個可愛的女孩睡在一起,如果說沒有任何邪念,那一定是虛偽的。

  睡不著的時候,我有過多次想像,對象就是這個娃娃臉女孩,那是我度過荒漠長夜的最好調味劑。

  只是想想而已。

  我不可能像白欣欣那麼無恥。我懂得分寸。

  在漿汁兒的鼾聲中,我告訴自己,必須趕緊睡著,明天還要繼續趕路。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陣尖叫聲驚醒了。

  我豎起耳朵聽了聽,是布布的聲音:「救命!——救命!——」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