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黑色的牆

  起風了。

  徐爾戈突然傻笑起來。

  我猛地轉頭看他,所有人在後退了一步。

  徐爾戈一邊笑一邊蹲下來,笑得越來越厲害。

  羅布泊一片死寂,只有他一個人古怪的笑聲。

  終於,徐爾戈不笑了,站起來,分別看了看每個人的表情,然後說:「你們決定吧。」

  孟小帥突然說:「不是他。」

  我看了看孟小帥:「你想說什麼?」

  孟小帥說:「徐爾戈絕對不會想殺人。」

  布布也說:「我也覺得,不可能是他……」

  我說:「那就是說,有人陷害他?」

  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沒言語。

  完了,轉了一圈,又成了無頭案。

  我們在營地裡發現了這雙方孔銅錢花紋的鞋子,說明變態殺人狂就藏在我們11個人中間,要麼是徐爾戈,要麼是其他人。

  沒法報案,這是個特殊的地域,沒有警察。

  唯一的警察是張回,在我眼中,他的嫌疑最大。

  如果有人想陷害徐爾戈,那麼,這個人最有可能是張回。是他第一個提示大家,地上多了一雙奇怪的鞋印。

  我忽然後悔了,我真的不該來羅布泊。

  當我沒主意的時候,第一個想咨詢的人是季風。可是,我們相隔數千里之遙,這裡又沒有手機信號,我們之間是隔絕的。

  哪怕能聯繫上拜拜也行,我寧願聽她跟我囉嗦幾個鐘頭。眼下,只要是我過去認識的人,我都覺得很信任。

  而這群人,我一個都不認得。

  靜默了很長時間,我突然說:「誰把這雙鞋穿上吧,這樣也許就太平了。」

  沒人說話。

  我看看號外,說:「它們最合你的腳了,要不你拿去?」

  號外看了看我,說:「周老大,你什——什麼意思?」

  我說:「沒什麼意思。我們不知道這是誰的鞋子,但是我們知道,那個在背後干鬼事的人,每次出現都穿著它們。現在,我把它們交給你保管,看看那個人還穿什麼出來。」

  號外說:「好吧,給——給我吧。」

  他走過來,把這雙來歷不明的鞋子接了過去。

  我拍打拍打雙手,說:「你們還睡嗎?」

  布布看了看手機:「我不睡了。」

  我說:「現在,我們的團隊出了點情況,每個人都重新選擇一下吧,你願意跟誰睡一個帳篷?」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白欣欣說:「我當然睡我的房車。」

  衣舞說:「我信任白欣欣,我還塞房車。」她還是把睡說成塞。

  布布說:「我和魏早和嚮導睡一起吧。」

  漿汁兒說:「我還是選擇周老大。」

  號外說:「我和張——張回。」

  張回說:「我一個人睡。」

  號外淡淡笑了一下,把頭低下去。

  徐爾戈靜靜地觀看每個人的表情。

  孟小帥說話了:「我跟徐爾戈睡一起。」

  徐爾戈愣愣地看了看她。

  孟小帥對他說:「我絕對信任你。」

  徐爾戈走過去,輕輕抱了抱她,說:「謝謝你,你腰痛,還是睡房車吧。」

  然後,他對大家說:「我嫌疑最大,我一個人睡。」

  這時候是早晨7點鐘,天地依然一片漆黑,但是大家的生物鐘已經提示——早晨開始了。

  風越刮越大,嚎叫聲驚天動地。

  我說:「大家回帳篷吧,聊一會兒就該吃早飯了。」

  魏早說:「把刀給我吧。」

  我看了看他:「為什麼放在你那兒?」

  他說:「為什麼你拿著呢?」

  我沒有再說什麼,從口袋裡拿出那把刀,給了他,他裝了起來。

  接著,白欣欣和衣舞回到了房車上。

  布布去了魏早和帕萬的帳篷。

  張回去了布布的帳篷。

  號外帶著四眼回到了原來的帳篷裡。

  孟小帥對徐爾戈說:「你也別搭帳篷了,走,我們去我的車上坐會兒。」

  我和漿汁兒回到帳篷裡,把門簾擋上了。

  我坐在睡袋上,陷入沉默中。

  漿汁兒在我旁邊坐下來。

  我在心裡對自己說,至少漿汁兒是可以信任的。實際上,這種感性的自我安慰,完全是在逃避某種孤獨感。她真的值得信任嗎?

  大風吹得帳篷劇烈地晃動。

  漿汁兒說:「你怎麼看?」

  我說:「我的大腦是木的。」

  她說:「你怕嗎?」

  我說:「我只是怕你害怕。」

  她說:「怕有什麼用,要盡快查出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我說:「我只知道,在徐爾戈的背包裡找到了那雙可疑的鞋子,另外,我讓他選7個字,他最後選的是個『爻』。」

  她急切地說:「你再想想他選的那7個字,看能不能找出一點線索來。你的能耐都哪去了啊!」

  我閉上眼睛,使勁想——林,卉,青,大,明,朋,爻。

  我說:「當時,我真的認為他是個浪漫的人,他選的字幾乎都是對稱的,和諧的,從某個角度說明他對愛情和家庭極度渴求,比如林,比如卉,比如青,比如大,比如明,比如朋,比如爻。」

  漿汁兒說:「現在呢?」

  我說:「我再次回想這些字,又讀出了另外的含義……」

  漿汁兒說:「快說呀!」

  我說:「他很可能是個極端偏執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如此病態地追求對等,不管左右的,還是上下的。其中有兩個字很有嚼頭——明和朋。他連續選了兩個筆劃這麼相近的字,說明他是個很古板的人,不追求變化,只遵從他天性中的某種怪癖。到了最後一個字,從左右相等突然變成了上下對等,他忍受不了這種巨大的變化,精神嚴重失衡,於是就動了——殺機。」

  漿汁兒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我覺得你把順序顛倒了——不是你讓他選漢字,然後通過這些漢字推測出他的命運;而是命運讓他選了這些漢字,又通過這些漢字把他的秘密透露給了你。」

  我說:「也許吧。」

  漿汁兒說:「我來預測一下!」

  我說:「你不是說你到了羅布泊之後靈性都消失了嗎?」

  漿汁兒說:「我努力努力……」

  我說:「努力集中注意力?」

  漿汁兒說:「笨蛋!努力放鬆注意力。只有讓意識徹底渙散,才可能感覺到神的提示。」

  說著,她用圍巾蒙上那雙黑亮的眼睛,原地緩緩轉圈:「首先,我要失去方向感……」

  然後,她摸索著坐下來,入靜。這時候,她已經側身對著我了。

  我無聲地等待。

  過了很久很久,她慢慢伸出手,朝著一個方向指了指:「凶像在那邊!」

  進入羅布泊之後,我徹底轉向,在我的感覺中,她指的應該是西南。

  我走出帳篷看了看,這時候天濛濛亮了,但是整個天地卻被一股黑暗的東西籠罩著,勉強能看見車和帳篷的輪廓。

  所有的帳篷都在大風中瑟瑟發抖。

  漿汁兒指的是徐爾戈、張回和號外的那頂帳篷。現在,只有號外一個人呆在裡面。

  我回到帳篷裡,漿汁兒已經把圍巾解下來,她轉向了我,問:「剛才我指的是徐爾戈那個帳篷?」

  我點點頭:「只有號外在裡面。」

  漿汁兒說:「你覺得是他嗎?」

  我說:「我覺得誰都可疑。」

  漿汁兒說:「包括我?」

  我說:「包括我。」

  到目前為止,我從大家攜帶的物品中,發現了很多可疑之物,比如,衣舞為什麼帶著一瓶安眠藥?號外為什麼帶著那麼大一隻空箱子?漿汁兒那張圖片上的美人為什麼很眼熟?布布為什麼拉著一塊沉重的石碑?

  想了想,我試探地問:「漿汁兒,我可能有點不禮貌……」

  漿汁兒說:「你說吧。」

  我說:「我很想問問,你箱子中那是誰的圖片啊?」

  漿汁兒直視著我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說:「你不會懷疑圖片上的人鑽進了布布的帳篷吧?」

  我說:「我只是覺得她有點眼熟。」

  漿汁兒說:「你很想聽嗎?」

  我說:「當然。」

  她突然揚起了頭,似乎聽見了什麼:「什麼聲音?」

  我屏住呼吸,滿耳朵風聲。仔細辨別,風聲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奔騰,異常恐怖。

  我一下就跳起來,衝出了帳篷。

  大風捲起碎石和沙土,打在我的身上,很疼,就像無數只彈弓從西邊朝我射來。我迎著那個方向望去,魂差點飛出身體——

  很遠的地方,豎起一道黑色的牆,頂天立地,上下翻滾,就像一面巨大如城牆,以驚人的快速推進過來。

  轉眼間,天地再次回到黑暗中。

  我衝到各個帳篷前,對大家喊:「沙塵暴來了!所有人都不要出來!」然後,我奔回帳篷中,手忙腳亂地插上金屬栓。

  漿汁兒喊起來:「會不會把我們刮走啊!」

  我說:「抓住支架!趴在地上!」

  老實說,我並不知道沙塵暴來了該怎麼辦,我只想著,如果帳篷被掀翻,我們抓著帳篷支架,不會四處亂撞。

  於是,漿汁兒很乖地趴下來,死死抓住了帳篷支架。

  沙塵暴轉眼就吞沒了我們的營地,它的力量太大了,大大小小的石頭砸在帳篷上,「彭彭」響。帳篷極度傾斜,已經變形,眼看就要倒下去……

  大約十分鐘之後,沙塵暴快速離去。

  我和漿汁兒爬起來,走出帳篷,目瞪口呆——

  半米多高的沙土差點把營地埋了。其中三頂帳篷東倒西歪,很多根拉繩被刮斷,橡塑樁頭和三角樁分離,不知道飛到了哪裡。號外那頂帳篷徹底坍塌了,癟癟地躺在地上,上面佈滿了沙土,裡面有活物在拱,傳出四眼悶悶的叫聲。

  我跑過去,拽住帳篷一角,一邊拽一邊喊:「號外!號外!——」

  其他人也陸續走出來,跟我一起拽帳篷。

  四眼跑出來了。

  號外不在裡面。

  帳篷裡除了三隻睡袋,一個電台,兩隻庫爾勒香梨,牙具,再沒別的了。

  大家找遍了每頂帳篷,每輛車,都不見號外的影子。

  四眼衝著天空叫了兩聲,聲音嘶啞,好像在呼喚主人。

  天迅速地亮了。

  漿汁兒喊起來:「號外!——號外!——」

  布布和孟小帥也跟著喊起來。

  羅布泊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

  荒漠一望無際,號外好像一下就在人間蒸發了。

  我突然意識到,那雙方孔銅錢圖案的鞋子也不見了。

  我說:「那雙鞋子呢?」

  漿汁兒說:「哪雙?」

  我對她遲鈍的反應有些惱怒:「還有哪雙!」

  她說:「你不是給號外了嗎?」

  我說:「都找找!」

  大家又在號外的帳篷裡翻了翻,甚至挖遍了營地裡半米高的沙土,沒有。

  多麼奇怪,一場沙塵暴突如其來,迅速消失,神奇地帶走了號外和那雙恐怖的鞋子!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