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一句令人魂飛魄散的諧音……

  光滑的吸光板上,那些沙子呈現著均勻的起伏形狀,只有一處不規則,是個尖利的三角。

  我看了看衣舞。

  衣舞說:「這真的是海浪的圖案。」

  我說:「這個三角是怎麼回事?」

  她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一個鯨類的叫聲。」

  如果說,之前都是猜測,現在通過音流技術,終於確定了一個舉世震驚的現象——我們在羅布泊可以和地球另一端的某個位置對話,就像面對面!

  回到營地,我說了這個消息,大家又恐懼又驚喜。

  我說:「以後,不管我們在什麼地方宿營,最好有個專人負責監聽地下,不要錯過求救的機會。」

  徐爾戈說:「交給我。」

  大家各自回帳篷的時候,我對衣舞說:「衣舞,你和我去散散步吧,好嗎?我想跟你聊聊別的。」

  衣舞說:「好的。」

  我說:「你回去穿厚點,涼。」

  她說:「不用。」

  我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衣舞是其中一個重大問題。

  我不知道,這是我跟她第一次單獨談話,也是最後一次談話。

  我帶著她,走出了營地,四周漆黑,風很涼,帶著一種土腥氣。

  我們一直靜靜地走著,她也不問問我找她有什麼事兒,突然說:「周老大,我給你唱首歌吧?」

  我說:「好哇。」

  她就唱起來,歌詞和調子都很古怪:「我把心給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會再安一顆了,其它都是石頭了。只剩下軀殼了,沒什麼意思了,我選擇離開了。你把你藏起來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幫忙了,把你的臉照亮了。你安詳地睡著了,跟我在夢裡相遇了。我破涕為笑了,你不會再醒來了,永遠在一起了——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奄奄黃昏後,魂去屍長留。」

  我發現,她唱歌的時候發音十分準確。不知道為什麼,這首歌聽得我全身冷颼颼的。尤其是最後四句副歌部分,由平緩的旋律突然變得很高很高。

  她唱完之後,我問她:「誰的歌?」

  她有些靦腆地說:「我編的……」

  我停下來,看著她黑糊糊的臉,突然開門見山地問:「衣舞,你給我寄過很多禮物。」

  她竟然絲毫不驚訝,低聲說:「你不喜歡……」

  我避開了這個話題,說:「你喜歡你的專業嗎?」

  她說:「我很喜歡,只是不實用。其實,我很害怕這個社會,只想讀書,不想畢業。」

  我想了想,突然問:「你怎麼有錢給我買房子?」

  她說:「去年,我的父母出車鶴(禍)都死了,我是獨生子女,得到了一筆賠償金。那是我父母的命,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它,最後就用它們換成禮物,送給我喜歡的人。」

  我說:「我挺後悔的。」

  她說:「你後悔什麼?」

  我說:「我們最後一次通電話,我太沒修養了。」

  她說:「那天我很痛苦,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說:「衣舞,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對你來說不重要,你有你的生活,重要的是你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我們之間本來沒有任何關係,是你憑空製造了很多複雜的關係。」

  她愣了:「我們之間……沒關係?」

  完了,我們又陷入到最初的矛盾裡了。

  我再次轉變話題:「衣舞,你這次來羅布泊,目的是什麼?」

  她的口氣有些冷:「我們之間沒有關係。」

  我說:「不不不,現在有關係了,我們是結伴出來的,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

  她看了看我,說:「我想送給你最後一個禮物。」

  我說:「什麼意思?」

  她說:「你不是希望我死嗎?」

  我說:「如果因為某個人一句話就去死,那我們的生命太脆弱了。」

  她把目光轉向了遠處的黑暗:「其實,我早就有了自殺的念頭,只是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方式怎麼了結自己……」

  接著,她對我說了她試過的很多種自殺方式,這是她說話最多的一次。

  她說:「我曾經去過62成(層)高的樓頂,那裡的風就像羅布泊這麼大,聽不到人聲,簡直就像天堂的郊區。我閉上眼睛想像蹦極的感覺,飛翔的感覺,非常幸福。可是,我又想到我會以每秒12米的速度掉下去,最後摔在馬路上,鮮血會濺出幾十米,腦袋會四分五裂,一隻眼珠滾進下水道裡,一隻眼珠彈到人行道上……又覺得太醜了。」

  她沒有自殺,僅僅是因為死去之後「太醜了」。

  她繼續說:「我也去過海邊。對於女孩來說,跳海似乎更浪漫些。可是,我又想到,我淹死之後,我的肉會被魚吃得精光,那些魚又可能被人吃掉,而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我的導師……又覺得太噁心,也放棄了。」

  說到這兒,她看了看我:「我記得,你在書裡曾經描述過自殺,你說——自焚,把自己變成一堆烤肉的過程;服毒,一千把尖刀剜你的內臟;上吊,讓舌頭舔到前胸的魔術;槍殺,讓我從你腦袋的這一端看到你腦袋的那一端;割腕,讓死亡和出生變得同樣艱難和漫長……都讓我望而怯(卻)步。」

  我說:「所以,你想選擇安眠藥?」

  她說:「對,我覺得這種死法沒有痛苦,飄飄忽忽就去了對岸……」

  說到這兒,她慢慢把腦袋轉向我,突然說:「我的錄像機和安埋(眠)藥都被你拿走了?」

  我說:「沒有,不過我撿到了你的錄像機。」

  她歎息了一聲,說:「那就是天意了。」

  我說:「你不是喜歡送我禮物嗎?那我告訴你,你活著,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

  雖然四周很黑,但是我感覺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真的?」

  我說:「當然了。」

  她說:「那你會把這個禮物一直帶在身邊嗎?」

  我愣了一下,說:「我們玩個遊戲吧。」

  她說:「什麼遊戲?」

  我說:「你選7個字,互相沒有任何關聯的。我給你算算命。」

  她想了想,說:「好的。」

  她選的是,一,五,七,十,一,四,一。

  我說:「怎麼都是數字啊?我說了,不要有關聯。」

  她說:「這些數字有關聯嗎?」

  我快速想了想——如果把這7個字當成數字,1,5,7,10,1,4,1,那麼它們加起來是29,正巧是她的年齡……

  還有什麼含義?

  她盯著我又問:「那你會把這個禮物一直帶在身邊嗎?」

  我看著她說:「我是個孤僻的人,排斥任何身外之物。就連我和我自己的身體,都無法達到永遠——你說呢?」

  她久久地看著我,不再說話。我們的談話立刻陷入了僵局。

  我和她對視著,腦袋「轟隆」一聲就大了,我忽然意識到,她選的那7個字是諧音:衣舞其實已死矣……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