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地下來地下去
她把我叫醒,在外面對我說出了一切。
我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了這個令狐山。
但是我知道,事情很複雜,我不能意氣用事。
令狐山確實參與了謀殺漿汁兒,他該得到報應。但是,他愛季風,看起來季風也愛他,我必須考慮季風的感受。
另外,他救了季風一命。
而且,既然他投靠了我們,我們現在只能依靠他,躲開所謂類人的圍剿,逃出羅布泊。
那麼,要不要對大家公開這件事呢?
至少現在不合適。
也許,大家會群情激奮,提議殺死他。一旦形成那種場面,我肯定罩不住他。
我是個雜種,看來,那群類人不會放過我了。我的心突然堅硬起來,我什麼都不怕了,媽了×,愛怎麼著怎麼著吧。
活得好好的時候,突然提到死亡,我會很害怕。如今,我在羅布泊日日夜夜被死亡的恐怖籠罩,已經有點適應了,十二分疲憊,很想躺下來,一切由天,不掙扎了。
但是,我希望盡可能地把其他人送出羅布泊。
哪怕最後只離開一個。
令狐山最後一句話,把我嚇著了。
我突然問季風說:「你跟他上床了嗎?」
季風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
我說:「現在,我是你的親人,你要坦白你倆的關係。」
季風說:「我可以不回答嗎……」
我說:「我懂了。你愛他嗎?」
季風說:「我不知道。」
我說:「什麼叫不知道!」
季風說:「你知道,我有很文藝的英雄情結,在我眼裡,他不強大,只是個很關心我的男孩。」
我想了想說:「我想跟你的男人聊聊。」
季風說:「走吧。」
正說著,我聽到了孟小帥的叫嚷聲。看來,吳珉又惹怒她了。
我跑過去,對孟小帥說:「喊什麼喊,大家都睡覺呢!」
孟小帥就把聲音壓下來,對吳珉說:「你滾出去!」
吳珉站起來,走到帳篷門口,笑嘻嘻地對我說:「周老大,你忙去吧,沒事兒。」然後他壓低聲音說:「現在我們的愛情是創可貼時期,有點煩。」
我沒理他,退出來,然後和季風去了她的帳篷。
令狐山見我進來了,有點緊張。
我說:「季風都對我說了,首先,我恭喜你們戀愛了。然後……我想問個問題,可以嗎?」
令狐山說:「你說吧。」
我說:「真的有人能轉動天空嗎?」
令狐山說:「我只能說,有這種可能。」
我說:「你們的人?」
令狐山搖了搖頭:「肯定不是我們。」
我說:「那是地心嬰孩?」
令狐山又搖了搖頭:「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東西。」
我說:「那是來自宇宙深處的天外人?」
令狐山繼續搖頭:「就算他們存在,也不可能改變天空的角度吧。我不確定。」
我說:「那你為什麼有這個擔心?」
令狐山說:「我聽我父親說的,他小時候,羅布泊一年年都很寂靜,直到他長到12歲,從來沒見過一次人類出現。有一天,我的祖父祖母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只有他一個人在家。那天半夜,他聽見地面之上傳來奇怪的聲音,他爬起來,鑽出古墓偷看,看到了七八輛汽車,從不遠的地方轟隆隆地開了過去,當時他很害怕,再也不敢睡了。他記得,他父母是朝著北斗七星的方向離開的,天快亮的時候,他鑽出古墓,抬頭看星星,他發現,原來北斗七星在洞口的北邊,現在竟然轉到了洞口的南邊!不是天旋了,就是地轉了。接著,他就看見那七八輛車又轟隆隆地開回來了……」
我真的要hold不住了。
如果,有人像掰魔方一樣,轉動天空的角度,我們永遠到不了庫魯克塔格山!
我陡然想起了1949年的那個神秘事件——
重慶飛往迪化(烏魯木齊)的飛機,在鄯善上空失蹤,1958年在羅布泊東部的鹽殼上發現了它,機上人員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飛機本來是飛向西北的,為什麼突然改變航線飛向了正南?沒人知曉。
看來,天空真的會轉動。
我說:「令狐山,目前最重要的,是我們的人都要活下去。你們的人天天來殺我們,一天殺好幾個,我們挺不到離開羅布泊,就已經死光了!」
令狐山說:「你以為我可以阻止他們嗎?下一個他們可能就會來殺我。」
我說:「你至少告訴我們,他們到底有什麼特殊能力?」
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似乎是令狐山,或者說是他們這個種類的忌諱,令狐山不說話了。
我說:「你只告訴我,他們每次都是怎麼來的?」
令狐山說:「他們會鑽地。」
我打個了個哆嗦,不自覺地看了看腳下。
我說:「不借助工具?」
令狐山說:「兩隻手,就像老鼠那樣,速度非常快。」
季風突然說:「你會嗎?」
令狐山愣了愣:「我當然會。」
季風說:「那你鑽個給我看看。」
令狐山說:「我永遠不會讓你看到那一幕的,我只想讓你把我當成跟你一樣的人類。」
我說:「那他們現在有沒有可能……在我們的地下藏著?」
令狐山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我忽然想起了我寫的一個小說,叫《所有人都在撒謊》——
有個小孩,跟著爸爸去商場買水槍,中間,爸爸去了趟廁所,出來之後,帶著他去了郊外。
這個小孩在草地上玩著玩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爸爸臉上的黑痣怎麼不見了?
他回頭看看,「爸爸」正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他。
他忽然意識到,剛才爸爸去廁所的時候,他被另一個假冒的爸爸帶走了。
於是,這個小孩撒腿就跑。
那個「爸爸」大聲呼喊他,他不聽,一直朝前跑。
那個「爸爸」終於沒聲了,這個小孩回頭看去,他趴在了地上,像游泳一樣,朝他追過來!
他的姿勢是自由泳,雙臂輪番朝後撥著土。他的胳膊比挖土機還有力,打進土裡,挖出一條深溝,從身後揚出來,另一隻胳膊又從前面打進土裡……土和草葉翻飛。
他的腦袋在地面上朝上一拱一拱,好像在換氣。
他的一雙腳面擊打著地面。
他的速度快極了,轉眼就逼近了……
在故事結尾,我告訴讀者,那個人其實就是我。
我追那個小孩的時候,趴在地上,兩條胳膊輪番朝後撥著土。
土地就是我的輕飄飄的水。
就像魚是水裡的動物一樣,我是土裡的動物。
我半個身子在地下半個身子在地上,飛快前行。
那個小孩的速度相對我就像一隻蝸牛,而我像一條水蛇,我迅速逼近了他那雙奔跑的小腳……
進入羅布泊之前,我體檢的時候,大夫告訴我,我的心律是每分鐘600次,跟老鼠一樣。
難道我真是土裡的動物?
難道,我寫的小說都要在羅布泊一一兌現?
既然那群古墓人會鑽地,那麼,他們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人少的帳篷內,殺我們的人。從現在起,就算是白天,我們也得集體睡大帳篷了,而且一定要有人放哨。
我說:「令狐山,不管怎麼說,我都要謝謝你。拜託你一件事,保護好季風。」
令狐山說:「我會的。」
說著,他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我,上面寫著兩個字:人類。
令狐山說:「你反過來看。」
我把這張紙反過來,對著外面的太陽,看到了「類人」兩個字。
令狐山說:「我們一個是正面一個是背面。」
營地5頂帳篷,白欣欣和蔣夢溪在房車上。我和孟小帥、吳珉一頂帳篷,季風和令狐山一頂帳篷,黃夕和郭美一頂帳篷,周志丹和布布一頂帳篷,魏早、帕萬、章回和四眼一頂帳篷。
現在,我才知道,那個很可能通往地心的湖,給我們提供了相對涼爽的氣候,離開它,我再次領略到羅布泊的酷熱。
帳篷裡悶熱,太陽下酷熱。
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鹽殼,都翻翹著,呈現出令人絕望的灰褐色。
烈日就像一團火球,魏早只穿了一條軍用大褲衩,正在逗四眼,四眼趴在汽車陰涼裡,吐著舌頭,急促地喘息著。
布布在準備給大家發水,她很細心,把一瓶瓶水打開,往裡加進少量碘鹽。在羅布泊,光喝水還不行,必須加入碘鹽,才能及時補充隨著汗水流失的大量鉀鹽,不然,身體會像棉花一樣綿軟,沒有一點氣力。
黃夕又給郭美吹口琴了,他終於換了歌,吹得很不熟練,聽不清那是什麼曲子。
最享福的是白欣欣和蔣夢溪,他們躲在房車裡,放著什麼傳奇的音樂,節奏感極強,令人忍不住想扭秧歌。
我走過去敲了敲房車的門,白欣欣把音樂關了,打開車門,居高臨下地問我:「什麼事?」
我說:「大家到你家開個小會,方便嗎?」
白欣欣想了想,說:「來吧。」
然後,我走到每個帳篷前,招呼他們去房車。
最後,我走進了帕萬的帳篷。他在睡袋上坐著,面前立著一瓶水,不知道誰給他送的,好像是供品。他依然面無表情。
我試探地說:「帕萬,大家都去房車上了,商量一下下一步怎麼辦?你去嗎?」
他不說話。
我說:「如果你知道我們有什麼危險,還希望你提前告訴我們一聲……」
他看都不看我。
我說:「那我去了。」
我正要離開的時候,他突然說話了,我猛地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他:「你說什麼?」
他看著正前方,非常清楚地說:「後天是我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