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漿汁兒的預感
我給每個人發了兩塊餅乾。
白欣欣走到我跟前,對我說:「周老大,昨天半夜你叫我幹什麼?」
我看著他的臉,心裡有些難過。
雖然他有些自私,但是大家畢竟在一起待了一個多月,經歷過大吵大鬧,生生死死,就像相處了很多年。
如果他逃脫不了命運的裁決,必須死,倒讓我有些心痛。
他見我不說話,很敏感地問:「我……怎麼了?」
我說:「你沒怎麼啊。」
白欣欣說:「那你的眼神好像跟遺體告別似的!」
我說:「今天我們要用手機全天搜索,看看能不能發現營救人員。別讓那兩個女孩去了,她們撐不住了,我們三個男人負責吧。」
白欣欣說:「我不贊成。」
我說:「為什麼?」
白欣欣說:「從身體上說,女人比男人的耐力更強。一對男女,如果他們一起絕食,女人比男人活得更久!再說了,漿汁兒是你的,孟小帥是章回的,你們肯定心疼她們。再心疼我們也得要公平,對不對?」
我說:「好了,你和那兩個女孩休息,我和章回負責搜索。」
我走進帳篷,發現漿汁兒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我說:「漿汁兒……」
她勉強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我。
我說:「你還行嗎?」
她點點頭,輕輕地說:「我沒事兒,我就是不願意睜開眼睛。每次走出帳篷,我都會看到那片沙漠,已經快崩潰了。閉上眼睛,我可以幻想另一種環境。」
我說:「你把餅乾吃下去,我去搜索一下,看看小5和碧碧他們來了沒?」
漿汁兒說:「你去吧,天一熱就回來。」
我說:「知道了。」
我拿著手機,走上了營地背後的高坡,朝下看,只有三頂帳篷,癟塌塌地立著。白欣欣在帳篷裡躺著,章回和孟小帥在帳篷裡躺著,漿汁兒在帳篷裡躺著,整個營地沒有一絲人氣,那三頂帳篷就像三個簡陋的墳……
我打開手機,在沙漠上搜索。
沙子,沙子,石頭,沙子,石頭,石頭,沙子……
畫面裡的荒漠和畫面外的荒漠一樣空曠,找了一會兒,我感覺兩條腿在微微地抖,我原地坐了下來。
我又進入了那種半清醒半糊塗的狀態……
你們放棄我們了嗎?
或者,你們來過,也用攝像機尋找過我們,可是沒有發現我們的蹤跡,最後,你們又去了別的地方?
你們能去哪兒?
那片老營房?
余純順墓地?
樓蘭古國遺址?
你們那個世界,今夕是何年?
我們沒有食物了,沒有汽油了,沒有體力了,沒有精神了,我們哪都去不了,只能在這兒等你們。
拜託,不要放棄我們……
我強打精神,站起來,繼續搜索。
上午10點多鐘,太陽就變得毒辣起來。
我知道,我必須躲進帳篷裡了,不然,我很可能在沙漠上昏厥。
漿汁兒還在昏睡,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竟然很涼。
我挨著她躺下來,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整個世界都不見了,只剩下了我的呼吸。我發現,呼吸對於我已經不再是一件自然
而然的事了,就像在井裡提水,一上一下,成了附加在生命之外的一項體力活兒。
漿汁兒的呼吸很勻稱。
我輕輕抱住了她,心裡說——就這樣吧。
下午,天涼下來之後,章回出去了。
他拿著孟小帥的手機,在營地附近搜索救援人員的蹤影。
我迷迷瞪瞪地聽著,期待聽到他的尖叫。
沒有。
什麼都沒有。
我們只有沙漠。
我忽然告訴自己,不能再躺下去了,你可以不站起來,但是你必須坐起來。
我就坐起來了,腦袋一陣昏眩。
我碰了碰旁邊的漿汁兒,說:「漿汁兒,你起來。」
漿汁兒沒說話。
我使勁搖了搖她的肩膀,喊道:「漿汁兒!你給我起來!」
漿汁兒睜開了雙眼,倦倦地看了看我:「你要我怎麼樣?」
我把手插到她的脖頸下,想把她抱起來,竟然沒抱動!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沒有比這件事更恥辱的了。我曾經說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會背著她朝前走……
我再次用力,終於把她搬起來。
她迷惑地看著我:「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說:「我們坐著說話。」
她靠在帳篷上,說:「躺著多舒服,為什麼非要這麼自虐……」
我說:「你一直說自己通靈,現在我需要你告訴我,他們來了嗎?」
她的大腦似乎不轉彎了:「你說誰?」
我說:「小5和碧碧他們。
她微微地閉上了眼睛,說:「來了。」
我說:「在哪兒?」
她說:「就在我們旁邊,好多的車,好多的帳篷,好多的人,還有熱騰騰的米飯,梅菜扣肉,香菇菜心,冰涼的可樂,冰涼的雪碧,隨便喝……」此時,她的表情如夢似幻。
我說:「我們也會有的。」
她繼續說:「我看到了小5,她胖了。還有碧碧,他剛剛洗過頭的樣子。還有很多陌生人,他們都帶著微笑,那麼友好……」
我說:「你是不是又睡著了,在做夢?」
小5說,那個張大師畫的都是湖,四周水草茂盛……
羅布泊是一片死氣沉沉的鹽殼地,營地附近是高低不平的沙漠,哪裡來的湖?哪來的水草?
如果他喜歡畫湖,畫水草,去西安的興慶公園就可以了,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進入令人喪膽的羅布泊?
碧碧警惕起來。
傻瓜也會警惕起來。
他朝張大師的帳篷看了看,紗窗裡透出橙色的光,突然就滅了,好像發現了碧碧的目光。
小5說:「他……不會不是人吧?」
碧碧說:「這個得問問老艾。」
他們回到了帳篷裡。艾尼江坐著睡袋上,正在看監視器,監視器依然黑屏。
小5說:「領導,你休息一下眼睛,我盯著。」
艾尼江說:「我出去抽根煙。」
碧碧跟著艾尼江走出來,說:「老艾,那個張大師是怎麼混進來的?」
艾尼江說:「什麼話,他是畫院的人介紹的。怎麼了?」
碧碧說:「你和他第一次見面?」
艾尼江說:「第一次見面。」
碧碧說:「團隊沒有一個人認識他?」
艾尼江說:「現在都認識了啊。」
碧碧說:「他來幹什麼?」
艾尼江說:「參與救援啊,順便畫畫羅布泊。」
碧碧說:「他救援?老天拔地的。」
艾尼江說:「你別小瞧他,他很神的。」
碧碧盯住了艾尼江:「說來聽聽。」
艾尼江說:「他說有一次他來了靈感,三天三夜沒合眼,直到把一幅畫完成。」
碧碧說:「真是個瘋狂的藝術家……」
小5突然跑出來:「他們還在!」
艾尼江把手裡的半截煙一扔,一步就跨進了帳篷。
監視器是黑的。
小5跟進來,激動得語無倫次:「閃了一下!我看見了!他們的帳篷,還有湖!閃了一下就沒了!周老師在沙漠上找著什麼!我看見他了!」
艾尼江又興奮又驚訝地說:「他怎麼可能還活著……」
小5的喊聲驚動了大家,紛紛跑過來詢問。只有那個張大師的帳篷黑著,他沒來。
聽說攝像機捕捉到了那些失蹤人員的影像,每個人都變得鬥志昂揚了。
艾尼江說:「小5,你們離開的時候,他們還有多少吃的?」
小5說:「就算他們勒緊腰帶,撐到今天,也應該彈盡糧絕了。」
艾尼江說:「我們必須想辦法和他們對上話,那樣才能瞭解到他們的情況,才能想出辦法。如果實在不行,我過去,給他們送食物。」
小5說:「我去。」
天色漸漸暗淡了。
章回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我說:「天涼了,我們出去走走。」
漿汁兒說:「不想動彈。」
我說:「你已經在帳篷裡宅了兩天一夜了!」
說著,我硬是把她拽了起來。
我們一起走出了帳篷,來到了孟小帥的帳篷前。
她在睡袋上抱著膝蓋坐著,想著什麼心事。我朝著白欣欣的帳篷叫了一聲。
白欣欣探出腦袋看了看。
我說:「白欣欣,你過來。」
他晃晃蕩蕩地走過來了。
我打開了應急燈,燈光照亮了4張憔悴的臉。我說:「從明天起,我們每人只有一塊餅乾了。」
我發現,漿汁兒、孟小帥和白欣欣的表情都很麻木。
我說:「我們還有水。只喝水的話,應該能撐到第7天。7天的時間,我們一定會被救出去。」說到這兒,我乾巴巴地笑了笑:「就當閉關了,正好排除我們身體裡所有污穢的東西。」
白欣欣根本聽不進去,他帶著哭腔說:「如果我先死了,麻煩你們把我埋淺點兒……」
我說:「為什麼?」
白欣欣說:「我想離這個世界近點兒。」
孟小帥突然說:「我不會死!我絕對不會死!」
漿汁兒拍了拍她的肩,小聲說:「不死,我們都不死……」
這時候,章回突然跑回來了。
我認為他肯定是發現營救人員的蹤影了,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章回闖進了帳篷,氣喘吁吁地對我說:「周老大,壞了!」
我說:「怎麼了?」
他說:「那個湖爬過來了!」
我趔趔趄趄地走出去,藉著昏黃的夜色看了看,果然那個湖漲了!我們的營地搬遷之後,離它有100米遠,現在,只剩下50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