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玉環

從小我爸媽就拿王二作為反面教材教育我,說王二不務正業,游手好閒,要是我變得和他一樣,那真是活著對不起父母,死了對不起祖宗。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看到王二的第一反應都是不屑。第二反應是恐懼。第三反應是念叨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然後飛速的逃竄。

後來稍微長大點,有了自己的想法,再看見王二的時候,就沒有那麼過分了,高興了也會叫上一聲二大伯,然而,小時候那種觀念已經在我心裡紮下根了,所以我總覺得王二是個騙子。

不過最近王二著實露了幾手,雖然我總覺得他有什麼陰謀詭計,然而,還是忍不住好奇想問問。

王二見我問起他的鎮鬼符,臉上又是得意又是期待。但是他的期待之情一閃而過,緊接著變成窘迫:大侄子,我上廁所來得著急,沒有帶紙,已經蹲了半小時了。你們這的學生太壞了,誰也不給我送,你能給我拿點不?拿回來了我告訴你。

我點點頭:你等會。

然後,我從廁所裡面探出頭來,看看木夯有沒有追殺過來在外面給我磕頭,發現一切正常,這才小心翼翼得走到教室。

我本以為,風波已經過去了,剛才木夯跟我大吵大鬧大伙很快就忘了。沒想到,我推開門的那一刻,原本鬧哄哄的屋子忽然安靜下來。

大家全都扭頭看我,臉上掛著異樣的笑。

我暗罵了一聲,然後繞過木夯的桌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時候,文闖在後面叫我。我巴不得趕快找點事情做,緩解尷尬。於是連忙走過去:怎麼了?

文闖心不在焉的問:你跟木夯這是怎麼了?

我滿不在乎的揮揮手:誰知道她抽什麼風。

文闖又漠不關心的哦了一聲。

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重點,於是問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文闖神色忽然緊張起來,拉著我到牆角,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紙團塞到我的手裡。

我狐疑的看著他:什麼機密文件?

然後我把紙團打開。這時候,我才發現重要的不是紙團,而是紙團裹著的東西。

那是一個玉環。晶瑩剔透。潔白無瑕。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玉環和我們在陶環裡面找到的兩塊玉很像。

我翻來覆去的看:你從哪找到的這東西?

文闖神色緊張:這就是那個陶環啊。

我轉著圈的看了一遍,並沒有發現斷口,不由得奇怪:那個陶環你不是摔成兩半了嗎?你小子手工不錯啊,粘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哎?都粘好了你怎麼還沒把它賣了?

文闖歎了口氣,輕輕跺腳:本來是已經賣了。天下,你是不知道,這事太蹊蹺了。

我感興趣的問:怎麼個蹊蹺?

文闖說:那天我不是沒來上學嗎?我自己去了鎮上,打聽了好久才找了個倒賣古董的。然後賣了二百塊錢。

我驚詫:二百?文闖你發大財了啊。

文闖點頭:是啊。那人說如果是完整地,兩萬都買,但是被我摔碎了,就只能給兩百。

我吸了口氣:兩萬?那你跟你奶奶一輩子吃豬肉都夠了。唉,算了兩百就兩百,反正是撿的。

文闖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當時我就揣著兩百塊錢,興沖沖往回走,忽然聽見身後一陣急剎車,我回頭,那買古董的已經躺在地上了。

我吃了一驚:死了?

文闖搖搖頭:不知道,圍了好多看熱鬧的,然後救護車來了,拉到鎮醫院,估計還有氣。

我問:這也就是意外,不算蹊蹺吧。

文闖指指手裡的玉環:蹊蹺的地方在這。昨天晚上我要睡覺,脫了衣服剛躺下,覺得被子裡有點硌,伸手就把它摸出來了,當時把我給嚇得啊,你說它好端端怎麼又回來了?

我聽得心裡也很忐忑:後來呢?

文闖說:它回來的時候,還是兩半的。和賣出去的時候一樣。這一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它是跟上我了。我正在床上躺著呢,忽然覺得有人在我脖子裡吹氣,涼颼颼的,我一睜眼,看見床邊還坐著一個我。正在看著我,不懷好意的笑。當時把我嚇得,連出聲都不敢了。那個我也不說話,就一直這麼看著我。

我大著膽子問:你是誰啊,咱們不鬧。你猜那人說什麼。他說,你不認識我嗎,我本來在酒罈裡呆的好好的,你們把我埋在土裡。現在全身干的要命。你看看。然後我就看見他身上的皮開始裂紋,然後一塊一塊的向下掉。露出裡面的紅肉來,血管連著筋,一縷一縷的都干了,貼在肉上。天下,你能想像嗎?看見自己的臉裂開,然後掉了一炕。然後那張嘴還在一開一合的跟我說話。

我聽得全身打哆嗦:文闖,你麻痺能不能別講的這麼生動。

文闖像是後怕一樣看了看周圍:然後我一掀被子就跑了,跑到門口一扭頭,那東西不見了。我又大著膽子回來,炕上什麼也沒有,好像那東西好像從來沒來過一樣。那兩塊玉也不見了。

我想起來亂葬崗的死嬰,而且那孩子是我親手埋得。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現在雖然是白天,但是我還是就覺得一陣陣發冷:你確定你不是做meng?

文闖指了指自己通紅的眼:我麻痺一夜沒睡。上哪做meng去。

文闖接著說:後來今天早上,我剛來學校,一開包就看見它了,它莫名其妙在我書包裡面了。而且還變成了這樣。難道這玩意還能自己療傷?

我趕緊把玉環塞給他:你自己拿著。

文闖皺皺眉:你小子也太沒義氣了。

我問他:你怎麼辦?

文闖咧咧嘴,指著玉環:現在能賣兩萬了。

我瞪大眼:你不要命了,這東西這麼邪門你還賣來賣去的。

這時候,上課鈴響了。我只得回去坐好。

上課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什麼事沒有做。但是仔細想想卻又死活想不起來。

於是我一點點向後推。

跟文闖說話之前是進教室,再之前在廁所,去廁所是因為木夯和我吵架。等等,廁所?二大伯!

我忽然想起來王二還蹲在廁所等著我送紙。語文老師正在講台上抑揚頓挫。但是管他呢,我順手把語文書撕了兩頁,揣到懷裡跑出去了。

廁所裡面已經空無一人了,只是牆角扔著一根樹枝,牆上一個大大的米黃色的字:草。

我撓撓頭:王二走了?他用什麼擦得屁股?我忍著噁心往坑裡面看了一眼,看見幾張皺皺巴巴的鎮鬼符。

那天在學校過的還算平靜,除了木夯鬧了一場風波之外,再沒有什麼了。

回到家之後,照樣的吃飯,寫作業,被我爸問成績,查背書。我像是一個鬧鐘,每一個零件都各司其職,在規定的時間到達規定的位置,永遠都一樣。

好容易折騰到九點鐘,電視肯定沒有我的份,我脫了衣服倒在床上,長歎一口氣,一天天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濛濛亮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覺睡的我肚子很餓。我爬起來,揉著眼睛走出來,聽見有個聲音叫我:天下,你醒啦。

我睜開眼,看見是我爸。立刻站好了:恩,醒了。

沒想到,今天我爸很慈祥的看著我,然後遞給我一個包子。

我爸從來沒這麼親切的看過我,我倒覺得有點不正常。我心裡暗罵自己:這可真是賤啊。

我伸手接過包子,涼冰冰的。心想:今天這包子怎麼也沒熱熱?

我無意中看了我爸一眼,他的鬢角地方好像粘著點泥。

我伸手想給他弄下來。

但是我爸的反應大的出奇,敏捷的跳開,一臉的慈祥也不見了,疾言厲色的看著我:你要幹嘛?

我有點害怕:你臉上有泥。

我爸伸手要摸了摸臉:是嗎?

他一抬手,手腕從袖子裡面漏出來了,我看見他的胳膊細的要命,而且上面也是一蹭黑乎乎的泥。

我心裡害怕,兩眼四處亂瞟,盡量鎮定的說:那什麼,我媽呢?

我爸指了指院子裡面:在做飯呢。

我逃跑一樣走到院子裡,看見我媽坐在火堆邊燒火做飯,兩手不停地打哆嗦。

我走過去:媽,我看見我爸

我媽臉色蒼白:孩子,別出聲。一會我讓你跑你就快點跑,頭也別回。

我嚇得全身發抖,和我媽蹲在一塊,一個勁地填火,灶膛裡已經滿是柴火了。

這時候我爸從屋子裡面走出來了。他把木梯搬過來,開始上房。

我扭頭,看見我爸的褲子壞了一個大口子,裡面露出來一截簡直是皮包骨頭的大腿。隨著他在梯子上的動作,大腿上的泥不斷地脫落。終於,一大塊泥搖搖欲墜,連著腿上的皮一扯而下,隨即露出裡面森然的白骨來。

我媽忽然喊了一聲:快跑。

我瘋了一樣向門口衝過去。身子重重的撞在大門上。大門鎖著。

我驚恐大的回頭,正好眼見我爸從梯子上一躍而下。抓住我媽,那梯子光噹一聲倒下來,把鍋砸翻了。

我抱頭痛哭:這是怎麼了啊。

忽然,我想到,這是meng,這肯定是在做meng。不可能是真的。

我開始使勁掐我的胳膊,但是根本感覺不到疼。

我在院子裡面亂竄,撞牆,故意摔倒,翻跟頭。想把自己弄醒。

然後,我看見一束強光。模模糊糊像是臥室的玻璃。

我的眼睛勉強睜開了一條縫。然而,我還在做meng。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拉我的眼皮,要把它合上。

我暗暗和我自己較勁:睜開眼,睜開眼。

終於,我的眼珠看到了玻璃窗。但是大腦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現實和meng不停地重合。

我一會躺在床上,一會又站在院子裡。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混混沌沌,很快就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meng境。

我伸伸手,撐了撐床。我覺得我的身子像是一塊木頭。但是我顧不得那麼多了,我的動作很慢,但是我在動,終於,我打了個滾,砰地一聲,從床上掉在了地上。

我在地上瞪著眼躺了一會,地上很涼,我終於醒了。

然後我揉著眼睛走出來。這時候,我聽見我爸叫我:天下,來,吃包子。

我驚恐的睜開眼睛,看見我爸正伸著手遞過來一個包子。
《鬼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