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祈雨(1)
二姨是聽我回來提起這事兒的。聽了以後皺眉道:「這麼不懂事兒啊。小廟子砸了,村裡又要不安生了。」
我說:「這算什麼,咱們屯裡龐大爺有正事兒,他壓著,算沒出亂子的,你沒聽說二道河子,他們那鬧得狠。說什麼上頭指示要鬥地主,你說咱們莊戶人家都是自己一根壟一根壟的刨出來的山地,就是地多也是自己辛苦賺來的,哪有什麼地主?他們屯子就為了爭先進,非要弄個指標出來。就把屯裡地最多的老侯家給報上去了。這可好,老侯頭天天要去公社挨批鬥,沒幾天,一個想不開就掛了房梁了。你說他招誰惹誰了?」
二姨道:「這都是命數啊,他命理有這一劫。看來是化解不開了。可憐他媳婦和孩子了。」
我接著說:「可不單單是他,他們那一個新出馬的媳婦兒也被當成牛鬼蛇神的,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新鮮法,天天戴帽子遊街呢。屯裡的小廟子也給燒了。咱們屯子我就聽說隔壁老劉家曾經有保家仙兒的。幸好龐家良心不壞,要不容著這幫孩子胡鬧,沒準我劉叔家也得受牽連。」
二姨忽然抬頭衝我笑道:「你就不怕因為我受牽連啊?」
「二姨你又不是領神兒,是真本事,他們能給你咋樣。再說你是我姨,你有事我還能幹看著麼。找你就先衝著我來,還牽連不牽連的。」我有些惱怒二姨的玩笑。
二姨抿嘴笑笑。不再說話。這麼些年,二姨在屯裡攢下的人品足以保證屯裡沒人去告什麼密了。不過說什麼來什麼,真的有人找上門來,還是公社的人。卻不為二姨的本事,而是因為當年二姨曾經給鬍子做過軍師的事情傳出去了。於是一幫人就說二姨曾經也是鬍子,禍害過百姓。只不過二姨年歲太大,他們怕動武鬧出人命,就讓我去公社代為交代罪行。整個過程二姨就盤腿坐在炕上,靜靜的瞅著他們,也不爭辯。
我倒是不怕的,去就去,我二姨一輩子幫了多少鄉親的忙,這都是有目共睹的。她是沒做過壞事對得起良心的。這話我到哪裡都敢說。
正被壓著要往出走呢。龐爺帶著伙人趕過來,看到要帶我走,愣了一下,忙問怎麼回事。那人就說我二姨是鬍子,要帶著她的親屬去代為交代罪行。「這都搞什麼亂!」一位性急的爺爺頓著枴杖罵著說,「要帶人帶走我。你們這幫東西還反了天了,成天正事兒不敢就搞沒用的。」「您可別妨礙我們辦公事。」來人冷下臉來,但眼前是個老頭,他又不敢動手。「你們誰能證明她沒罪啊?」龐大爺立馬拍著胸脯打包票說:「別的不敢說,二姨可是全村人都敬重的人,你要是想說她是鬍子霍霍過百姓,我們屯裡的人都不服,我們都能跟你去公社對質。我個人也敢擔保,她就算去過鬍子窩,也是為百姓做好事去的。你想帶走桂芬,我們全屯子人都不能答應。」跟著龐大爺趕來的鄉鄰們都紛紛出聲響應。那人看,竟然這麼多人保住二姨,一時也沒了主意。他只不過想借一事邀功而已,並沒有膽量熱眾怒,於是色厲內荏的說:「你們這是妨礙公務,我可以回公社反映的。」龐大爺斜著眼睛看著他說:「你去吧,我看看你能編出點啥瞎話來。我活了這麼大把歲數,吃過的鹹鹽比你吃的飯都多,我還能怕你嚇唬我呢?」那人見嚇唬不了,灰溜溜的想走。二姨隔著窗戶說話了:「那個先生,你也別太急,咱們還有見面的時候呢。到時候怕是你要求著我了。」那人不答話,氣匆匆的走了。
於是過了幾天的平靜日子。這年的秋天,地裡莊稼正結子上漿的時候,又鬧旱災了。連著一個多月的晴天,明晃晃的太陽照著葉子打蔫枯黃的莊稼,將人們的希望一點點的蒸發出去。在這樣下去,又要絕收啊,那時候可不又是饑荒了?龐大爺撐不住了,來我家找二姨嘮嗑。
「她二姨,你說最近這老不下雨可咋整啊,不是又要像前幾年似的鬧大旱吧?我心裡一點沒底啊。」龐大爺道。
二姨正吃著一個脆生的蘿蔔。切了塊,跟水果一樣生著吃。二姨牙口好,到老了還是什麼都能吃的動。她遞給龐大爺一塊,說:「這都是那幫小子造的孽。誰讓他們把小廟子砸了。」
「啊?和這有關係?」龐爺驚訝了。
「你知道咱們小廟子供的是白家仙兒,是條蛇仙。後來劉奶奶請回家去保家,劉奶奶沒了就劉嬸接著供。前幾年鬧鬼子,白家仙兒進山修煉去了。這不世道太平了,它又回來了。只是沒回老劉家,又回到了小廟子。你們都不知道。那天砸了小廟子,把白家仙惹怒了,直接就走了。你當這白家仙兒管啥的?咱們這一片兒沒有大河能供養龍神,這白家仙兒就是掌管咱們這一片兒的水神。你把水神氣走了,還想下雨呢?」
龐爺對二姨的話深信不疑,忙問怎麼化解。二姨卻搖頭說:「現在都破四舊了,也就是你,我跟你說實話,那幫小子和上面的人誰信這個?我就是告訴了你方法,也做不到啊。」
「你就說怎麼辦,至於辦不辦得成是我的事。」龐爺撂下話。
「帶眾人祈雨。」二姨就說了五個字。
龐大爺犯難了。這算是頂風作案了吧?全國轟轟烈烈的破四舊,你個支書帶頭領著屯裡人求雨。
但是看著越來越嚴重的旱情,想著挨餓那幾年死去的鄉鄰,龐大爺咬了咬牙,說:「就這麼幹了。你說要準備啥,怎麼做。」
二姨倒是沒想到龐大爺這麼乾脆。不過隨後就釋然了,到底是屯子裡的當家人,關鍵的時候就是為了屯子著想啊。於是告訴了龐大爺怎麼辦。
求雨的當天,龐大爺先將那天帶頭鬧事的幾個小子押到修好的小廟子前,讓他們磕頭認錯。迫於家裡的壓力小子們不情願的跪著給小廟子磕頭。接著,龐大爺帶著大伙去了西河溝。這西河溝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乾旱,已經由小溪變成了涓涓細流。有泉子的地方還好些,其餘的地方僅僅剩下了淤泥渾水了。
龐爺吩咐大家每人盛上一碗水,回到小廟前。龐爺親自拿刀殺了只大公雞,將雞血滴在大家的碗裡,然後讓每人向小廟子潑一碗雞血水。同時將死雞擺在石台上,點燃了香,帶著大伙跪拜祈求白家仙兒回來。
這都是二姨教龐大爺的法子。不是道家的方法,就是平時請野仙兒做保家仙的路子。二姨也不確認白家仙兒是否能回來。他們沒啥交情,要說白家仙兒忌憚鄧姑姑是真的,可是對二姨就沒啥看法了。第二天,大伙去小廟子前看時,死雞紋絲未動。二姨知道,白家仙兒真的生氣或者看透了亂世,又回山間修煉去了。沒辦法,只好試試鄧姑姑教得求雨咒了。
二姨好久不做法術,準備了好大一陣的功夫。單是畫符二姨就耗費了好大的精力。然後在村口擺好供桌。大家都屏氣看著二姨怎樣做,都覺得新鮮。二姨並不介意眾人的目光,手中捏訣,口中唸唸有詞,都是拜請天尊的話語。只聽見二姨喊了一聲:「疾!敕令水神歸位。」
白家仙兒忽然就出現在二姨面前。吐著舌頭問:「怎麼是你將我召喚回來的?還以為那小女人走了再也沒人能動得了我呢,看不出你的本事也能請動天界助法啊。你要我來可是為了下雨?」
「正是,」二姨說道。他們的對話,旁邊人根本聽不到,大家只看到二姨唸唸有詞的低聲嘀咕。
「我要是不幫忙呢?別看你是帶著大帝的敕令來的,我可不怕。」白家仙兒悠悠的說。
「我是求你可憐這幫鄉親。那些孩子不懂事,你活了這麼大巴年紀還要跟他們計較麼?再說他們也認錯了。前幾年死的人夠多了。你不想再來一次吧。你也是這山頭上修煉得道的,這兒怎麼說也算是你的家鄉了。」
這話兒二姨說的懇切,那蛇仙兒低頭想了一會兒,答應了。說是第二天早上開始下雨,下到第二天晌午飯後結束。然後就忽的消失了。
二姨抹了抹汗,對大伙說明天會有雨,將時間也說好了。大伙半信半疑,三三兩兩的往家走。二姨已經累得脫力。龐大爺過來攙著二姨回家。第二天,果然雨準時的落下。這一場雨可解了旱災了。地裡的植物喝飽了水。葉子也支楞起來。
說也奇怪,得到雨水的就二姨的屯子和後屯。其餘的地方,半點沒下。要說那麼大的雨,是不可能像夏天的驟雨一樣說下就下說停就停的啊。大伙紛紛稱奇,都知道是二姨祈雨的功勞。
上次來我家找二姨麻煩的公社社員,聽說了這事,硬是要過來。卻不是找茬,而是為了核實真實性,待大伙都給了保證說不是騙人,這社員腆著臉來到二姨跟前,原來他自己的屯子也受了旱災,如果再不下雨,就只能顆粒無收了。他想求二姨再次求雨,我在一旁拚命的使眼色想讓二姨拒絕,這人也不想想之前是怎樣趾高氣昂的過來要捉二姨去審問的。可是二姨的善良和大度不是我能比的。二姨也想著不能只照顧自己一個屯子,旁邊的屯子要是發生饑荒,一兩個屯子有收成根本不管用。再說真的欠收了,又餓死人怎麼辦?於是再次求雨。等下了這場雨,二姨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個禮拜,才將身體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