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神色的變化讓我意識到他肯定知道一些什麼情況,隨後就把詳細的經過對他講了,裂谷冰河岸邊的那塊寒冰消融無形,再也找不回來,但靈靈還在,我出去把靈靈抱了進來。這個出生不久的孩子其實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常,每天能吃能睡,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每睡過一晚,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會茫然,只有看到自己手心上的字,才會好一些。
「咿呀……」靈靈好奇的看著老鬼,老鬼現在的樣子,說實話有些嚇人,但是靈靈好像一點都不怕,盯著老鬼看了半天,又轉頭看看我,咧嘴笑起來。那笑容天真無邪,讓我看著有些心塞,這個孩子其實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至少她不知道從自己出生那時起,就已經失去了父母。
「我看不出什麼。」老鬼看了一會兒,搖搖頭,屋子裡都是藥氣,我把靈靈抱出去,這孩子有些粘我,一脫手就想哭,蓮娘趕緊抱到一邊去哄。
「長門,這個事情,你知道多少?」
「除了我們七門的人,外人知道的的確不多。」老鬼道:「這個稱呼,有很多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
我只是個河灘上的人,過去十幾年裡面過的是普通平淡的生活,連書都沒有讀過,孤陋寡聞。如果放到城裡那些讀過書的人身上,聽到子辛這個名字,可能對方會知道,古三朝中的商代最後一個君主商紂王,名字就叫做子辛。
「人都知道,商紂王的名字叫子辛。」老鬼道:「可是除了我們七門的人,沒有外人知道,子辛,那是禹王的小名。」
我的心一下子又亂了,無論是冰河岸邊冰塊中的身影,還是剛剛出生就失去父母的靈靈,一口一個子辛,明顯是衝著我而呼喚出來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情撲朔迷離,似是而非,我在河底井中見到的那顆心所化的紅光,直呼大禹,但是自然道的老學究明言,禹王十死十生,已經到了天數的極限,我肯定不是禹王轉世。
只不過,他也說過,我身上帶著禹王的某種氣息,很可能就是這種氣息出現了誤導,讓冰河岸邊的身影,還有靈靈誤認為我是禹王轉世?但是想了很久,我都說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禹王的氣息,究竟來自何處。
「那個孩子,不簡單。」老鬼望著窗外正被蓮娘哄著的靈靈,道:「好好養著她。」
「長門,還有件事情,我想不通。」我暫時拋開靈靈這件事,問道:「你從聖域生死山帶回消息,後來甦醒時指明讓我趕到生死山,你怎麼知道,我能喚醒老掌燈?」
「這個事情,是老六之前說的。」
去年的初夏,跟爺爺巡河第一次見到石頭棺材,爺爺跟著老鬼走了,兩個人肯定有過一些交流。爺爺知道自己要一直鎮河,何時能再上岸,已經是未知數,他放心不下我,又深知老鬼的為人,所以臨別的時候做過托付,希望老鬼出河以後可以照看我。爺爺當時話說的不怎麼清楚,有些含糊,他跟老鬼說,我出生的時候,天有異象,而且會開口說話,可能不是個尋常人。老鬼冒死趕到生死山,仲虎交代過,一般人救不出龐大。
這些話讓我的思緒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風雨飄搖的夜晚,當時在場的七奶奶還有爹都先後被驚雷震昏過去,唯一目睹了全過程的人,只剩下爺爺。我不得不懷疑,那個夜晚,發生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的身上,真有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那麼爺爺的隱瞞可以視作一種保護,可是他隱瞞的有些過頭了,自從巡河之後,我們祖孫幾次相見,他還是不肯多說一句話。
爺爺,你到底還隱瞞了多少?我心裡湧動著說不清楚的感受,一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老鬼之前就曾經說過,整個七門裡面,只有爺爺深的像是一片海,任誰都無法完全看透。
「娃子,這個事情,你不能全怪老六。」老鬼道:「他覺得你不尋常,但是自己也吃不準這種不尋常將來會帶出什麼樣的後果。」
我默然點點頭,爺爺的初衷可能是好的,他只想讓我和其他普通人一樣活著,而不是去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長門,你認得這個字嗎?」我想了想,把在鏡兒湖出現過的那個古字回憶起來,笨拙的在紙上一筆筆的畫出。這個字很簡單,但對我這種從來沒拿過筆的人來說,書寫著仍然很困難。不過那個字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確信自己模仿無誤。
「這個字是在鏡兒湖裡出現的!?」老鬼看到這個字的時候,大驚失色,身子一下就挺直了,面龐上浮現出一種濃重的危機感。
「這是什麼字?」
「是夏篆,大小的大字。」老鬼嘴唇動了動,有些心不在焉,他猶豫了片刻,穩住心神,跟我說,這個「大」字本身並不意味著什麼,然而字從水下浮出,就證明已經完全壓制不住了。
自然而然,我想起了那截從鏡兒湖中脫水飛出又殺氣逼人的斷臂,斷臂朝著聖域的方向飛走了。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再去想那些事情,有些力不從心。
我和老鬼又談了一會兒,他現在這個樣子,還需要靜養,但是當時受創太重,就算靜養恢復了,也很可能回不到過去的狀態。不過我知足了,至少他還活著,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莫大的欣慰。
有些事情出現眉目,我一刻都等不及了,立即著手開始收拾已經拿到的斷手,想要去河底再次查探一番,爹和龐狗子還有彌勒他們一起幫忙,七門各家的斷手都保存的很好,加上我藏著的,七隻斷手很快就集齊。
「去抱柳村,把王鍾請出來。」
抱柳村的宋家直系幾乎死絕了,現在只剩下一些旁系留在村裡維持。走到抱柳村村口的時候,回想往事,我心裡很感慨,一年前來到這兒,一年後來到這兒,物是人非,連自己都變了。宋家的旁系沒敢囉嗦,我們順利運走了王鐘。大河河底的秘密,對七門內的人來說也是絕對的隱秘,過去從來沒人集齊過七隻斷手。老鬼跟我指點了一下,王鐘的內壁上,有七個隱約的凹痕,斷手可以堪堪的放在裡面,我們趁夜把鑲嵌了斷手的王鍾運到河邊,在鍾身上輕輕一拍,千百斤重的大鐘滴溜溜的轉動著,滾向河中,我趁勢跳到鍾裡,無聲無息的沒入河水。
沉重的大鐘帶著我直直的墜向河底,速度飛快,這個月份,又是大河一年四季中水量最充沛的時候,我屏住呼吸,大鐘觸到河底淤積的泥沙中時,開始急速的旋轉,泥沙一下被捲動起來,王鍾急速的下潛,一直鑽到泥沙的最深處,大鐘一動,河底頓時被硬擠出一個口子,王鍾帶著我嗖的鑽入這個裂口。
目光透過眼睛外面蒙著的一層膜,清楚的看到河底最深處的裂口下面,是一片我想都想不到的空洞。那一刻,我想起了當時在河底漩渦下方目睹到的情景。
入眼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淡淡的白光,大鐘墜到白光上方的時候,那股無形無質的力量像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但是大鐘裡鑲嵌的七隻斷手一陣轟鳴,銅鐘轟隆一下穿透了那層如同無法衝破的阻礙,沒入無盡的淡光中。
隔著一層淡光,下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一旦穿透它,情況立即瞭然。我看到淡光的下面,是一片好像隨著大河走向而延伸出去的中空的地脈,眼前五光十色,氤氳的霧氣中,一道一道複雜的紋絡相互交織,就好像羅盤上的紋路一樣。無數的紋路如同烙印在了大河之下的地層中,延綿不盡。
我站在王鍾裡,望著眼前的一幕,漸漸皺起了眉頭。那些紋路交織的密密麻麻,根本分佈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然而如果大眼望去,整片中空的地脈裡,像是被畫上了一幅抽像又巨大的圖。
一幅圖?我根本不知道這片中空的地脈到底有多長,有多大的範圍,但是那些紋路密佈,讓抽像的圖一直延伸到視野的極限之外。
看著這些,我想起了一年之前剛剛跟老鬼相遇的時候,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橫亙大地的大河,其實是人開出來的。當時我知道的事情太少,怎麼都無法理解老鬼的話,然而此時此刻,我腦海中不由自主的聯想到了一幕臆想中的情景。
禹王治水,治的並不是水,而是水底的東西。當年洪水滔天,禹王引流入河,可能就是為了用一條大河去鎮住地脈中的這幅如同畫卷一樣的紋路群。我不敢冒然從王鍾裡跳出來,努力的繼續觀察,想要看看這些紋路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麼巨大的圖,不可能是人一筆一筆畫出來的。
緊接著,我的目光遲滯了,那一道一道扭曲不定的紋路,猛然看上去像是雕刻在地脈中的,然而再三觀察,就會發現,那些紋路,其實只是一股氣,一股肉眼可以分辨出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