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一股一股有形的氣凝聚成的紋路圖案,我又一次惶恐無知,心底隱約的泛起了一片森森寒意,這些東西,就是大河河底真正的秘密所在嗎?它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禍患?那顆井底蓬勃的心臟,還有從鏡兒湖飛出的斷臂,可能都不算什麼,老學究說過,就連蚩尤也不能說是災禍的根源,他後面的東西,才是最可怕的。
整片中空的地脈中除了這股氣,彷彿什麼都不存在了,王鍾帶著我從地脈間最少前行了有兩三里地,紋路不絕,卻始終無法察覺出別的,我有一種預感,河鳧子七門的先輩成百上千年停留在大河灘,跟不同的人糾纏爭鬥,或許為的全都是河底這片隱埋在地脈中的脈絡圖案,可我看不出端倪,現在可能還不是圖窮匕見的時候,我很不甘,卻沒有別的辦法,在地脈中逗留了片刻,隨著王鍾浮出水面。
爹他們迎上來詢問,我如實說了,儘管心裡充滿了疑惑,但轉念想想,這是大河最深處的隱秘,如果輕易能夠知道謎底,那也就不算什麼秘密了。
我們回到賽華佗那裡,相聚的時間太短暫,爹和龐狗子他們都要離開了。連著幾天到處奔波,隱隱覺得有點疲憊,老鬼甦醒,讓我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下,晚上安安生生睡了一個囫圇覺。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朧朧中,感覺有人在喊我。
「子辛,醒來,醒來……」
子辛這個稱呼在我的心裡越發變得敏感,聽到這陣呼喊聲,一下子就從夢裡甦醒了,睜開眼睛的第一刻,我看到窗戶外面的天剛濛濛亮,但是第二眼掃過身旁時,目光頓時呆住了。
一個身姿曼妙到無以復加的窈窕身影,正靜靜的站在我的床邊,她是個女人,像是上天親手賜予世間的一個奇跡,她的臉龐上裹著一片輕紗,儘管面容看的不那麼清楚,然而那種風華絕代的氣息卻繚繞身前。
她的額頭在隱隱發光,淡光透過皮膚,能看到她的額骨像一塊凝脂美玉,美玉後面,一個漩渦般的印記隱隱旋轉。
不知道為什麼,我呆住了,說不上是訝異還是震驚,怔怔的望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這個完美到沒有瑕疵的女人同樣在凝視我,她的眼睛明亮,我能感覺到她的嘴角掛著一絲笑容,彼此對視了片刻,她輕輕伸出手,在我的臉龐上撫摸著。
陡然間,我晃了晃腦袋,眼前這片如同幻夢般的幻象轟然消失了,窗外的天依然濛濛亮,那個風華絕代的身影剎那無影無蹤,我看到靈靈不知道什麼時候爬到我的床邊,正咿呀咿呀的伸著小手,在我臉上摸來摸去。我說不清楚心裡的感受,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在別的孩子身上,足以讓人瞠目結舌,但是在靈靈身上,又有什麼不可能的?我伸手把她抱起來,又回想著之前幻象中那道沒有瑕疵的身影。她是誰?她的額頭上和我一樣,有一塊閃亮的額骨,有一道漩渦般的印記。
正在思索間,我感覺一股若有若無的轟鳴從某個未知角落中一下傳到耳邊,那道聲音如同貼著大地席捲了百里千里,窗外剛剛開始朦朧亮起的天驟然間一閃,一道雷霆籠罩了天地,但是卻無聲無息,只有那片閃亮的雷光一瞬即逝。
懷裡的靈靈猛然扭頭,一動不動的望著窗外,耳邊的轟鳴持續了片刻,漸漸消失了,那聲音像是一片翻滾的浪潮。我不知道聲音從什麼地方而來,但靈靈好像完全被這道聲音吸引住,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望了許久。等到她回過頭的時候,嘴裡咿呀咿呀的喊叫聲中,夾雜著一個一個含糊的音節。
「你在說話?」
「咿呀,子辛……鎮住那顆心……鎮住那顆心……」靈靈不斷揮舞著小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她來回重複了幾遍,我終於聽清楚了那段模模糊糊的話,一時間,我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靈靈已經恢復了常態。
鎮住那顆心……就那麼一轉眼的功夫,我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河底石門的井中,一對陰陽魚還有七門老祖爺真身所鎮壓的蓬勃的心臟。靈靈說的,是那顆心嗎?那顆井底的心曾經帶給我極大的震撼,此刻,一得到提示,我就再也無法淡定,毫無疑問,可能因為某些原因,井底的那顆心,快要鎮壓不住了。
我心急火燎的爬起來,爹和龐狗子離開了,彌勒要留下來照顧剛剛甦醒的老鬼,身邊沒有能幫忙的人,但是我只覺得事情太過緊迫,當時也顧不得想那麼多,孤身一人就打算從這裡出發。老蔫巴他們攔不住,我帶著一些東西轉身就走,剛剛走出去幾步遠,身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哭聲。我沒有回頭就聽得出,那是靈靈的哭聲。
那哭聲稚嫩,但聽著有種極度的傷感和悲哀,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過頭。回過頭的那一瞬間,我的視線彷彿又恍惚了,我看見那道風華絕代的身影就在身後矗立著,她的臉龐上沒有喜,沒有悲,看似波瀾不驚,然而她的目光裡,卻有一片掩飾不住的失落和哀怨。
那是一片讓人的心都能粉碎的目光,目光讓我猶豫,徘徊,我混亂了,真的不知道該調頭就走,還是該回去撫慰她。
人生的許多困苦,矛盾,全都來自抉擇。抉擇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難以面對的難題,抉擇會讓人放棄一些東西,儘管不捨,卻仍要放棄。我忍不住想要回身走回去,然而心念一轉,又想到了很多很多人。我熟悉的,陌生的人,就像大河兩岸無數碌碌奔波的平凡的生命一樣。
我的心,頓時硬了,硬的和石頭似的,我顧不得再多看,再多想,咬牙不再回頭,朝著遠方的路,一口氣就狂奔出去。靈靈的哭聲依然在耳邊迴盪,直到跑出去很遠,哭聲才算最終消失。為了快一點趕路,我走的是水路,大河水位一漲,流勢迅猛,河裡的船少了,一路走的很快。大概有兩天時間,暢通無阻的前路猛然被阻住了,船家撐著船,朝遠處的河面望了望,對我道:「咱們先避一避吧,前頭像是有人在斗架哩。」
那時候的大河灘還比較閉塞,靠水吃飯的人很多,因為利益關係,采砂淘水之間時常都會發生摩擦和械鬥,經常行船的人見怪不怪,一般只要不摻合進去,就不會被牽連。聽了老船家的話,我也抬頭看了看,遠處的河面上有一大三小四隻船,大點的船明顯是被攻擊的目標,已經被團團困住,硬擠著想朝前衝,但是始終讓三隻小船堵截,難以逃脫。
我有事情在身,本來不想管那麼多閒事,可是看了幾眼,猛然在大船的船頭看見一縷亮黃的布條子,現在這年月走水行船不可能和舊社會一樣,船頭扯著大旗,但一看這縷亮黃的布條,我就知道,那是金窯獨有的標記。我想了想,跟金大少的交情那麼好,當時也幫過我們大忙,現下金窯有了事,不能眼睜睜看著不管。
我也不想聲張,趁著老船家不注意,無聲無息的下了水,水性已經完全純熟,再加上身上的力氣大了,一口氣潛出去很遠,中間連換了幾次氣,等到再次露頭的時候,已經穿過三隻小船的包圍,到了大船的船邊。
這一冒泡,頓時就看到小船上有人翻身下水,靈活的像是一條魚,手裡拿著工具,一伸一張之間,能發現這人的耳後,隱約有一片龍鰓。大河灘上的龍鰓基本都是孟家的後人,只遺留了龍鰓,但是身上沒有命圖。龍鰓明顯是想把大船鑿沉的,金窯的人估計也發現不對勁,在我露頭之後半分鐘時間裡,船上猛然探出一顆油頭粉面的大腦袋。
很久不見,金大少還是那副把家敗光了都不帶心疼的熊樣子,伸著頭破口大罵,但是轉瞬間看到我,臉上頓時驚喜交集。我衝他笑了笑,一頭扎進水裡,在船下頭揪住龍鰓,沒有人能比龍鰓更通水性,不過現在的我跟過去不同,就在水裡硬生生卡住對方的脖子,死死擰住他不放手,三五下就制服了,提出水面。大船上隨即垂下繩子,我一手抓住繩子,一手提著已經昏死過去的龍鰓,蹭蹭的上了船。
這一上船,我看到了金大少,還有他表哥金大膽。雙方交情深了,客套的話就不多說,金大少在我胸前擂了一拳,算是打招呼。
「這是怎麼回事?」我望著下頭三隻小船,小船上有孟家的人,明顯就代表著三十六門乃至他們背後聖域的勢力。金窯歷來奉行誰都不得罪的原則,不跟三十六門還有排教的人聯盟,但同樣也不敵對。
「你說這些人?」金大少一提這個就顯得火大,罵罵咧咧道:「我戳他八輩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