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撈屍詭事

  我姓拓跋,單名一個孤字。

  拓跋孤,很冷傲的一個名字。

  拓跋,是源自鮮卑族的一個姓氏,相傳為黃帝后裔。

  據說我們拓跋家在北魏時期還是皇親國戚,後來隨著歲月的流逝,朝代的更替,族人自是分崩離析,流離顛沛。後來我們這個家族的先祖也不知怎麼流落到了三門峽的河子村,從此在黃河邊上世代居住下來,所以我們對於黃河有著深厚的感情。

  我不知道祖上是什麼時候進入黃河撈屍人這個行當,我只知道黃河撈屍人這門手藝傳到我爺爺那代就沒有繼續傳下去。爺爺本來是準備把這門手藝傳給我爸爸的,結果我爸在一次出船的時候發生事故,過早地離開了人世,留下幼小無知的我,還有我那傷心欲絕的媽媽。爸爸的死帶給媽媽沉重的打擊,媽媽整日鬱鬱寡歡,兩年以後也撒手人寰,跟隨爸爸而去。那時候我還只會牙牙學語,是爺爺一把屎一把尿將我拉扯大的。因為我沒有爸媽,所以爺爺給我取名叫拓跋孤。

  我小的時候因為家中無人照顧,所以爺爺每次出船的時候都把我帶在身邊。

  我記得七歲那年的暑假,我跟著爺爺一起出船。當天爺爺接到了一門生意,上游的盤石村有個小女孩溺亡,小女孩的父母托人請爺爺出船幫助打撈。

  出船之前,爺爺帶上一隻大紅公雞,斬掉雞頭,把雞血灑在甲板上,嘴裡唱著調調古怪的祭詞:「敬愛的大王喲……你要保佑你的子孫喲霍……你是不朽的神吶……你讓遊蕩的魂靈都回去吧……讓一條平安的黃河古道給我們吧……咿呀喲……咿呀喲……」

  我也跟著跪在爺爺身旁,學著他的腔調像模像樣的唱了起來。

  一曲唱罷,將點燃的香燭插在一碗雪白的糯米裡面,把雞頭擺放在船頭正中的位置,對著雞頭虔誠地拜了三拜,然後把插著香燭的糯米和大紅公雞一塊兒沉入黃河。

  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撈屍人在出船之前必須要先祭拜黃河大王,方保平安無事。

  夏天的太陽很毒,曬得人熱辣辣的疼。我們的撈屍船是那種烏篷小船,爺爺讓我躲在烏篷裡面納涼,自己抽著旱煙坐在甲板上,一動不動地盯著河面。爺爺皮膚黝黑如炭,這都是長年累月被太陽暴曬的緣故。

  我們是午後出的船,一直到傍晚時分,終於發現了那個小女孩的屍體。小女孩的屍體已經被泡漲了,身上的衣服大概被河水沖走了,光溜溜的,就像漂浮在河面上的一頭小白豬,在河水裡載浮載沉。

  爺爺划著小船過去,取出撈屍網,全神貫注地看著漂來的女孩屍體。那張撈屍網據說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形狀跟網勺差不多,一根用桃木削成的長桿,桿上纏著一張黑色的大網。撈屍網不知經過多少撈屍人之手,把手的位置都已經被磨得烏黑發亮。桿身上雕刻著很多奇怪的紋飾,聽爺爺說是鎮屍紋。

  而且那張大網可不是普通的網,是用處子之身的少女頭髮編織而成,然後在黑狗血裡浸泡三天三夜,最後在太陽下暴曬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只有用這種方法編織的撈屍網,才能克制住死屍身上的煞氣,以免在撈屍過程中發生恐怖的屍變。

  小女孩的屍體被滔滔黃河水推送著,迅速逼近我們的烏篷船,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只見爺爺把撈屍網高舉過頂,漂亮的甩了個弧,然後眼疾手快,一下子就伸入水中網住了女孩的屍體。緊接著,猛地向上一提,小女孩濕漉漉的屍體就被撈出水面,放在一張黑色的草蓆上面。

  一股濃烈的屍臭撲面而來,我不得不捏住鼻子。

  爺爺對於屍臭味已經是見怪不怪了,他蹲下身來仔細看了看那個小女孩,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這麼小的女娃子就走了,真是造孽啊!」

  爺爺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符,符上用硃砂畫著紅色的符咒,我認得這種黃符,這叫定屍符。每次撈屍之前爺爺都要事先準備幾張,據爺爺說定屍符有定屍的功效,預防死屍突發屍變。

  啪!

  爺爺把定屍符貼在小女孩的額頭正中,然後伸手抓住草蓆的兩個邊角,迅速向前翻動,手法嫻熟地將女孩的屍體裹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烏篷裡面,避免在烈日下暴曬。

  雖然死屍我見過的不少,但我畢竟年紀還小,這樣一具死屍放在我的身旁,我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催促著爺爺收工回家。

  其時已是月影西斜,爺爺划著船往家裡走,這門營生比較忌諱在夜裡撈屍,因為死屍在夜晚的陰氣很重,容易「沖煞」,所以黃河撈屍人通常都會在日落之前收船返航。

  爺爺哼著小曲,慢悠悠地搖著櫓槳,小船在水面劃開波浪,發出嘩嘩聲響。

  他的心情比較好,今天的撈屍非常順利,能夠把小女孩的屍體交還給她的父母,也算是功德一件。

  突然,一陣嗚嗚咽咽的哭泣聲飄蕩在河面上。爺爺停下櫓槳,凝神傾聽,發現那聲音幽怨婉轉,如泣如訴,彷彿近在咫尺,又彷彿遠在天邊,飄渺的不像是活人所發出來的。

  我原本靠著烏篷打盹,此時也被這哭泣聲給驚醒了,小心肝撲撲亂跳。

  抬頭四望,茫茫河面除了我們這艘撈屍船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船隻,這古怪的哭泣聲是從哪裡傳來的?難道這聲音是……從河裡傳出來的?

  我有些害怕地看著爺爺,爺爺沉著臉,一言不發,開始用力搖動櫓槳。

  誰知道,那詭異的哭聲竟然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嘈雜,彷彿有許許多多的人在河底哭泣,哭聲非常的淒涼悲慼,都快把人的心腸給哭斷了。

  我彷彿隱隱能夠聽見,那些人哭著叫喊:「餓呀!我們好餓呀!」

  就在這時候,更離奇的事情出現了,這片水域竟然變成了血紅色。血水裡出現了許多漩渦,一隻隻白色的手骨從漩渦裡面伸了出來。

  眼前的恐怖景象嚇得我魂不附體,扯著嗓子就哭了起來。

  「娃子,別怕!」爺爺從衣兜裡掏出一枚銅錢塞在我的手心裡。

  那枚銅錢年代久遠,上面銹跡斑斑,還有暗綠色的銅花兒,就像蘚一樣,很難看。銅錢中央有個方孔,方孔中央纏繞著一條已經變色的紅繩,拿在手裡冰冰涼的。我也不知道爺爺給我這枚銅錢做什麼。因為極度的恐懼,所以我緊緊握著銅錢,眼淚就順著臉頰大顆大顆往下掉。我清楚地感覺到,我的身子在發抖,而且抖得很厲害。

  爺爺敞開衣襟,呼呼地搖著櫓槳,把那櫓槳搖得就跟風輪似的。但奇怪的是,無論他怎樣用力,我們的撈屍船都被河底的漩渦拉扯著,一直在水面上打轉轉,根本無法駛出這片血紅色的水域。

  我驚懼地看見,大團大團的頭髮絲從船底漂了出來,噁心而又詭異。水中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頭髮絲?我無法去思考這個問題,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裡,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更為詭異的是,那些頭髮絲就像有生命的常春籐,竟然沿著船舷兩邊爬了上來。密密麻麻的黑絲看得我頭皮發麻,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爺爺……爺爺……」我害怕得全身發抖,不知所措地望著爺爺。

  爺爺的臉色愈發凝重:「娃子,我必須下水一趟,你坐在船裡千萬不要亂動,待會兒不管看到什麼或者聽到什麼,都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明白了嗎?」

  我咬著嘴唇,使勁點了點頭。

  「好孩子,別怕!」爺爺一把扯下外衣,翻身扎入了血水瀰漫的河裡。

  天色越來越暗,河面上刮起了晚風,我抱著肩膀瑟瑟顫抖,此時的撈屍船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哦,不,還有那具小女孩的屍體。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小女孩的屍體就在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雖然裹著草蓆,但我一眼就看見小女孩那張極其慘白又極其浮腫的屍臉,她的五官都已經浮腫變了形,不斷有泥沙從她的鼻子耳朵裡流出來,夜風把那張定屍符吹得嘩嘩響。我總覺得她好像在對我笑,我不敢再看,趕緊扭過頭去。

  剛才那些詭異的哭聲聽不見了,水面下一片死寂,爺爺自從下水之後就再也沒了聲息,甚至連他的影子都看不見。我害怕地想,要是爺爺死在了河底,那我該怎麼辦?我只有爺爺一個親人,我不能沒有爺爺在身邊啊!越想越是悲苦,到後來又忍不住撲簌簌的掉下淚來。

  就在這時候,死寂的河底卻突然傳來匡匡噹噹的銅鑼聲響。

  我猛然一驚,緊緊趴在船舷邊上,伸長脖子朝河底望去。

  但是河水一片渾濁,水裡好像還罩著一層黑氣,饒是我瞪大眼睛,也無法看見河裡的景象。

  不知道過了多久,銅鑼聲響終於消失不見了。

  河裡的血水也漸漸散去,一輪彎月斜掛在蒼穹,我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濕透了。
《黃河撈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