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因禍得福

  正當大廳裡眾人驚愕之時,人群中擠出一個老頭,揚手「啪」地給了徐德成一個響亮耳光,怒斥道:「混賬東西,你兒子小不懂事,你一大把年紀了也不懂事跟著起哄嗎?這事明擺著就是犁頭無理取鬧,你給我拉回去狠狠地打,好好管教一下!」
  這個老頭六七十歲,刀削臉,鷹鉤鼻,山羊鬍子,帶著幾分儒雅和陰沉,頗有古代紹興師爺的風範,正是徐姓的族長、徐德成的父親徐壽來。
  徐德成捂著臉,眼中凶光一閃之後就低下了頭:「是,是,我錯了。」
  徐壽來喝了一聲:「還不給你姨婆賠禮道歉!」
  徐德成心不甘情不願,卻不得不給我太婆鞠躬:「姨婆,對不起。」說完轉身就走,怕他父親再給他難堪。
  徐壽來賠著笑臉,向我們這邊連連拱手:「姨媽,許家各位老少,還有各位鄉親,都是我管教無方,家門不幸,鬧出這麼大笑話來,讓大家見笑了。親不親,故鄉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什麼話好好說,千萬不要出手傷人。各位親友為了我的家事受了傷,我實在慚愧,所有治療費用我來出,之後我再到各家賠禮道歉,看在我一點薄面上,大家就都回去吧。」
  薑還是老的辣,這話說得軟中帶硬,卻又滴水不漏。他指明了這是他的家事,別人不要插手;貌似他把所有過錯都攘到了身上,實際上他的話中沒有絲毫認錯的味道,「出手傷人」四個字更是指責我出手太狠把同村人打得這麼慘了,然後又由他出醫藥費做好人。至於他打兒子逼兒子認錯,完全是在演戲,目的是為了我不會把錄音公佈出去。
  接著徐壽來又向我太婆道歉,相互客氣幾句,姓徐的人扶的扶,背的背,迅速撤退。作為當事人的張靈鳳一直站在後面,這時又變成軟弱怯懦的模樣,一臉憂慮。我本想安慰她幾句,我爺爺卻很生氣,瞪了我幾眼扯著我走了。
  一路上大家都默不作聲,到了家爺爺拿了一條大棍子便要打我:「我打死你這個惹禍精,病剛好就給我惹禍……」
  冷不防太婆一枴杖先敲在爺爺手臂上,罵道:「你打他做什麼?我還能喘氣,輪得到你來做主嗎?」
  爺爺愣在那兒,太婆道:「今天承業做得對,打得好,換了我年輕幾歲,也會這麼幹!」
  一家人愕然,我卻大喜:「太婆英明,太婆萬歲!」
  太婆一枴杖打到了我大腿上,不過並不是太重:「我打你這個得意就忘形的東西,你錄音了暗中拿到縣城交給他領導就行了,當眾說出來做什麼?怕人家不夠恨你是不是?須知凡事留點迴旋的餘地,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剛才要不是徐壽來出面,徐德成暴怒之下極有可能跟我們拚命,一旦雙方混戰,把我太婆打傷了,我就成千古罪人了。其實我不抖出錄音的事,太婆也能鎮住局面,殺手鑭拿在手裡隨時可以使用;當眾抖出來了,逞一時威風,卻徹底激怒了徐家,他們一定寑食難安,會千方百計來對付我,這是給我自己埋下定時炸彈了。
  我扯住了太婆的手,露出無恥笑臉:「我吃的米還沒有太婆您吃的鹽多,沒有經驗啊,太婆您一定要多教教我。您老就是楊門女將,佘太君再世,有您掛帥坐鎮……」
  太婆沒好氣甩開了我的手:「我老了,還能活幾年?都是不成器的東西,不說你們了,都睡覺去了。」
  太婆說完就向她的臥室走去,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惹出了這麼大的風波,不開家庭會議好好研究一下對策,能睡得踏實嗎?我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顯然都對太婆縱容我很不滿意,但又不能再打我罵我,只能一個個唉聲歎氣,一臉憂慮地走了。
  我們家以前靠手藝吃飯,多少還有一點人脈,現在沒當木匠了,只是最普通的農民,既不富有也沒勢力。我爺爺這一代和我父親這一代,都沒有人像我太婆一樣能鎮得住場面,而太婆年歲已高,不可能一直當頂樑柱,可以說是家道中落,日漸式微,根本不能與徐家對抗,他們怎能不憂心?
  我進了自己房間,拿出手機播放錄音,結果大失所望。山寨機就是山寨機,此蘋果非彼蘋果,錄音效果本來就差,隔著一層褲袋,現場雜吵,距離又遠,裡面只有我的聲音能聽清,徐德成的聲音大部分都聽不清楚。
  拿著沒用的證據,卻觸痛了徐家的神經,我終於深深體會到了太婆的智慧,我要是留一點餘地,就不會有這個麻煩了。
  懊惱了一會兒,我又高興起來,別人並不知道我沒錄到啊,還是能捏住徐德成的命根子。今晚關鍵中的關鍵,是我沒有被人打趴下,而是我把別人打趴下,否則結果就完全不同了。可是我怎麼會突然擁有了一身神力呢?
  當時只有張靈鳳站在我後面,應該是她碰了我一下,而且她那時是在通靈狀態,難道是她師父給了我神力?這麼看來張靈鳳的師父也是支持我的,還有太婆也支持我,我不是孤軍奮戰,我怕誰來著?
  我胡思亂想,毫無睡意,直到下半夜才睡著,醒來時竟然聽到了徐壽來的聲音,幾個人正在我家客廳裡說話。
  老傢伙一口一個姨媽叫得親熱無比,好像我太婆真是他的姨媽一樣,簡直到了厚顏無恥的地步。徐德成也在,非常誠懇地向我太婆認錯,承認昨晚是徐廣義帶了人埋伏我,都是年輕人不懂事又衝動,請求原諒之類。
  看樣子他們經過一夜思考研究,沒有把握阻止我公開錄音,萬一這份錄音公開,徐德成的前途就沒有,那麼面子都沒了,勢力也沒了,他們徐家受不了這個打擊,所以只能服軟。
  我太婆很不著調地跟他們打太極,說了半天才說這事是我引起的,還是得由我來解決,她一個老太婆也管不了年輕人了。於是我媽來催我起床,這時才早上六點多,通常情況下我是不會這麼早起床的,況且昨晚有些亢奮睡得太遲。
  我磨磨蹭蹭打著哈欠走到客廳,我太婆和爺爺陪著徐壽來和徐德成坐著,其他人迴避了。見我出來,徐壽來不動聲色,徐德成卻有些尷尬:「承業啊,昨晚我喝了點酒,說話有些衝動,酒後失言,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比我爸大了幾歲,出於禮貌我喊他伯伯,我笑嘻嘻問:「徐伯伯喝了幾瓶啊,啤酒還是白酒?」
  徐德成的臉僵住了,我太婆假咳一聲,對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不許胡鬧,以和為貴……估計她昨晚就想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難怪優哉優哉地去睡覺。
  既然太婆發話了,我只能遵守,秉承太婆做事要留餘地的精神,這一次我也不要求太多了。我說:「實際上昨晚我沒有上傳到互聯網,也沒有給任何人聽過,只有我自己聽過。過去的事就算了,不管誰有理誰沒理,我都不計較,但是要我刪了這段錄音,你們也得拿出點誠意來。」
  徐壽來微笑著說:「你說,能辦到的我們盡量辦到。」
  我豎起了右手食指:「第一,你們以後不能干涉張靈鳳的任何事,她是我同學,還是我救命恩人,欺負她就等於是跟我過不去。」
  徐壽來立即道:「當然,當然,從她走出徐家那天起,她就不是徐家的人了,她的任何事都與徐家無關。」
  我豎起了中指:「第二,既然是誤會,以後你們不能打擊報復我和我家裡人。」
  「當然,當然,本來就應該這樣。」徐壽來連連點頭。
  我笑了起來:「沒有了,就這兩條,但是我怕時間久了,大家會忘記,不如拿一張紙寫下來?」
  徐德成皺起眉頭,臉現怒容,但不敢開口。徐壽來瞇起了眼睛,猶豫了幾秒鐘:「可以,我來寫,借筆墨一用。」
  我爺爺急忙去找筆墨,不一會兒就拿了一張紅紙,一支毛筆和一瓶墨水出來。徐壽來鋪好紙張,提筆沾滿墨水,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寫得一手好字。其文如下:
  本人徐壽來,家中長子徐德成收養一女名叫張靈鳳,因父女關係破裂,已經斷絕父女關係,張玉鳳今後一切行為與徐家無關,互不相欠。本人之孫與許慶良之孫曾因誤解發生衝突,然同鄉鄰里,理當和諧共處,友愛互助,兩家不能尋仇滋事,再起事端。立字為證。庚寅年五月十四日。
  我的主要目的,是要讓他們家不再刁難張靈鳳,打擊報復的事我並不是很怕,現在前者已經寫得很清楚,後者雖然有些含糊,我也沒提意見。我太婆和爺爺都看了一遍,表示沒問題,徐壽來在後面簽字畫押。
  我拿出手機,調出錄音播放,徐家父子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耳朵,結果裡面只有我的聲音,和附近幾個人叫罵爭執的雜音,徐德成的聲音只有幾句能隱約聽到。徐家父子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們以為我錄到了清晰的錄音,以及前面徐廣義先動手打我的事實,結果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早知道是這樣,他們也不要忍氣吞聲來求饒了。
  我當著他們的面把文件刪了,這樣的錄音本來就沒有多大的價值,沒有偷留備份的必要,徐家父子又氣又怒,卻發作不得,灰溜溜走了。
  這件事以這樣的方式了結,應該說是大獲全勝,但是太婆並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也沒有發表評論。至於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拿著這張紙去給張靈鳳報喜,這回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旁門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