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破譯「蝴蝶公墓」位置的密碼?
6月11日下午14點25分
她已做好了一切準備。
書包裡藏著媽媽留給她的笛子,孟冰雨的筆記本,打印出來的「蝴蝶公墓地圖」,《蝴蝶公墓》詩稿(她特意抄了一稿在家備份)。還有一張最新版的本市地圖,一支手電筒,一副帆布手套,一瓶礦泉水,甚至還有一個小指南針——全副武裝像去野外探險。
出門前手機充足了電,為防下雨又帶了一把小傘。爸爸問她去哪裡,她冷冷地回答:「我回學校去。」
尚小蝶說罷走出了房門。
她的目標是——蝴蝶公墓。
中午已查好路線了,她坐上一輛開往西郊的公交車。透過車窗看著陰鬱的天空,果然雨點落了下來,眼前的城市變得灰濛濛的。她靜靜地坐在靠窗座位上,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像無家可歸的孩子,坐在一張漂流的木筏上,任洋流將自己帶向天涯海角。
五十分鐘後,公車在經緯三路停了下來。尚小蝶幾乎已睡著了,聽到報站才從座位上彈起來,飛快地跑下車門。
這就是經緯三路,她撐起傘眺望四周。遠處可以看到幾棟高樓,但天際線被雨霧蒙住了。馬路這邊是一個外資企業的工廠,許多集裝箱卡車進進出出。馬路對面一片荒野,剛剛拆除了很多房子,地上滿是瓦礫和廢墟,一些拾荒者搭起了小窩棚。
尚小蝶拿出打印好的神秘地圖,在左下角那棋盤狀的方格裡,有一個燈塔的標記。又對照著新版的地圖,這個位置需要繼續往前走兩個路口。她又看看指南針的方向,不需要其他交通工具了,只要信任自己的雙腿就行。中學時體育項目惟一好的就是長跑,所以走路是最不害怕的。
一直往前走了幾百米,但始終都未出現「黃泉九路」的路牌,怪不得孟冰雨也沒有找到過啊。再仔細看看地圖,那座「燈塔」似乎在一條分岔的線上。再仔細看著新版地圖,卻沒有標出這條分岔。
根據野生詩稿的第六行「是否看見黑夜中的海岬」——這句話是否另有所指呢?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忽然看到旁邊有個工廠的大門,裡面早已經殘破不堪了,只剩下一條雜草叢生的荒路,許多車子把這裡當做臨時停車場。大門上掛著一塊幾乎剝落的牌子——「海角燈泡廠」。
小蝶覺得這個廠名很奇怪,又反覆默念了幾遍,忽然茅塞頓開了:「海角」就是海岬嘛!而「燈泡」明擺著和「燈塔」是一個意思嘛!
「黑夜中的海岬」「波塞冬孤獨的燈塔」=「海角燈泡廠」!
密碼詩與地圖還有實地環境完全相匹配,「蝴蝶公墓」的鑰匙終於抓在她手上了。
她興奮地跑進了工廠大門,其實這家工廠早就被拆光了。沿著廠裡的路走了數百米,一直走到工廠的後門,才看到了那塊孤獨的路牌。
「黃泉九路」
尚小蝶揉了揉眼睛,這回不再是夢境或幻覺了,「黃泉九路」四個字如此真實,像雕塑般矗立在荒草叢中。淒風苦雨正落在它的身上,等待第N個不速之客的造訪。
這也是「蝴蝶公墓」網站裡的那個路牌,幾乎彎曲變形的鐵桿子,牌子上早已銹跡斑斑,在風吹雨淋中苟延殘喘著。
她念出了野生詩稿的第七、八行——
波塞冬孤獨的燈塔
正在時光的折磨下銹蝕
「波塞冬」是古希臘神話裡的海神,他的燈塔無疑就是眼前「黃泉九路」的路牌,「正在時光的折磨下銹蝕」不正是銹跡斑斑的路牌寫照嗎?
小蝶推測這裡本來叫「黃泉九路」的,後來因為工業區的改造等原因,路面換成了現在的「經緯三路」,而這塊路牌由於種種原因,還保留在這個工廠裡面,就成了發現「蝴蝶公墓」的燈塔坐標了。
一年前的那個雨夜,孟冰雨他們的車子,因迷路而誤入了這家工廠大門。可能當時天太黑了,司機還以為這是一條馬路了,當他要從這個後門開出去時,意外地見到了這塊路牌。這就是撞車視頻裡出現「黃泉九路」的原因!
再看《蝴蝶公墓》詩稿中間的幾行——
最後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傑裡科第九大道
聽女巫在海底呻吟
筆直!筆直!筆直!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小蝶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個情報員,正在破譯一封絕密電報中隱藏的密碼。
「最後的光芒」顯然是指「燈塔」發出的光,「照亮傑裡科第九大道」又是什麼意思呢?「傑裡科」是今天巴勒斯坦的一個城市,在《聖經》的時代就多有記載,「傑裡科大道」正通耶路撒冷,那「第九大道」或許就是「黃泉九路」?
再看「聽女巫在海底呻吟」,大概就是某種靈異的指示,「筆直!筆直!筆直!」——這既是「女巫」給我們的暗示,也是「燈塔」光芒照射的方向。
於是,尚小蝶按照這個指示出發了——從「燈塔」也就是「黃泉九路」路牌,走出工廠後門筆直往前,穿過一條空曠寂靜的馬路,前面又是一條筆直的道路。
筆直!筆直!筆直!
女巫正在向她召喚。
尚小蝶再也無所畏懼了,撐著傘徑直向前而去。路邊不是廠房就是工地,幾乎沒什麼商店,也看不到幾個行人。人行道上坑坑窪窪,小心地繞過幾個水塘,彷彿走在另一個星球上。
越往前走越荒涼,現在幾乎已渺無人煙了。小蝶加快了腳步,必須在天黑前找到目的地。突然,短信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原來是雙雙發來的短信——
喂,你在哪裡?我們不是說好了下午四點在學校門口見的嗎?
6月11日下午16點30分
「這個WOW又跑哪兒去了?」
陸雙雙放下手機,站在S大的校門口,焦慮地向四周張望。正好看見莊秋水背著大包,撐著傘跑過來了,她趕緊向前揮了揮手。
莊秋水走過來疑惑地問:「你怎麼站在這裡?等人嗎?」
「是啊,說好了四點鐘和尚小蝶在這會合的,但等了半個鐘頭也沒見她蹤影。」
「你給她打電話了嗎?」
「剛發了短信問她。」雙雙歎了一口氣,退到校門裡的屋簷底下,「誰讓小蝶是我最好的朋友呢。但她總是讓我不放心,特別是最近一直悶悶不樂的。」
莊秋水眉頭立即跳了一下,他本想說昨天和小蝶見過面了,但怕引起雙雙的誤會,話到嘴邊又嚥回去了。他只能試著問:「她到底發生什麼了?你一定知道的。」
「啊,這個——」雙雙忽然想起答應過小蝶要保密的,「這個我也不清楚啊。」
這時她的短信鈴聲響起來了,雙雙低頭一看:「是小蝶回的!」
然後雙雙念出了小蝶回的短信——
對不起,我在黃泉路
陸雙雙讀完這條短信,兩隻手都抖了:「黃泉路?天哪!那不就是死了嗎?」
「給我看!」莊秋水馬上接過她的手機,神情也緊張了起來,「不可能,這不可能!」
「小蝶死了嗎?這是幽靈發來的短信嗎?」
莊秋水搖搖頭:「不,也許她真的找到了——趕快打電話吧!」
雙雙點點頭,顫抖著撥打了小蝶的號碼。
鈴聲響了好久,才聽到小蝶有氣無力的聲音:
「喂……」
6月11日下午16點40分
黃泉路。
尚小蝶接到了陸雙雙的電話,只聽到電話那頭焦急地說:「WOW,你到底在哪裡啊?」
「我不是回復你了嗎?黃泉路。」
電話裡似乎還有男人聲音,接著是雙雙顫抖的話:「你快回來吧,千萬別留在那個地方!」
「不,我很快就要找到蝴蝶公墓了。」
那頭傳來更強烈的恐懼:「你說什麼?不是開玩笑吧?」
小蝶的聲音異常冷靜:「雙雙,我從不騙你。」
「你別嚇我啊WOW,那個地方是絕對不能去的!」
「放心,親愛的,我會平安歸來的。」
她就像去超市買瓶酸奶般鎮定。電話裡繼續傳來雙雙的叫嚷,但小蝶已把手機掛斷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黃泉路上瀰漫著荒涼的氣味,在這霏霏的小雨中愈加朦朧。
筆直向前——又一個十字路口了,如一道溪流障礙,她輕鬆地涉渡了過去。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到了,左邊是個建築工地,幾棟樓房的基礎已經打起來了。馬路對面則是一道高大厚實的圍牆,不知牆裡有什麼東西。
手機又響了起來,小蝶任憑鈴聲響著而不接。她知道是雙雙打來的電話,但既然已到了這,那就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了。
尚小蝶一路繼續向前走,直到前方出現一條河堤,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蘇州河。
這時她低頭看了看《蝴蝶公墓》詩稿,第十三、十四行——
但不要渡過姑蘇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邊呼吸
小蝶又默念了一遍:「姑蘇城外的小溪?」
雖然,蘇州河以橫穿上海市區而聞名,但顧名思義是發源於蘇州的河流。蘇州古稱「姑蘇」,「姑蘇城外的小溪」自然就是這條蘇州河了!
「但不要渡過姑蘇城外的小溪」,意思就是當你走到蘇州河邊,就請停下不要再過河了。
雨幾乎要停了,烏雲下河水緩緩流淌。對岸也是大片的空地,幾公里外才是一些住宅樓房。高漲的潮水幾乎與地面平行,河底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這條古老的河來自蘇州太湖,將要流入黃浦江匯入長江口,直到被太平洋的怒濤擁抱。
那麼「1999在耳邊呼吸」呢?
尚小蝶隔著馬路向右側眺望。高大的圍牆在蘇州河邊斷裂,緊靠河堤開著一個邊門。
沿著河堤穿過馬路,她來到那道破舊的邊門前。門口掛著塊生銹的路牌——
經緯九路1999號
1999!
心被重擊了一下,本以為詩稿裡的「1999」指的是1999年,沒想到卻是這個門牌號碼!
是的,經緯九路1999號正在耳邊呼吸。
蘇州河,1999號,完全與《蝴蝶公墓》詩稿裡的描述相同。
邊門用鐵柵欄封了起來。但有一處柵欄露出缺口,正好可容一個人彎腰鑽進去。尚小蝶把背包扔進門裡,蜷縮身體鑽了進去。
門裡是一大片瓦礫荒野,她把雨傘收進包裡,一步一頓向前走去。左手是蘇州河的堤岸,黃昏時河風漫漫捲來。四周是如此寂靜,彷彿一下子脫離了城市,來到某個考古遺址。
這裡原來是個工廠,蘇州河邊正好水運便利,貨物可以直接從碼頭卸下。現在廠房差不多都拆光了,只留下些殘垣斷壁。一根高聳十幾米的煙囪,還孤零零地矗立在蘇州河邊,象徵著一個已經逝去的工業文明時代。
面對這滿目瘡痍的情景,小蝶念出了詩稿的第十五、十六行——
機器與馬達將我們吞噬
黑色煙霧飄出神的手指
雖然沒看到「機器與馬達」,但考慮到這首詩是1986年所寫,當時這座工廠裡面,一定有很多這種機器設備。那麼「黑色煙霧飄出神的手指」呢?聽起來好像某種宗教的密碼。
「黑色煙霧」?尚小蝶抬頭看到了那根煙囪——是啊,當年這煙囪不是每天噴放著黑色煙霧嗎?至於「神的手指」也迎刃而解了,高大的煙囪直指雲霄,不就象徵著「神的手指」嗎?
詩稿中的這兩句密碼,無疑是在描述這家工廠,特別是那根高高的煙囪,就是最明顯的坐標點。
看來她已離「蝴蝶公墓」越來越近了!
但前方只剩下荒煙蔓草,亂石瓦礫,空無一人,就算是條壯漢也未必敢單獨進入。尚小蝶仔細地環視四周,忽然在右側的野草叢中,發現了一條小徑。
所謂小徑,也只能容一人走過而已。兩邊全是一米多高的草叢,好似走進北方的青紗帳。地圖已完全沒用了,只能靠指南針辨認方向,朝東南方向走去。
下午五點,雨完全停了。必須趕在天黑前找到「蝴蝶公墓」,否則黑燈瞎火就出不去了,說不定還有強盜之類的壞人。
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不用看就知道是雙雙打來的,尚小蝶仍然讓手機響著卻不接。工廠廢墟中的小徑彎彎曲曲,回頭再看來時的路,早已被野草覆蓋看不清了。就連進來的邊門也不見了,只有遠處的蘇州河堤——剎那間想起了《千與千尋》,難道等待她的是主題公園外衣下的神隱世界?她連宮崎駿的下一部片名都想好了,就叫《蝶與小蝶》。
突然,小徑前方出現一道圍牆,一眨眼就豎了起來,她猝不及防差點撞上去——該死的!這就走到頭了嗎?
著急地向圍牆兩邊眺望,在左側看到一扇小門。立刻跑到這扇門前,裡面似乎別有洞天。
穿過這道「圍牆裡的圍牆」,尚小蝶終於踏入了死亡區域。
墓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堵牆後面居然是一大片墳墓!那些石頭、磚頭或木製的墓碑,密密麻麻地豎在曠野中,宛如一個個殭屍站隊。
嘴唇都咬得發白了,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墓地,陰冷的風從地下吹起,緩緩拂遍她的全身。
於是,她又一次念出了詩稿的第十七、十八、十九行——
你將背著肉身前往墓地
為古老的十字架釘上釘子
高聲背誦基裡爾兄弟的文字
果然是墓地,密碼已清楚地顯示了,「背著肉身」就是指一個活人的身體。「為古老的十字架釘上釘子」——沒錯,大多數墓碑都是十字形的,顯然是基督教徒的墳墓。
只是她完全不明白「高聲背誦基裡爾兄弟的文字」是什麼意思。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
尚小蝶這才想起時間,只能硬著頭皮向墓地裡走去。雙手緊緊抱著自己肩膀,謹防地下突然伸出一隻枯骨,抓住她的手臂不放。
她發現有一點很奇怪——只看到墓碑卻沒有看到墳頭。再仔細一看墓碑上的字,卻發現全都是洋文,幾乎看不到一個中國字。
原來這是外國人的墓地。
等一等,小蝶忽然想起來了——那天上午,白露說她到了「蝴蝶公墓」,並給她發來彩信的「現場直播」,在那些照片裡也有相同的場景!
就是這個地方!她已經找對了!瞬間,興奮又壓倒了恐懼。
不知來自什麼年代,墓碑上的文字大多模糊不清。有的墓碑乾脆已倒在地上,或斷裂成了兩半。她大膽地跨過一個殘缺的墓碑,只見棺材從泥土裡露出來,差點嚇得她倒地不起。地上甚至還有森森白骨,大概是野狗幹的好事。若天氣再炎熱些,晚上想必會鬼火磷磷?或變成東歐吸血鬼?
尚小蝶下意識地掩住鼻子,好像真有股腐屍氣味——這就是「蝴蝶公墓」?
她失望地搖搖頭,穿過墓地繼續向前走,直到最後一座墓碑。
墓碑後是一棟破舊的老房子。
最後一座墓碑已經碎裂了,在黑色的大理石上,點綴著一個鮮艷的色彩——她看到了那對翅膀。
天哪!是那只蝴蝶!
她趕緊蹲下來仔細端詳,看清了蝴蝶翅膀上的圖案。沒錯,左邊是美女的臉龐,右邊卻是一個骷髏頭。
美女與骷髏的蝴蝶。
它怎麼也會在這裡?幾天之前,正是這只蝴蝶,將她指引到學校的「幽靈小溪」邊,發現了那個神秘書包,隨後將她拖入漩渦之中……
蝴蝶依然不害怕她,悠閒地停在原地。它下面的墓碑上,雕著一個十字架,底下還有一行文字。
接近五點半了,實在看不清那些洋文,便用手機把墓碑上的文字拍了下來。
忽然短信鈴聲響起。小蝶終於看了一眼手機,卻發現不是雙雙,而是莊秋水發來的短信——
告訴我,你在哪裡?
6月11日下午17點30分
莊秋水握著手機,等待尚小蝶的回答。
車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馬路上卻越來越堵,出租車的輪子如龜爬般滾動著。他催促著司機能不能快點,而司機也有些生氣了:「要不然你來開!」
十幾分鐘前,陸雙雙第三次給尚小蝶打電話,但那邊死活不接電話。雙雙越來越害怕,她擔心小蝶會不會真的出事了。
雙雙急得說要去黃泉路找小蝶——如果真有這條路的話。但莊秋水攔住了她,說現在已經傍晚了,去那裡可能會有危險。最後,他看著雙雙的眼睛說:「我知道黃泉路怎麼走,我一個人去找小蝶就夠了。你先回學校裡去,安心地等我消息,我會把小蝶平安帶回來的。」
陸雙雙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能點點頭說:「秋水,你真好,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