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還是我告訴你吧。我和孟冰雨都是生物系的,我們的功課都算比較好,常代表班級去找老師什麼的。冰雨還偶然幫教授做實驗助手。她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也是我們系最頂尖的高材生,教授非常器重她。」
聽到他這段對孟冰雨的誇獎,小蝶不禁羞愧地低下了頭。因為她在課堂上太不起眼了,至今也沒一個老師能叫對她的名字。
「也許你已經聽說了,去年我們生物系發生過車禍。車上三女一男,何娜與孟冰雨都是我的同學。奇怪的是車上還有一個女生,是我們S大的中文系研究生。但何娜和孟冰雨都不認識那個女研究生。何娜死得很慘,據說頭都擠沒了,血肉橫飛。那個女研究生送到醫院後也死了。開車的男的頭部重傷,成了植物人。只有孟冰雨幾乎毫髮無損。」
「她運氣真好。」
「是啊,但自那之後她就心事重重了,也許是對車禍記憶的恐懼吧。她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又神秘兮兮不告訴別人。她經常在上課時發呆,低著頭不知在寫什麼東西,和過去的孟冰雨簡直判若兩人。」
小蝶試探著問道:「她還說過什麼話嗎?」
「她說——」莊秋水咬著嘴唇想了片刻,「她說她要得到『鬼美人』。」
「鬼美人?」腦中剎那浮現起了那白衣女子,長長的黑髮遮著臉龐,宛如畫皮美人。小蝶膽子越來越大了,審問似的說:「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已經是去年的事了,好像是在校園裡,我看到孟冰雨急匆匆地走過,表情還很興奮。她的嘴唇一直在動,好像自言自語。我和她打招呼,她也沒理睬我。」
月夜下的河邊小道,幾對情侶互相依偎著經過,小蝶尷尬地向外走了幾步。莊秋水追問道:「告訴我,為什麼要打聽孟冰雨的事?」
「沒……沒什麼……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好吧,不勉強你回答。」他抬腕看了看手錶,「我送你回家吧。」
她的臉立時就紅了,搖搖頭說:「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吧。對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蝴蝶公墓』嗎?」
「很抱歉,」他不耐煩地扭過頭,看著蘇州河水說,「我不知道!」
小蝶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今天麻煩你了……那就,再見吧。」
說罷她已經轉身了,忽然又回過頭說:「哦,還你的傘!」
她把傘交到莊秋水手中,低下頭小跑著離開了。
月亮,又躲到雲朵裡去了。
6月10日晚上20點55分
尚小蝶回到了家裡。
她悄悄躲進房間,只覺得自己剛才真傻,不知道莊秋水是怎麼想的,大概在他眼裡她就是個醜小鴨,一個不會說話的傻丫頭,沒人要沒人理的像堆垃圾。
「你真傻!真傻!真傻!」
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嚷道,然後走到窗簾後面,望著對面三樓黑暗中的窗戶。
英格蘭與巴拉圭的比賽開始了,雖然開著電視機,卻沒心思再看貝克漢姆了。
小蝶坐到寫字檯上,孟冰雨的筆記本還攤開著,正好是上午看到的那一頁,最後一行字是:這是打開「蝴蝶公墓」的鑰匙嗎?
後面是生物系的專業課筆記,全是孢子植物之類的東西。翻過去是孟冰雨的話——
我查到野生了!
他是80年代的詩人,野生是筆名,在S大讀書時已詩名遠播,與舒婷、北島、顧城等人齊名。代表作《幽靈小溪》曾在中國新詩界風靡一時,寫的就是隱藏在S大校園裡的那條小河。詩人畢業那年,人們在他筆下的「幽靈小溪」裡發現了他——法醫鑒定是溺水身亡。從此,「幽靈小溪」也漸漸成了這條小河的別稱。
那一年,野生感到靈感枯竭,再也寫不出《幽靈小溪》那樣的作品了。為了獲得新的靈感,他居然找到了「蝴蝶公墓」!因此寫了一首叫《蝴蝶公墓》的詩。但大家都認為他喝醉了吹牛。也沒人看到過野生的《蝴蝶公墓》,詩稿還未發表,他就淹死在小河裡了。
《蝴蝶公墓》詩稿,怎麼會被「鬼美人」白霜埋葬了呢?
我通過表姐才搞明白——白霜在寫一篇關於80年代先鋒詩歌的論文,其中有關於野生的章節。白霜對他有濃厚的興趣,深入研究野生的詩歌和生平。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發現了野生的手稿《蝴蝶公墓》,可證明野生確實去過那個神秘所在。也許野生還留下了其他線索,比如地圖之類的。
總之,白霜依靠他留下的東西,幸運地找到了蝴蝶公墓。然後,她把詩稿埋在「幽靈小溪」邊。好一個聰明機智的「鬼美人」。
老天保佑,我剛才發現詩稿的秘密了!「蝴蝶公墓」網站的神秘地圖也被我破譯了。
明天,就是明天——我要根據這些密碼的指示,按圖索驥前往黃泉路,去尋找我的蝴蝶公墓。
我的蝴蝶公墓。
我的鬼美人。
「我的鬼美人?」
小蝶喃喃地念出了最後這一句。這是什麼意思呢?「鬼美人」不是研究生白霜嗎?難道還有其他「鬼美人」?天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
還有「蝴蝶公墓」網站裡的神秘地圖,孟冰雨究竟是怎麼破譯的?和詩稿又是什麼關係呢?尚小蝶想著想著,便打開電腦上線了。
根據電腦裡儲存的歷史紀錄,她第三次進入了「蝴蝶公墓」網站。又是開頭的美女與骷髏的蝴蝶,再是首頁的「蝴蝶公墓」四個大字。點擊文字裡的「地獄與天堂」,進入「蝴蝶公墓地圖」。
仔細地看著這幅神秘的地圖,尚小蝶始終不得其門而入,上面的線路實在太古怪了,根本聯想不到任何東西。
「蝴蝶公墓」究竟在哪呢?
她先將地圖保存到「圖片收藏」裡,又帶著滿腹的疑惑,點擊了下面的十字架。
網頁化作了「黃泉九路」的路牌,如果這張照片不是PS做出來的,那麼說明一定有這個路,可為什麼孟冰雨在筆記裡說沒有呢?
接著,她點擊「黃泉九路」路牌的圖片,屏幕上出現一道古老的大門,左右門板打開進入一個新的網頁。
電腦喇叭裡響起奇異的旋律,在充滿靈氣的前奏之後,某個磁性的年輕女聲唱了起來。
瞬間,耳朵被輕刺了一下,天籟般的歌聲充滿了這個夜晚。她的心也一下子變得空靈安靜,怔怔地坐在電腦屏幕前,任音響慢慢佔據耳膜,又漸漸擴散到全身每一寸肌膚。
就是這個女聲,前天凌晨夢到的那個女聲,她清晰地記得夢中的聲音——
你在地底潛伏
我在人間等候
你吐絲作繭自縛
我望眼欲穿孤獨
柔和的歌聲帶有另一個時代的風味,似乎能融化整個夜晚。夢中的聲音化為了現實,抑或是此刻做了一個夢?
隨著婉轉的歌聲繼續,她的目光落到了屏幕上,神秘的大門裡露出黑暗的甬道,居然像電子遊戲裡的畫面。甬道地上鋪著青色的石板,從拱頂上投下白色的月光,宛如古代陵墓的地宮般悠長。
這首歌持續了大約四分鐘,尚小蝶仔細地傾聽著每一句歌詞。她發現歌者的發聲並不標準,但又不是那種港台腔的感覺,而是一種更遙遠的異域風情。難以言述,又充滿震撼力,隨著甬道的畫面不斷向前,彷彿自己正走在地底,前往無邊無際的地宮深處……
音樂終於結束了,甬道也自然地走到了盡頭,屏幕上出現了一道緊閉的大門。
大門上寫著一行字——
既是地獄,又是天堂。人人都想進入,但人人都不敢進入。
這句話就像哲學課的作業。
她重新找到了鼠標,點開了這道地下大門。
就在大門開啟的剎那,電腦屏幕突然一片漆黑,小蝶還以為走進了更深的地洞,卻發現電腦完全沒有反應了。
隨即,屏幕又到了WINDOWS啟動的畫面,原來剛才是突然死機重啟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會突然死機的呢?焦急地等待了兩分鐘,電腦又進入了桌面狀態,幸好並沒有什麼異常。
她重新上線要進入「蝴蝶公墓」網站,但首頁無論如何也打不開了。又重新試了試其他網站,都能很順利地打開的,網絡傳輸也完全沒有問題。難道是對方服務器突然出事了?小蝶又使用瀏覽器的歷史記錄,試圖進入「蝴蝶公墓」網站的其他部分,但依然是徒勞無功。這個奇異的網站就像被施了魔咒,掛上了一副牢固的大鎖,任何人都不能再進去了。
尚小蝶終於放棄了,她無奈地關掉電腦,又拿起了孟冰雨的筆記本。
剛才讀到了「我的鬼美人」,已經是整個筆記本的後半部分了,後面又空了許多頁。她一直翻到最後一頁,又看到了血紅色的毛筆字——
我從蝴蝶公墓回來了
我找到了鬼美人
謝天謝地
我成功了
6月11日清晨7點55分
尚小蝶的世界仍然是深夜。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她看到了那棵大樹,在月光下淒慘地矗立著,腳下是鬆動而骯髒的泥土。她看了看頭頂,除了月亮以外,還有一棟高大殘破的房子。奇怪的是她並非要到房子裡去,而是背朝著房子大門,像是剛從那裡面出來。
自己是如何到這裡來的,又是如何從這棟大房子裡走出來的,尚小蝶完全是一無所知。只知道在此時此刻她來到了此地,頭頂懸掛著此月,腳下踩踏著此土,眼前呈現著此景——
墓地。
小蝶的眼前是一大片墓地,許多棺材隱隱露出地面,鬼火正在地底閃爍著。正當她猶豫著要穿過墓地時,身後卻隱隱響起了某種歌聲。
又是那個女子的清唱,聲調柔和優美,在暗夜裡傳出去很遠很遠。是的,她又聽清楚歌詞了:「你在地底潛伏/我在人間等候/你吐絲作繭自縛/我望眼欲穿孤獨……」
幽靈的歌聲在為她送行?小蝶緩緩踏入墳場,每走一步都在顫抖,每一寸土地下都埋著枯骨。
忽然,身後又響起一種奇怪的聲音,有某個東西漸漸靠近了她。冷冷的風從後脖子襲來,又從她的衣領裡鑽進去,撫遍了她全身。
想要拚命地喊出來,但嘴裡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想要撒開腿往前跑,腳下卻怎麼也動不了。
終於——摸到她身上了。
那是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搭在小蝶的肩頭。
她渾身顫慄著回過頭來,在見到那張臉之前,整個人卻倒在地上。
於是,尚小蝶睜開了眼睛。
她發現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又是一個可怕的噩夢。
夢的歌聲卻是在「蝴蝶公墓」網站裡聽到的,難道那就是「蝴蝶公墓」嗎?
柔和的天光灑遍房間,小蝶的臉側貼著地板,雙手與雙腳伸開,看著傾斜的世界。現在的樣子適合在恐怖片裡扮演死屍。幸好沒有著涼,仰頭看著牆角,笛子像箭矢扎入視線。
這不是荒村的笛子。
笛子表面塗著暗黃色的漆,並用深棕色絲線纏繞著。在靠近吹孔的那端,刻著一隻翩然欲飛的蝴蝶。
小蝶伸手取下笛子,溫柔地撫在手心。竟能聞到蘆葦的氣味,這是笛膜的原料。這支笛子從小時候就跟著她,是她童年惟一引以為傲的特長。
她將笛孔貼在唇上,氣息緩緩送入笛管。笛膜微微地顫動,發出了幾個悅耳的聲調。她深深吸了口氣,幽幽地吹了起來。
音波剎那從笛孔衝出,宛如無數林間小鳥。清晨的笛聲有很強的穿透力,一直飛越到南唐的宮殿——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這是李後主的詞,詞牌名《相見歡》,後來被鄧麗君翻唱了。初中時偶然聽到這支曲子,便喜歡得不得了。記得高中的暑期,每逢傍晚她就會躲到窗簾後面,偷偷吹響這支曲子。
突然房門打開,爸爸走進來大聲道:「別吹了!」
小蝶的笛聲戛然而止,她躲進牆角低下頭來。
爸爸發脾氣了:「大清早吹什麼破笛子?星期天鄰居們都睡得晚,你要把整幢樓都吵醒啊?再敢吹我就把它給扔了!」
「不!」小蝶緊緊護住了笛子,將它牢牢地裹在胸前,「你不可以碰它!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笛子……媽媽留給我的……」
聽到「媽媽」這兩個字,爸爸的表情也緩和了下來,眼神裡也藏著幾分難受。他上來摸摸女兒的頭髮說:「對不起,寶貝。」
尚小蝶不再說話了,只是癡癡地抱著笛子,彷彿抱著媽媽的手。
爸爸傷心地搖搖頭,退出了女兒的房間。
她慢慢抬起頭來,目光突然變得冰涼。她看著攤在寫字檯上的本子,孟冰雨筆記的最後一頁——
蝴蝶公墓。
沒錯,它正在召喚著她,通過那神秘的網站,通過天籟般的歌聲,通過每夜造訪的夢境!
「蝴蝶公墓」不停地呼喚著尚小蝶,她不能抗拒,也無法抗拒。
她用力地喘息了幾下,又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圖片收藏」裡已經有那幅「蝴蝶公墓地圖」了。此刻,這幅神秘的地圖,如迷宮呈現在屏幕上。說不清是哪個年代的,更看不出是哪個地方。
小蝶仔細回想了孟冰雨的筆記,也許只有野生的詩稿,才能幫助她破譯這幅地圖。
於是,小蝶又拿出了《蝴蝶公墓》舊詩稿,從頭到尾仔細地讀了一遍:
誰在城市的邊緣哭泣
誰走過黃泉路的晨曦
是幽靈在編織地圖
魔鬼的棋盤已填滿棋子
對啊,整部詩稿的開頭四行,已明確了「蝴蝶公墓」的大致方位——「城市的邊緣哭泣」,應該是在市郊接合部的位置,也就是孟冰雨他們出車禍的地方。「黃泉路的晨曦」,雖然她不知道有沒有「黃泉路」,但視頻裡確實出現過那個地方,「晨曦」大概就是野生造訪的時間吧。
詩稿第三行「是幽靈在編織地圖」,再看看電腦屏幕上的「蝴蝶公墓地圖」,這分明就不是人畫的圖,而是出自女妖或幽靈的手筆吧。第四行「魔鬼的棋盤已填滿棋子」——「棋盤」代表什麼?目光落到了地圖左下角,有片直線縱橫交錯的方格,看起來正與棋盤一樣。裡面畫滿了各種奇異的符號,有鮮花、骷髏、十字、大叉、五角等等,不正像棋盤上的棋子嗎?
這種棋盤狀的格局,如果放到現代地圖上,正是經緯線縱橫交錯的佈局——經緯?
小蝶剎那想到了那個路名:經緯三路!
正是孟冰雨他們發生車禍、「鬼美人」白霜香消玉殞的這條路,難道「蝴蝶公墓地圖」上的這個角落,就是野生詩稿中所寫的「黃泉路」?
對,撞車視頻裡「黃泉九路」的路牌,也一定在那個位置附近,也許「經緯三路」就是「黃泉九路」?
她知道最近這十幾年來,隨著城市範圍不斷擴大,許多郊區和工業區的路名都有變化,今天的路名大多是後來才命名的,也許「黃泉九路」就是這條路過去的名字,而那個老路牌由於某種疏忽,一直沒有被拆掉而留在偏僻的角落,所以孟冰雨後來再也找不到這條路了?
沒錯,「蝴蝶公墓」就在這條「經緯三路」附近!
尚小蝶又念出了詩稿第五到第八行——
即將沉沒的船隻
是否看見黑夜中的海岬
波塞冬孤獨的燈塔
正在時光的折磨下銹蝕
這四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是描寫海邊的情景?一艘迷航的船隻靠近海岸,或許它已駛入了危機四伏的暗礁群,稍有不慎就會觸礁沉沒。此刻惟一能解救它的,就是海岬上的燈塔,為航船照亮正確的方向!
忽然,小蝶感覺自己就像一艘暗礁邊的小舟,在狂風暴雨中迷失了方向,隨時都可能撞得粉身碎骨。她確實需要一座燈塔,幫助自己找到正確的航線,去發現黑暗迷霧中的「蝴蝶公墓」——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燈塔」不就是航海的坐標嗎?既是指引航行方向的坐標,也是指引人們尋找「蝴蝶公墓」的坐標。只要能找到這座「燈塔」,就可以順籐摸瓜發現「蝴蝶公墓」!
地圖上是否有這樣的坐標?
她趕緊仔細看著屏幕,「蝴蝶公墓地圖」左下角的「棋盤」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號裡,有一個正好畫著燈塔的形狀!
對,這裡正是發現「蝴蝶公墓」的坐標!
小蝶立刻找出了現在的本市地圖,這是爸爸學駕駛時買的最新版,根據地圖反面上的路名索引,她很容易找到了「經緯三路」的位置。這裡有「經緯一路」直到「經緯九路」的九條路,同樣在地圖上呈現出棋盤狀,正好與「蝴蝶公墓地圖」上的這個角落相一致。
波塞冬孤獨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