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那處僻靜的街角,秋寒山對著崔萬里慘不忍睹的屍體,憤然對跟來的憨大厲聲吩咐:“無論花多大代價,無論用什麼手段,一定要找出兇手!”
寒山山莊,蓋風雲悻悻地出得山莊大門,望著懷中小蟲漸漸僵硬的身體,發狠道:“小蟲你放心,我決不容你白死,沒有人為你主持公道,至少還有我蓋風雲!”
與小禿一起把小蟲葬在他作為家的山神廟後,對著淒淒孤墳,蓋風雲柔聲問小禿:“方纔你為何不指認葉孤鴻,只有你見過他。”
小禿舔舔乾裂的嘴唇,喃喃道:“當時天那麼黑,離得又那麼遠,我沒有看清他的臉,雖然他們都穿著差不多的衣衫,我還是不敢肯定就是同一個人。”
蓋風雲歎了口氣:“你好好想想,除了這些,你還看到了什麼?仔細想想!”
小禿默然片刻,突然一拍手掌道:“對了,我還聽到一種鈴聲,若有若無的鈴聲,好像在漸漸遠去!”
“鈴聲?”蓋風雲疑惑地搓搓手,不明所以。
“對!是鈴聲!”小禿肯定地道,“一下一下的,很有規律!”
“走!咱們再到小蟲出事的樹林看看!”蓋風雲一跳而起,大步而去,小禿立刻小跑著追了上去。
密林中,站在小蟲遇害的地點,蓋風雲對小禿道:“你仔細回憶一下,鈴聲從哪個方向傳來?又消失在哪邊?”
小禿看了看四周,立即指定一個方向道:“就是那邊,從那邊傳來,漸漸變得越來越遠!”
“走!我們過去看看!”蓋風雲一揮手,順著小禿所指慢慢前行,沒走幾步,突然發現地上有淺淺的腳印,仔細審視著地上的腳印,蓋風雲感到疑惑不解,腳印不像常人那樣一前一後,而是雙腳並立,一對對深淺不一的腳印,相隔三尺有餘,就這樣直直伸向遠方。
蓋風雲和小禿順著腳印一直出了這片樹林,樹林外的小道土質堅硬,腳印再也看不到了,蓋風雲直起腰,順著腳印所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前方不遠處,一棟古舊的建築孤零零立在那裡,看模樣像是某個大戶衰敗的別院。
注意到不遠處有老農在地裡勞作,蓋風雲慢慢度過去,看似隨意地問道:“老伯,前邊那棟房子是誰的產業?”
老農抬起頭,打量了蓋風雲一眼,似乎看出他不同於普通的乞丐,便道:“那是本村周大戶的產業。”
蓋風雲聞言面露失望之色,正待再問,卻又聽老農道:“不久前聽說賣給了別人?好像叫什麼鴻的?”
蓋風雲聞言兩眼放光,緩緩問:“老伯你想想,到底叫什麼?”
老農想了想道:“好像叫葉什麼鴻。”
“可是葉孤鴻?”蓋風雲有些緊張地問。
“對!就是這個名字!”老農如釋重負地點點頭,反問道,“怎麼?你認識?”
蓋風雲直起身子,笑道:“這等大戶人家,我這樣的乞丐怎會認識,老伯取笑了!”說著拉起小禿,望那小院緩緩而去。
在離小院半里之遙,蓋風雲停下腳步,對小禿道:“你等在這裡,我先去看看。”說完,讓小禿藏在一灌木叢中,然後獨自望那小院而去,小禿遠遠望著他上前敲門,門一開就擠進大門,不多一會兒又被攆了出來,然後臉色肅穆地慢慢度回來。
“怎樣?”小禿擔心地問。
蓋風雲神色凝重,緩緩道:“咱們先去吃好睡好,晚上再來!”
夜,天烏星淡,間或有一兩聲夜梟的哀鳴,使夜色更顯森寒,蓋風雲帶著小禿藏到離那古舊別院數十丈之外的灌木叢中,剛藏好身形,蓋風雲便對小禿小聲道:“今晚無論看到什麼,你都不要驚慌,更不要出聲,咱們輪流盯著,也可能整個晚上什麼也沒有!”
小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不懂,但知道是為小蟲找出兇手,只要是為這個,小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淡淡的月亮漸漸爬上樹梢,緩緩移向中天,四周的景物越發朦朧模糊,小禿的眼睛也開始朦朧起來,眼簾有說不出的沉重,最後終於垂了下去,就在小禿和睡魔苦苦爭鬥時,驀地,一聲勾魂攝魄的鈴聲,讓小禿渾身一激靈,立馬就清醒過來,眼光穿過雜草的縫隙看去,只見不遠處那古舊別院的後門無聲而開,五個人排成奇怪的隊伍緩緩出來,隊首是個臉色慘白,身材瘦高的老道,那鈴聲既是從他手中發出來,他身後,是三個青黑色袍服的漢子,臉上貼有張黃裱紙,完全遮住了面目,正隨著那鈴聲怪異地蹦跳著前進,隊尾的是個稍矮些的道士,手中舞著根長達丈餘的皮鞭,緩緩揮動,皮鞭靈活如蛇,間或發出一點輕響,隊伍漸漸過來,緩緩經過小禿和蓋風雲藏身之處,小禿剛昂起頭,正要指認這鈴聲,頭卻被身旁的蓋風雲驀地按住,不能稍動,直到那隊奇怪的隊伍去得遠了,仍沒有放開,小禿吃驚地感覺到,蓋風雲的掌心裡,儘是濕漉漉、冷冰冰的汗。
直到那鈴聲再聽不見,蓋風雲方放開小禿,長長地出了口氣,澀聲問:“是這鈴聲麼?”見小禿無聲地點了點頭,蓋風雲怔了怔,默然片刻,在小禿耳邊悄聲道:“你在這裡等我,千萬不要走開,我去去就來!”說完,像狸貓一樣,半伏著,借夜幕的掩護,追著鈴聲消失的方向而去。
小禿伏在地上,望著蓋風雲的身影輕盈地遠去,消失在那片樹林深處,才百無聊賴的轉回頭,驀地看到自己面前那雙穿著步雲靴的大腳,小禿心頭一跳,只感到頭皮發炸,嘴裡發苦,緩緩順著那雙靴子看上去,是湘白的底褲、月色的長衫,最後,是葉孤鴻那張笑容懶懶的臉。
“看到些什麼?”葉孤鴻的聲音也有一種懶洋洋的味道。
蓋風雲閃電般追入密林深處,不多時便來到小蟲遇害的所在,這兒林木略顯稀疏,晦暗的月光穿過樹木稀疏的枝葉斑駁地投下來,使這兒朦朦朧朧地更顯陰森,蓋風雲驀地停住腳步,緩緩轉頭四顧,便看到樹蔭下三個靜立的人影。
三人神色木然,臉色煞白,雙眼一瞬不瞬地睜著,一色的青黑色壽袍,其中一個還空著一隻袖管,空蕩蕩的長袖隨著夜風微微飄動,除此之外,三人皆靜如磐石。蓋風雲緩緩打量三人,心中突起一種異樣感覺,雖然三人除了外形恐怖陰森點,和正常人也沒有多大區別,但蓋風雲還是有那種感覺,感覺他們有一點和正常人完全不同!仔細打量半晌,蓋風雲終於發現,是眼睛!那雙木然睜著的眼睛,自始至終都一瞬不瞬,眼裡沒有一絲的喜怒哀樂,沒有一絲的感情,有的,只是那種毫無生氣、死灰色的空洞!
緊張地咽嚥唾沫,蓋風雲緩緩拱手,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就在此時,突聽一個聲音飄浮不定地傳來:“小子,一路跟蹤咱們到此,意欲何為?”
蓋風雲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發覺那聲音忽左忽右,難以判斷位置,只好對著空處拱手道:“在下聽到鈴聲,一時好奇,跟來看看,騷擾了法師,還望恕罪!”
“看到了什麼?”那聲音有說不出的揶揄。
蓋風雲澀聲道:“本以為湘西窮山惡水間才有這趕屍的傳說,想不到在這江南繁華之地竟也看到了!”
“看到了又如何?”那聲音的揶揄之意更盛。
“當然不敢再騷擾法師,”蓋風雲緩聲道,“在下這就告辭!”
“嗤!”那個聲音冷哼一聲道,“既然來了,還想走麼?”
蓋風雲無聲一笑道:“趕屍之舉雖然驚世駭俗,卻也是道門一大善舉,不過看諸位的舉動,只怕不是那麼簡單,恐怕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你以為呢?”那聲音陰陰地問。
“不知和江南大俠葉孤鴻又有什麼關係?”蓋風雲悠然問道。
“這個,你問閻王爺吧!”那聲音森然道,接著,密林中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鈴聲,飄忽不定,勾魂攝魄!
幾乎就在同時,樹蔭下三個靜立如磐石的人影突然動了,如閃電脫兔、鬼魅山精,靈動無匹地直撲蓋風雲!
一聲輕喝,蓋風雲暴然迎上去,一拳直擊當中那斷臂之人,只見那人不避不閃,獨臂如靈猿,直抓蓋風雲面門。
低頭、猛衝、狠擊!只聽“砰”一聲悶響,蓋風雲已躲開對方迎面一爪,一拳把他擊退數步,身側陰風掃過,堪堪避開兩旁抓向兩肋的四隻陰爪。
幾乎沒有停頓,當中獨臂人又撲了上來,藉著晦暗的月光,蓋風雲驀地發覺,對方眼裡哪還有木然和空洞,有的,是一種跡近瘋狂的精光,直欲擇人而噬!身後,兩條人影如附骨之蛆追擊而來,與迎面而來的獨臂人成合圍之勢!
只一個照面,蓋風雲便清楚自己無論如何躲不開、擋不了三人聯手合擊,但一種感覺,一種出生入死換來的本能,敏銳地發覺獨臂人是最弱的一環,似乎尚不習慣獨臂對敵。憑著本能,蓋風雲再次迎上獨臂人,雙手小擒拿,錯開獨臂人拍來的一掌,跟著低頭前衝,和身闖入他的懷中,只聽“喀喀”聲響,已撞斷了他數根肋骨,就這一緩,只覺雙肋一緊,已被身後追來的兩人抓中。
就在對方尚未抓實的一瞬,蓋風雲猛地向前竄出,跟著一個凌空倒翻,總算脫出了二人的陰抓,即便如此,蓋風雲已是色變魂驚,兩肋更是感到涼颼颼、濕漉漉,衣破血流,已然受傷。
未及喘息,只見二人一爪落空,身形立如鬼魅,又折身撲來,四爪翻飛,直取蓋風雲全身要害,蓋風雲邊擋邊退,心中驚駭莫名,對方的武功根本不類任何門派,只求殺敵,不求自保,完全違背武道技擊的根本!更為驚人的是,那個身受重傷的獨臂人居然也晃悠悠地又撲了上來。
僅幾個照面,蓋風雲已是手忙腳亂,狼狽不堪,憑著一點靈感,猛地就地一滾,躲到獨臂人身後。獨臂人的手臂已無力抬起,只是蹣跚著腳步,不斷張合著嘴追著蓋風雲的身影,反成為蓋風雲的掩護和屏障。
剛以為可以借獨臂人抵擋一陣,哪知那二人突然抓向攔在蓋風雲身前的獨臂人,只聽喀嚓數聲響,已把獨臂人撕成了幾大塊!轟然倒地!
蓋風雲顧不得驚恐,借二人撕碎獨臂人這一剎那,猛地倒翻而退,脫出對方爪勢,向密林深處飛身而逃,待二人鬼魅般追來時,蓋風雲的身影已消失在密林深處。
藏身一參天大樹的樹冠中,蓋風雲屏住呼吸,聽著那詭異的鈴聲悠然響起,漸漸遠去不可聞。蓋風雲仍不敢稍動,直到過得近一個時辰,又聽到那鈴聲在近處再次森然響起,緩緩而行,漸行漸遠,蓋風雲方輕舒了口氣,此時才發覺,全身已被冷汗濕透。
直到東方開始泛出魚肚白,蓋風雲才從樹上滑下來,稍稍處理了一下傷口,飛奔向小禿藏身的地方。
來到那處灌木叢,只見小禿已凍得唇青臉白,渾身更是不由自主地直哆嗦,看到蓋風雲狼狽而回,也沒有一聲問候,神情似乎有些恍惚,蓋風雲當是凍了一夜的緣故,也沒有多問,拉起他就走,邊走邊道:“咱們立刻到城裡去找秋莊主,你把今晚看到的一切,一點不漏地說出來,看葉孤鴻怎麼解釋!”
小禿哆嗦著點了點頭,神情越顯呆滯、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