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日

    今天我的腦子裡全是香香。

    我坐臥不安,細細思量著前天晚上和昨天早上發生的一切,但我卻絲毫無法理解香香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就像一個謎,突然地解開謎底,又突然地變成另一個謎。

    我打開了電腦,上網。我先去了我常去的一家國內的大型綜合網站,沒有什麼特別的新聞,無非是些東剪西貼來的東西。當我要從首頁退出時,我忽然發現左下角的友情鏈接裡,發現了四個楷書字「古墓幽魂」。

    不會搞錯吧,怎麼這裡會有「古墓幽魂」的鏈接,要知道這家大型網站每天的瀏覽量有幾百萬,它的鏈接通常都是同樣重要的著名網站,而古墓幽魂最多只能算是個人主頁。會不會是其他同名的網站?我點了點鏈接地址,沒錯,的確是我所去過的那個古墓幽魂。

    不行,我必須阻止他們,古墓幽魂放在著名網站的首頁鏈結裡,肯定會引來許多網友去登陸,也許會有更多的人遭遇不測。我立刻給該網站發了封MAIL,希望他們立刻停止鏈結古墓幽魂。

    接著,我上了另一家國內的著名網站,令我吃驚的是,這家著名網站的首頁裡也有古墓幽魂的鏈接。接著我又換了一家國內大型網站,居然還是跟前面的一樣。

    忽然,我在這家網站的新聞裡看到了一則報道——「神秘病毒襲擊各大網站,首頁鏈結遭到篡改」,我打開這則新聞讀了讀內容——「據國內各大網站的消息:日前,國內各大綜合性門戶網站,均遭到神秘病毒的攻擊,所有被攻擊的網站的首頁鏈結的內容均被篡改,出現了一個叫古墓幽魂的鏈結站點。據專業人士稱,該網站系本市的一家個人主頁,主題為中國的古墓,目前已經請求公安機關介入此事,具體詳情不明,但至少可以確知的是,該病毒系通過黑客入侵者的方式傳播,雖然被入侵的網站有嚴密的防範黑客系統,但是,入侵者具有更為高超的技術手段,輕而易舉地修改了各網站的內部系統。各大網站的技術人員正在加緊努力修復被篡改的首頁,但是目前為止,尚無法成功。但請網友不必擔心,被篡改的僅為首頁鏈結,不會影響到其他內容,網友的個人資料也未被黑客盜取。」

    遭了,我早就料到古墓幽魂有某種極為高超的技術手段,但沒想到它開始用病毒攻擊各大網站了,通過這種方式,它可以使它的瀏覽量大幅度上升,簡直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

    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門鈴響了。

    是葉蕭。

    從第一眼我就可以看出,今天的他的情緒似乎特別糟糕,他一進來,我就把網上的發生病毒事件告訴了他。他平靜地點了點頭說:「我已經知道了,前幾天就發生了,我們動用了一切先進的技術手段,始終沒能查出誰是古墓幽魂的策劃者。我還嘗試過刪除其內容,也失敗了,雖然地址應該就在本市,但是我們根本無法靠近它,怎麼也找不到,就像是一個幻影。」

    「的確象幻影,你曾經說過,那些不明不白的自殺者就像中了某種會傳染的病毒。現在來看真的是病毒。」我擔憂地說。

    「是的,現在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了。似乎這些日子來,古墓幽魂的技術水平在不斷提高,現在古墓幽魂可以通過病毒來篡改首頁鏈結,將來就可以直接篡改各大網站的網頁內容,到那時候,就會非常可怕了。」

    我的腦子裡瞬間浮現出一副圖像,在一家國內著名網站的網頁裡,突然變成了黑色的屏幕,出現了一個骷髏,一個墓碑,還有清朝皇帝的畫像,然後冒出一行字——「她在地宮裡」。所有的網民都像那些自殺者一樣沉迷於其中,最後全都——我想像不下去了。

    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些別的吧,我問葉蕭:「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當然不是,上次我們在南湖中學,那個於老師給了我們一個1966年去過地下室的紅衛兵的名單。我今天去戶政檔案部門查過這些名單上的人了。我複印了一份資料給你看看。」說著,他從公文包裡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我。

    「劉衛忠,男,生於1950年3月17日,1966年10月15日晚在家中服鼠藥自殺身亡。」

    「張紅軍,男,生於1950年1月26日,1966年10月17日凌晨在南湖中學操場服農藥自殺身亡。」

    「穆建國,男,生於1949年11月6日,1966年10月18日晚在南湖路上故意衝向疾駛的卡車身亡。」

    「吳英雄,男,生於1950年5月15日,1966年10月19日凌晨在家中上吊自殺身亡。」

    「張南舉,男,生於1949年9月27日,1966年10月19日凌晨跳入蘇州河自殺溺水身亡。」

    「辛雄,男,生於1950年2月10日,1966年10月19日晚在家中服毒自殺身亡。」

    「馮抗美,男,生於1950年6月18日,1966年10月20日凌晨在其父單位內割腕自殺身亡。」

    「樊德,男,生於1949年12月2日,1966年10月23日晚在家中上吊自殺身亡。

    「成敘安,男,生於1950年4月18日,1966年10月23日晚在南湖路上割腕自殺身亡。

    「羅康明,男,生於1949年11月27日,1966年10月24日凌晨在一棟南湖路125號大樓上跳樓自殺身亡。」

    「陳溪龍,男,生於1949年10月12日,1966年10月24日凌晨在家中上吊自殺身亡。」

    「李紅旗,男,生於1950年1月15日,1966年10月下旬失蹤。」

    「黃東海,男,生於1950年3月21日,1966年10月下旬失蹤。」

    看完了之後,我感到毛骨竦然,從1966年10月15日到10月24日,短短的九天的時間內,包括於老師說過的兩個人在內,總共有十一個人自殺身亡,另有兩人失蹤,他們都去過地下室見過皇后,除了於老師沒有繼續去過那裡以外,其他人都遭遇了不測。

    葉蕭緩緩地說:「你仔細地看,其中有兩個死亡高峰,即從10月18日晚到10月20日凌晨,共死了五個人,10月21日和10月22日都沒有死人,但是從10月23日晚上到10月24日凌晨,其實只有一晚的時間,就又死了四個人。至於那失蹤的兩個人,我估計恐怕是死了以後沒有找到屍體才被定性為失蹤的。」

    「這樣說,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差不多吧。」葉蕭苦笑著說,「我決定放棄了。」

    「你說什麼?」

    「放棄,我厭倦了,我厭倦了這一切,我不想再繼續了。」他低下了頭。

    「我們努力了那麼多,從古墓幽魂到東陵,到發現皇后的事情,再到現在,難道我們的努力都白費了。」

    他不回答,沉默了許久,我也不說話,我的房間裡死一般寂靜。忽然他說話了,聲音非常輕,低沉地吐出幾個字:「我很害怕。」

    「公安局的也會害怕?」我很奇怪。

    「夠了,我也是人,我真的很害怕,從一開始,我知道這案子,看到那些死者的資料,進入古墓幽魂的網站,去東陵,調查那些檔案和資料,這些事情,每一分鐘,我都是在極度恐懼中度過的。你不會理解的,我總是在表面上裝出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其實,我的心理比你還脆弱。」

    「我要依靠你。」

    「聽著,每個人都有權利害怕。」他抬起頭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著,他睜大著眼睛,額頭冒著汗,那一副表情我從來沒見過,我心中突然有些隱隱的恐懼,他會不會也——

    葉蕭繼續說:「現在,我心理最後的防線終於崩潰了,我已經失去任何希望了,我想活下去,活下去,從一開始,我所謂的調查就是我的自作主張,現在是該退出的時候了。」

    「你真的變了很多,我記得過去我們小的時候,你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是的,我變了許多。你一定要知道原因嗎?」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

    「那是惡夢,我不敢回憶的惡夢。我在北京讀公安大學的時候,我談過一個女朋友,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談得很好,在一起很開心,後來,我們畢業以前,去雲南實習,跟著雲南的一個緝毒隊,我和我的女朋友也在一起,在一次緝毒行動中,不幸出現了意外,販毒分子的力量要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我的女朋友被他們扣留了。幾天以後,我發現了我的女朋友的屍首。簡直慘不忍睹,她被他們輪姦了,渾身上下到處都是被注射的針孔,他們給她注射了大量的海洛英,她是在極度的痛苦中死去的。當時在現場我逮捕了其中的一個毒販,我把他拷了起來,用槍指著他的腦袋,我的女朋友的屍首就躺在我身邊,我非常憤怒,我恨那些傢伙,恨到了極點,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報仇,為她報仇。我差點就扳動扳機了,子彈將從槍口射出,把那個混蛋的腦漿給打出來,但是,在摳動扳機前的一瞬,我想到了——如果我開槍,那麼我就違反了紀律,甚至違反了法律,因為他已經被抓住了,沒有反抗,我不能打死他。那個瞬間,我更加痛苦,我在報仇與執行公務間選擇著,我真的非常想看到那傢伙腦漿迸裂的樣子,因為我的女朋友,我所深深愛著的人死得太慘了。最後,我沒有開槍,我放下了槍,把他押回了警局。後來,我總是給自己找許多理由,總是自我安慰說自己遵紀守法,其實我知道這些全是假的,我是因為害怕,我害怕,我害怕看到殺人,我害怕我被開除出公安,儘管我有報仇的衝動,但這種強烈的衝動在我的害怕面前居然一點作用都沒有了。我害怕,真的害怕,也許在骨子裡,我真的是一個膽小鬼。所以,後來我沒有參加刑警,而是在信息中心搞電腦,我再也沒有碰過槍。就是這樣,我變了,我發現了我心底深埋著的那種東西,那是害怕,是恐懼,天生的恐懼。而自從,發生了最近的這些怪事以來,我的恐懼就與日俱增了,我覺得那種害怕每夜都糾纏著我,我現在幾乎每晚都要夢見我的女朋友死時的景象,我受不了。就這麼簡單。」

    他哭了。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眼淚。

    「葉蕭,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把這些痛苦的事情都說出來。」我想安慰他。

    「好了,說出來就沒事了。」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擦了擦眼淚,然後搖了搖頭,站了起來,「我走了,我要回去早點睡覺,記住,別再管這件事了,我不想失去你,兄弟。」他抱住了我的肩膀,我們就像親兄弟一樣,我覺得我重新找回了小時候的那種感覺。

    我送他出門,囑咐他路上當心,然後我回到了房間裡。

    害怕。

    什麼是害怕,是恐懼嗎?

    我看了看那天ROSE(香香)送給我的白玫瑰。

    玫瑰已經枯萎了。

《病毒(蔡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