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

    我又上網了,幾乎每個我上過的綜合網站的首頁裡都能看到古墓幽魂的鏈結,一看到這四個字我就一點興趣都沒有了。於是,我一頭鑽進了我喜歡的一個論壇。

    我發現今天幾乎每一個貼子都只有五個字——「她在地宮裡」。發貼人叫「古墓幽魂」。古墓幽魂在灌水?還是有人的惡作劇。我立刻發了一個貼子:「請版主刪除所有的灌水貼子」。發完了以後,不可思議的是,我發現我的新貼子居然變成了「她在地宮裡」,我的ID也變成了古墓幽魂。一定是服務器有問題,遭受病毒攻擊了。

    我該怎麼辦。

    我關了電腦,靜靜地想了一個多小時,我想到了許多,想到了這兩個月來所發生的這些匪疑所思的事情,還有那些死去的人,我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就像冬至前夜的那晚,所有惡夢的開始。

    也許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必須要阻止它。

    我終於上了古墓幽魂。

    首頁還是老樣子,不同的是瀏覽量發生了巨大變化——「您是第1072982名訪問者」;「在線人數3197人」。我嚇了一大跳,訪問量居然超過一百萬人次了,而上一次還是幾萬,看來古墓幽魂對各大網站的病毒攻擊獲得了顯著的效果。

    接著,我進入留言版,鋪天蓋地的貼子,我看了一會兒,全是些新來的人發的貼子,他們似乎都很興奮,非常喜歡這裡,許多人討論如何玩最後那個迷宮遊戲。然後我刷新了以下,又多出了十幾條貼子,我再看了看點擊數,一個一小時前的貼子,點擊數已經超過了一百。真難以置信。

    我再進入聊天室,還是一樣,密密麻麻的名字,至少有一百多個,拉得我手都酸了。我不敢和他們對話了,我離開這裡,進入了明清古墓中的清東陵。再進入惠陵,還是那五個字——「她在地宮裡」。

    進入迷宮。

    系統還保留著我上次到達的地方,我繼續前進。還是黑色的地道,前面一束微光,上下左右全是黑色石頭砌成的,還有自己的腳步聲。一個又一個分岔路口,我幾次迎頭「撞」上黑色的牆壁,音箱裡傳來非常逼真的「砰」的一聲。我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額頭產生了一種劇痛。我想到了這些天來我所看的那些資料,還有南湖路黑房子裡那個地下室。我的腦子裡全是「地宮」這兩個字,沒錯,現在電腦屏幕裡的環境就是地宮,那天我下到地下室裡時產生的恐懼與我現在的感覺是相同的。也許我真的離她越來越近了,我加快了速度,我覺得我越來越熟練了,我能非常有預見性地避開那些死胡同,如果我選擇錯了岔路,我就會七拐八彎地進入一個最終是沒有出路的地道,然後我要再費很大的力氣退回來。左面籠罩在地形圖上的黑霧正在一步一步退去,一個小時以後,幾乎已退去一半了。

    忽然,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越來越近,直到來到我面前,攔住了我的去路。難道又是葉蕭?

    我在下面的對話框裡面打了幾個字:你是葉蕭嗎?

    接著對話框裡的回答讓我吃驚——

    香香:我是香香。

    我:香香,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快離開,馬上就離開。

    香香:不,該離開的是你。

    我:我不會走的,香香,你為什麼離開了我。

    香香:對不起,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我:告訴我什麼原因。

    香香:你不能知道。

    我:我想見你。

    香香:現在見吧。

    電腦屏幕裡我面前的那個人逐漸地清晰了起來,黑色的霧氣消失了,我看到了那個人的臉——香香。

    音箱忽然響了,傳出了香香的聲音:「離開我,永遠離開我。」

    我繼續在對話框裡打字:不,我一定要找到你,無論你在天涯海角。

    音箱沉默了片刻,接著又響了:「你不後悔?」

    我:絕不後悔。

    接著,電腦屏幕裡香香的臉靠近了我,越來越近,直到整個屏幕都是她的臉,屏幕的中心是她紅色的嘴唇,她的嘴唇有些變形了,就像是把嘴唇貼在了攝像機鏡頭上,我明白了,她在吻我,我能感覺到她嘴唇上的溫度。

    我也在電腦屏幕上吻了她的嘴唇。

    瞬間,她的嘴唇消失了,她整個人也消失了,前方的地道裡空空蕩蕩。

    剛才也許是吻別。

    我不後悔,我要找到她,我繼續前進。我越來越感受到了地宮與墓室裡的氣氛,我知道那扇大門已經為我開啟了,地形圖裡一大半的空間已經顯露出來了,在地宮的中心,我知道,她在那兒。

    我來了。

    我終於闖進了地宮的中心。

    那是一個巨大的空間,黑色的霧氣籠罩著四周,頭頂是黑色,腳下是黑色,前後左右都是黑色,在這黑色世界的中心,有兩口碩大的黑色棺槨。

    我點擊了其中較大的一個棺材,棺蓋打開了,我看到裡面是一具穿著清朝皇帝龍袍的白色骷髏。

    我知道,他是同治皇帝。

    那麼下一個呢?

    我會看到什麼?

    我的鼠標移動到了第二個棺槨上面,停留了片刻,我的手指似乎不聽我自己指揮了,僵硬了一會兒,終於,我深呼吸了一口,連著按了兩記左鍵。

    棺材蓋打開了。

    屏幕變成了一片黑色,在黑色的中心,出現了一隻眼睛。

    確切地說,是一個女人的眼睛。

    我能到這隻眼睛有長長的睫毛,烏黑的眼球,明亮的眸子,黑洞般的瞳孔。我又產生了那種感覺——這瞳孔像個無底洞,像個深深的水井。

    燈滅了。

    一瞬間,我房間裡的燈滅了,全部的燈,包括電視機的電源燈也滅了,整個房間裡一片漆黑。怎麼回事,也許停電了?天哪,但願只是停電而已。但我卻感到了一種心底自發的恐懼,深深地滲透進了我全身每一寸皮膚,黑暗是恐懼的根源,陷入黑暗中,每個人心中,都會把自己深埋著的恐懼挖掘出來。我不想挖掘這恐懼的潛力,但我無法抗拒,我無能為力。但我又無法確知這恐懼到底在哪裡,但我突然產生了一種直覺——恐懼就在我背後。

    電腦屏幕裡的那隻眼睛消失了,而變成了一片灰色。

    十幾秒鐘以後,灰色的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行字——看看你的身後。

    我回過頭去。

    一個人影,我看到一個人影站在我的背後。

    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幾乎要穿出自己胸膛了。我站了起來,借助著電腦屏幕裡發出的微弱的灰色的光線,看著我身後的人影。

    人影向前移動了一步,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確確實實存在著的一個影子,而且是女人的影子,就在我的房間裡,就在我的面前。

    電腦屏幕灰色的光線照射在那個人的身上。

    香香。

    她全身穿著白色的衣服,臉色蒼白,面無表情,我能感到她的身上發出一種寒冷的氣息。

    「香香。」我叫她。

    她不回答,只盯著我看,幾秒鐘後,從她的嘴裡,一字一頓地吐出幾個字:「還——我——頭——來——」

    那不是她的聲音,我確信,這絕對不是她的聲音,無論是十八歲時候的香香,還是我的ROSE,都不是這個聲音,而是另外一個女子的聲音。這聲音充滿了哀怨,充滿了仇恨,不像是從我的房間裡的人發出來的,而是從地下發出的聲音,就像是把自己的耳朵貼在地面上而聽到的那種聲音一樣,異常地沉悶。

    當她說完這四個字,突然,我房間裡的燈全都亮了。

    在這瞬間,她消失了。

    我的眼睛剛從前面的黑暗中出來,還沒恢復,我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看我的房間,她不見了,的的確確消失了,就像這空氣,這光線一樣。

    我再看了看電腦,我的電腦居然已經自動關機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又坐了下來,我的額頭上全是汗,我知道我剛才恐懼極了。我不敢再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了。我匆忙地睡下了。

    我夢見了一個女人。她有豐滿的胸脯,修長的手臂和腿,白皙光滑的皮膚,惟獨缺了一樣——她的頭。

    一個沒有頭顱的女人。

《病毒(蔡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