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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吃了多少拳,突然不知從那裡發起最後殘餘的狂力,一掌推開大師父,歇斯底里地問:「為甚麼?為甚麼?」
大師父語氣和平時沒有兩樣:「我的好徒兒,我就說給你聽,為師不會讓你到地獄做糊塗鬼的。」
我背靠大樹而立,表面上放鬆了手腳,好像垂手待死似的,其實正在拖延時間,暗暗盡力運起最後的一分力量,可是,天啊,無論我怎樣運勁,始終也是動彈不得。
大師父面不改容,卻掩飾不住興奮的心情:「到了中原這個花花世界,甚麼都有,我還回到那勞什子的鬼地方三姓桃源幹甚麼?有了錢,我可以找最好的西洋醫生治好我的病!有了錢,我可以找一千個女人,再生一百個阿瑛出來。有了錢——」
就在這時,大師父突然怪叫一聲,雙手抱著頭,不停怪叫,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
就在這時,我忽地覺得竟然能動了,驀地左拳和身飛出,結結實實的擊中了大師父,只見他悶哼一聲,已被我的拳力擊出數丈開外。
我見如此容易得手,也不禁愕然,因為此刻我傷勢極重,速度力量均只及平時五成不到,以大師父的功力,應該斷斷不會避不開,而我這拚死一擊亦只是想圖一個僥倖,希望打大師父一個措手不及,然後伺機逃走而已。如今這麼輕易便偷襲成功,怎不怪我驚奇萬分?
接著我立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只見躺在不遠處的祝志強正在掙扎著坐起來,而大師父伏在地上,背後神道穴正插著一柄刀,兀自流著血。
我沒有察看大師父的傷勢,我清楚知道,剛才祝志強那一刀,插正了「龍虎功」罩門所在,已經摧毀大師父的護身氣勁,而我五成功力的一拳,足夠擊碎他全身的心脈了。
祝志強拔出了插在身上那柄厚背鋸齒金刀來暗算大師父,右胸鮮血立刻如泉湧出,他慢慢地取出行軍必定隨身攜帶的繃帶草草包裹了傷口。
我凝望大師父和王浩然的屍身,好久不能相信眼前這個是事實。
我茫然地站著,好一會,才平靜的對祝志強道:「多謝你救了我一命,我殺了你之後,會還給你。」我雖然只餘下二成功力,但要殺重傷的祝志強,相信還是綽綽有餘。
祝志強閉起雙眼,平靜地道:「我不用你填命,只希望要求你做一件事。」
我冷冷的道:「甚麼事?」
祝志強目光遙望遠方:「我希望你告訴阿瑛,說我已經沒福分見到出世的孩子了。」
我陡地震動了一下:「阿瑛有了你的孩子?」
祝志強點頭:「下個月他便要出生了。」深深歎了一口氣,似乎要把他的不幸遭遇在這口氣呼出來。
阿瑛有了他的孩子!
假如我此刻殺了她的丈夫,以她的性格,一定不會另嫁他人,那麼,她便要帶著一個沒父親的孩子守寡一生,而我深愛著阿瑛,是不是應該讓她痛苦一生呢?
我注視著大師父的屍體,只覺天地悠悠,我的生命卻是全無意義,罷了,罷了,就讓這個苦命的人,獨個承擔他的不幸吧。
我語音沒有一絲感情:「祝志強,你走吧,我們以後也不會再騷擾你和阿瑛的了。」
我說過話後,轉頭便走,沒有回頭再看祝志強一眼,因為,我不想祝志強看到我眼角流下一滴眼淚,這是我十歲以來第一次哭起來。
(王天兵在寫了這本日記之後十年,再寫了一段補充:余不明大師父何以常態全失,致令余有反戈之隙,祝志強有可乘之機。及至今日,余遇一茅山道士,曰一忌色、二忌錢財、三忌心術不正,宣仲介三者皆犯,作法自斃,必矣!
王天兵殺了宣仲介,再也無面目回到三姓桃源,只好繼續流浪江湖,過一天算一天的日子。至於他後來如何會遇上我的叔父,那又是另外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但和這個故事無關,暫且不提。以後有機會,才再向讀者交代吧。
在他日記中,亦沒有再提及宣瑛二字,顯然他已把這份情埋藏在心裡,不敢抒發出來,因為,在他心中,宣瑛此刻和祝志強一起,和孩子過著快樂似神仙般生活。
王天兵深明醫理,那天祝志強雖然受了重傷,但要是能夠及早醫治,相信還是可以救好的,而軍中有的是最好的外科醫生,怎麼說都一定可以把祝志強救回來的。
可是,王天兵並未想到,祝志強是一個絕對服從的軍人,軍令如山,一切以打勝仗為最大目標,他回到軍中,第一件事並不是要冶理傷勢,而是要繼續執行軍令,指揮軍隊作戰,致令傷口惡化,終於不冶而去。)
我合上日記,很是感慨:「師父的命運真是淒慘坎坷。」
祝香香也歎息:「兩個男人同時愛上一個女人,真是件可怕的事。」
我陡地心頭一震,和香香對望一眼,大家都同時想到同一問題:況英豪!
我和況英豪是好朋友,現在我竟然喜歡上他的未婚妻了,這又究竟是不是一個要流血方止的故事呢?
我提著祝香香冰冷的手:「人類的文明,有賴於思想不斷進步,我們這一代,一定不會重蹈前人的覆轍。」
我和祝香香面向朝陽,面對未知的未來,大踏步離開三姓桃源,滿懷信心和希望,因為,我們有的是明天。
可是,我們看那本日記時,都忘記了一件事,日記在半途中斷,後來王天兵為甚麼會離開我的家,獨自回到三姓桃源?這當然有重大的原因,但是日記並沒有記錄,而我們也全不以為意。
而就是因為這件事,影響我和祝香香今後的命運,那當然,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