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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十分遺憾,因為我連他們兩人,是什麼地方的人也未曾弄清楚!如果不是我的好友正在蘇州等我的話,我一定會追下去的。
火車停了很久才開,過望亭、過滸墅關,沒有多久,就可以看到北寺塔了。
蘇州是中國城市之中,很值得一提的城市!
蘇州的歷史久遠,可以上溯到兩千多年之前,它有著數不清的名勝古跡,它的幽靜、雅致和寧謐,也很少有其他的城市,可與之比擬。
車未曾進站,我已提著皮箱,打開車門,走了出來,等到車子已進了站,還未全停,而速度不那麼快時,我就跳上了月台,我是第一個走出車站的搭客。
而一出車站,我就看到了那輛馬車。
那是一輛十分精緻的馬車,我對這輛馬車是十分熟悉的,這便是我的朋友,蘇州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富豪,葉家大少爺的七輛馬車中的一輛。
而在馬車旁邊的車伕,我也是十分熟悉的,他叫老張,人人都那麼叫他,如果世上有沒有名字的人,那麼老張就是了。
我向前奔了幾步,揚手叫道:「老張!」
老張也看到了我,連忙向我迎了上來,伸手接過了我手中的皮箱,又向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衛少爺。」
我道:「你們大少爺呢?在車中麼?」
我一面問,一面已揚聲叫了起來:「家祺,家祺,你躲在車中作什麼?」
老張聽到我大叫,忽然現出了一種手足無措的神態來,他慌慌張張地搖著手:「別叫,衛少爺,別叫!」
他的神態大異尋常,這令得我的心中,陡地起疑,我側頭向他望去:「為什麼別叫?」
老張乾笑著,道:「我們大少爺……有點事,他沒有來,就是我來接你。」
老張的話,的確是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我到蘇州來,葉家祺居然不到車站來接我,這實在是不能想像的一件事。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在分別了兩年之後,應該早見一刻好一刻!
但是,我的心中,卻是一點也沒有不高興之感。
因為老張既然說他有事,那他一定是被十分重要的事情絆住了,所以不能來接我,他快要做新郎了,像他那樣的富家子,一個快要做新郎的人,格外來得忙些,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以我只是略呆了一呆,便道:「原來他沒有來,那你就載我回去吧。」
老張像是逃過了一場大難似地,鬆了一口氣:「是,衛少爺。」
我跳上了馬車,老張也爬上了車座,趕著車,向前駛了出去。
當時的蘇州當然有汽車,但是我卻特別喜歡馬車。我當然不會落伍到認為馬車比汽車更好。但是,我卻固執地認為,在蘇州的街道上,坐馬車是一種最值得記憶、懷念的享受。
葉家的大宅在黃鸝坊,從車站去相當遠,但是我東張張、西望望,卻一點也不覺得時間過得久,等到馬車停在大宅門口之際,我心中還嫌老張將車子趕得太快了。
車子才一停下,便有兩個男工迎了上來,我和葉家祺是中學的同學,每年寒暑假,我幾乎都要在他家住上些時日,是以他家的上下人等,我都熟悉,那兩個男工同樣恭敬地叫著我,其中一個提著我的箱子,另一個笑著道:「衛少爺,知道你要來,老太太一早就吩咐,替你收拾好房間了。」
聽到了這句話,我又呆了一呆。
因為我不在葉家住則已,只要在葉家住,我一定和葉家祺睡一間臥房,有時我們會通宵達旦地閒談,或者是半夜三更,一齊偷偷地爬起來,拿著電筒,去看他們一家人都確信不疑,言之鑿鑿的狐仙。而且,在他決定結婚之後,寫信給我,要我一定來參加他的婚禮,他希望在結婚之前的最後幾晚,再能和我詳談,因為婚後,他自然要陪伴新娘子,只怕不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可是,那男工卻說什麼「老太太已吩咐替我收拾房間」了,這算是什麼?
老太太自然是指葉家祺的母親而言,她可以說是我所見過的老婦人中,最善解年輕人之意,而且最慈祥的一個,或許她認為那是對我一種應有的禮節吧!
我想到這裡,自以為找到了答案,是以我笑道:「不必另外收拾房間了,我自然和家祺住在一起,一直到新娘進門為止。」
那兩個男工一聽,臉上立時現出了一種十分尷尬的神色來。
他們一起無可奈何地乾笑著,一個道:「衛少爺,是……這是老太太的吩咐,我們可不敢怠慢了……客人。」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叫著那男工的名字:「麻皮阿根,你是怎麼了?我什麼時候,成了你家的客人了,嗯?」
麻皮阿根十分尷尬地笑著,這時,我們已進了大門,只看到人來人往,婚禮的籌備很費事,是以宅中也有著一片忙亂的景象。
我還想問麻皮阿根老太太為什麼忽然要這樣吩咐時,一個中年婦人已向我走了過來,她向我招著手,道:「衛家少爺,你過來。」
那婦人是葉家祺的四阿姨,我一直跟著葉家祺叫她的,是以我笑著走了過去,攤了攤手道:「四阿姨,我什麼時候,成了葉家的客人了?」
四阿姨笑了起來,但是我卻可以看出,她的笑容,實在十分勉強。
她道:「衛少爺,你當然不是客人,只不過你遠道而來,還是先去休息一下的好,跟我來。」
她叫我「衛少爺」,那絕不是表示生疏,蘇州人極客氣而講禮貌,葉家祺的母親,也叫我「衛少爺」的。這時,她不待我回答,已向前走去。
我已經覺得我這次來到葉家,似乎處處都有一種異樣之感,和我以前一到葉家,便如同到了自己家中一樣,大不相同。
我自己在問自己:那是為了什麼?
而且,我已經來到了葉家了,為什麼還未見到葉家祺,這小子,難道要做新郎了,就可以躲了起來,不見老朋友了麼?
我忍不住問道:「四阿姨,家祺呢?」
四阿姨的身子,忽然震了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