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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阿姨,我年紀已不少了,而且,蘇州也不是什麼大地方,我不會迷路的,你忙你的好了,我出去走走,回頭再來向老太太請安!」
  四阿姨笑了起來,然而她笑得十分勉強:「那倒不必了,老太太這幾天忙過了頭,不舒服,醫生吩咐她要靜養,不能見客。」
  我隨口「哦」地答應了一聲,便向前走了出去。
  我當然不相信四阿姨所說的什麼「生病」、「不能見客」等鬼話,老太太只不過是因為某種我還未知的原因,而不想見我吧了!
  我離開了葉家,向前走了好幾條街,一直到了閶門外下車時,已然是黃昏時分。
  西園濃黃色的高牆,在暮色中看來,另有一種十分肅穆之感,由於天冷,再加上天黑,是以根本沒有什麼人,我匆匆走了進去,在園中打了一個轉,卻看不到葉家敏,我連忙又轉到了園門口。
  那裡仍然一個人也沒有,我揚聲大叫了起來,道:「小敏!小敏!」
  我叫了幾聲,有好幾個人向我瞪眼睛,那幾個人看來是西園的管理人,我還想再叫時,只見一個人向我匆匆地奔了過來。
  我還以為那是小敏了,可是等到那人奔到了我身前之際,我才看清,他原來是老張。
  這實在可以說是天地間最令人尷尬的事了。
  因為我出來的時候,是向他們說我隨便出來走走的,可是事實上,我卻來這裡見小敏,老張又在這時撞了來,當他在我面前站定的時候,我不由自主,面紅耳赤了起來。
  我還想掩飾過去,是以我假作驚奇地道:「咦,你怎麼來了,老張?」
  可是老張卻道:「衛少爺,小姐已經回去了,你是不是也回去?」
  我當時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下去。我的心中,突然恨起葉家敏來,是不是這個鬼丫頭,暗中在捉弄我呢?
  可是,葉家敏那種雙眼紅腫的情形,正表示她的心中十分傷心,那麼她又怎會捉弄我呢?我無可奈何地問道:「小姐為什麼回去了?」
  老張道:「四阿姨知道她來了,派汽車來將她接回去的,衛少爺,天黑了,路上怕碰到什麼,我們還是快回去的好。」
  我有點老羞成怒,道:「會碰到什麼?」
  老張忙道:「你別見怪,你是新派人,當然不信,可是我相信。其實,唉,也不由你不信,大少爺——」
  他才講到這裡,便覺出自己失言了,是以他立時住了口,不再向下講去。
  我立即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拉出了幾步,在一石凳上坐了下來,我道:「好,老張,我和你現在說個明白,大少爺怎麼了?」
  老張的神色,在漸漸加濃的暮色中,可以說慌張到了極點,我從來也未曾看到一個人的面色,會表現得如此驚惶,如此駭然的。
  以後,過了許多許多年,我時時想起當時的情形來,我想,如果我那時,不是年紀如此之輕,不是如此執拗地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話,那麼,我一定會可憐老張,將他放了的。
  但是當時,我卻絕沒有這樣做的意思,我仍然握著他的手臂,我將我的臉,逼近他的臉,我提高了聲音,近乎殘忍地問道:「說,怎麼一回事?」
  老張的身子,開始發起抖來,他道「:「大少爺……很好……沒有什麼。」
  「那麼,大小姐呢?」
  「大小姐?」他反問著:「大小姐沒有什麼啊!」
  老張連續回答我兩個問題的口氣,使我明白,問題仍然是在葉家祺的身上。因為當我問及他大少爺時,他慌慌張張地否認,但是,提及葉家敏時,他卻有點愕然,因為葉家敏根本沒有事!
  我冷笑一聲:「老張,你敢對我撒謊?」
  老張忙雙手亂搖:「不敢,不敢,衛少爺,老張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你也一直對下人很好的,你可別發脾氣。」
  我冷笑道:「好,那你就告訴我,你如果不告訴我,那我就對老太太說,老張不是東西了,我不住了,回上海自己家去了!」
  我所發出的是可能令得老張失業的威脅!
  我當時實在不知道這是一個十分殘酷的威脅,因為我太年輕,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失業,也不知道像老張那樣的年齡,如果他離開了葉家,他的生活,會大成問題。
  是以老張的身子抖得更劇了。
  我等著,我想,老張一定要屈服了。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張竟然用十分可憐的聲音,說出了十分堅決的話來。他道:「衛少爺,沒有什麼,實在沒有什麼。」
  我大聲道:「你在說謊!」
  老張畢竟是一個老實人,他呆了一呆,才道:「是的,我是在說謊,但是不論你問我什麼,我決計不說,我決計不說。」
  我怒極了,我真想打他,但我揚起手來,卻沒有打下去,我道:「好,我立即去對老太太說,老張,你很好,你有種……」
  老張站了起來,看他的樣子,像是急得要哭,一副手足無措的情狀,他道:「衛少爺,你別去見老太太,這些日子來,老太太已經夠傷心的了,你不肯住,她一定更傷心!」
  我一聽得老張這樣講,心中不禁陡地一動。而同時,我的怒氣,也漸漸平定了下來。
  原來,在那一剎間,我陡地想起,老張是一個粗人,我越是要強迫他說出什麼,他越是不肯說,如果我略施技巧,說不定他就會把事實從口中講出來了。
  於是,我裝著不注意地,順口問道:「老太太為什麼傷心?」
  老張道:「大少爺——」
《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