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漸漸地接近那一排屋子,我不知道芭珠在其中的哪一間,我想了一想,便叫道:「芭珠!芭珠!」
我叫了好幾聲,可是當我的聲音靜了下來之後,四周圍實在靜得出奇,我心中的寒意,也越來越甚,我大聲咳嗽了幾聲,壯了壯膽,又道:「芭珠?你在麼?是家敏叫我來的。」
果然,我那句話才一出口,便聽得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幽幽的聲音,道:「你是誰?」
那聲音突如其來地自我身後傳來,實是令我嚇了老大一跳,我連忙轉過身來。
恰好在這時,烏雲移動,月光露了出來,我看了芭珠,看到了在月光下的芭珠。
當時,我實在無法知道我呆了多久,我是真正地呆住了,從看到她之後,一直到現在,我還未曾看到過比她更美的女子。
她的美麗,是別具一格的,她顯然穿著葉家敏的衣服,她的臉色十分蒼白,看來像是一塊白玉,她的臉型,如同夢境一樣,使人看了之後,彷彿自己置身在夢幻之中,而可以將自己心頭所蘊藏著的一切秘密,一切感情,向她傾吐。
如果說我一見到了她,便對她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愛意,那也絕不為過。而且,我心中也不住地在罵著葉家祺,葉家祺是一個什麼樣的傻瓜!
也就在這一刻起,我才知道我和葉家祺雖然如此投機,但是我們卻有著根本上的不同。他可以忍心離開像芭珠那樣的女郎,我自信為了芭珠,可以犧牲一切——如果芭珠對我的感情,如她對待葉家祺一樣的話。
過了好久好久,我才用幾乎自己也聽不到的聲音道:「你,芭珠?」
我從來也不是講話這樣細聲細氣的人,但是這時,似乎有一種十分神奇的力量,使我不能大聲講話。
她也開了口,她的聲音,美妙得使人難以形容,她道:「我,芭珠。」
我幾乎忘了我來見她是為什麼的了,我本以為她可能是兇手,所以才趕來阻止她行兇的,但事實上,她卻是這樣仙子似的一個人!
我又道:「我是葉家祺的好朋友。」
一聽到葉家祺的名字,她的眼睛中,立時現出了一種異樣的光彩來。
我不能斷定她眼中的那種光彩,是由於她高興,還是因為傷心而出現的淚光。
我忙又道:「芭珠,別傷心。」
我也不知道我何以忽然會講出這樣一句話來的,而那時,我實在變得十分笨拙,連講出話來,也變得莫名其妙。
經我一說,芭珠的淚珠,大顆大顆地湧了出來,我更顯得手足無措,我想叫她不要哭,可是我卻知道她為什麼要哭,是以我的舌頭像是打了結,張大了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她顯然不想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哭泣,是以她急急地抹著眼淚,可是她雖然不斷地抹著,淚水卻還是一樣地湧了出來。
這時候,我又說了一句氣得連我自己在一講出口之後想打自己耳光的傻話,我竟道:「你別抹眼淚,我……我喜歡看你流淚。」
可是,竟想不到的是,我的這句話,使得她奇怪地望著我,她的淚水漸漸止住了。
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又問道:「你……家敏叫你來找我做什麼?」
她雲南口音的漢語,說來還十分生硬,但是在我聽了之後,只是攤了攤手,竟只是滑稽地笑了一下,事後我想起來,幸而芭珠沒有看過馬戲,不然,她一定會以為我是一個小丑。
她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去:「是不是家敏怕我一個人冷清,叫你來陪我的?」
叫一個陌生男人去陪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子,這種事情自然情理所無。但這時芭珠已替我找到了我來看她的理由,我自然求之不得,大點其頭。芭珠又呆了半晌,才慢慢地向外走開了兩步,幽幽地道:「他……他的新娘美麗麼?」
我道:「新娘很美,可是比起你來,你卻是……你卻是……」
我不是第一次面對一個美麗的女子,而我以往,在面對著一個美麗的女子之際,我總可以找到適當的形容詞來稱讚對方的美麗。
但是這時,我卻想不出適當的形容詞,我腦中湧上來的那一堆詞句,什麼「天上的仙女」啊,「純潔的百合花」啊,全都成了廢物,仙女和百合花比得上芭珠麼?不能,一千個不能!
她等了我好一會兒,見我講不出來,便接了上去:「可是我卻被他忘了,可憐的新娘,我……不是有心要害她,而且,她有一個負心的丈夫,還是寧願沒有丈夫的好。」
我尷尬地笑著:「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芭珠一字一頓地說著,奇怪的是,她的聲音,竟是異常平靜,她道:「因為明天太陽一升起,他,就要死了,因為他離開了我。」
我感到一股極度的寒氣,因為芭珠說得實在太認真了,而且,她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她眼中的那種神色,令我畢生難忘。
這種眼神,令得我心頭震動,令得我也相信,她的確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懲罰葉家祺,而這種懲罰便是死亡!
我呆了好一會兒:「他……一定要死麼?」
芭珠緩緩地道:「除非他拋下他的新娘,來到我的身邊,但是,他會麼?」
這時,我才一見到芭珠時,那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已然不再那麼強烈了,我也想起了我來見她的目的,是為了葉家祺。
而這時候,我又聽得她如此說,是以我忙問道:「那麼,你是說,你可以挽救他,令他不死?」
然而,芭珠聽了我的話之後,卻又搖了搖頭。
這實在令我感到迷惑了,我忙道:「那麼是怎麼一回事?你對他下了蠱——?」
「是的,」芭珠回答:「我下的是心蠱,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當他的心向著我的時候,他絕不會有事,但是當他的心背棄了我,他就一定會死。」
「那太荒謬!」我禁不住高聲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