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竭力使自己冷靜,芭珠的話,本來是無法令人相信的,因為那太荒謬了。
但是,正如葉家祺所說,芭珠說話的那種語氣、神態,卻有一種極強的感染力,使人將根本不可能的事,信以為真。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麼,什麼叫蠱,蠱究竟是什麼東西,你可以告訴我麼?」
芭珠睜大了眼睛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才道:「我不知怎麼說才好。」
我並不以為她是在敷衍我,或是不肯講給我聽。正如她所說,她是不知如何才好,她或許不能用漢語將意思表達出來,或許那根本是不能用語言來表達的一件事。
但是,我還是問道:「那麼,照你的說法,你下了蠱,是不是,表示你將一些什麼東西,放進了葉家祺的體內,是不是?」
芭珠皺起了眉:「可以說是,但也可以說不是,我只不過將一些東西給他看一看,給他聞一聞,那就已經完成了。」
我忙道:「你給他看的是什麼?可以也給我看一看麼?讓我也見識見識。」
芭珠揚起臉來望著我:「可以的,但是你看到了之後,或是聞到了之後,你也被我下了『心蠱』了。」
我不禁感到一股寒意,一時之間,很想收回我剛才的那個請求。
但芭珠接著又道:「你從此之後,就絕不能對你所愛的人變心,更不能拋棄你曾經愛過的人,去和別的女子結婚,不然,你就會死的。」
我聽得她這樣講,心中反倒定下來,因為我自信我不愛一個女子則已,如果愛的話,那我的愛心,一定不會變。
我於是笑道:「給我看。」
我又望了我一會兒,歎了一口氣:「你跟我來。」
她轉身走去,我跟在她的後面,不一會兒,便走進了一間十分破敗的屋子中,那屋子中點著一盞燈火如豆的菜油燈,地上,放著一張毯子,和一隻小小的籐箱。
芭珠蹲下去,打開了那只籐箱,就著黯淡的燈光,我看到那只籐箱之中,全是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竹絲編成的盒子。
那些竹盒編得十分精美,而且有很奪目的圖案和顏色,芭珠取出了其中的一隻圓形的盒子來。
那只盒子,大約有兩寸高,直徑是五寸左右,竹絲已然發紅了,有藍色的圖案,圖案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芭珠將盒子拿在手中,她的神情,十分壯嚴,她的口中,喃喃地在念著什麼。
她可能是在念著咒語,但是我卻聽不懂,然後,她慢慢地將盒子遞到了我的面前,抬起頭來:「我剛才是在求蠱神保佑你,將來獲得一位稱心如意的愛人,你放心,只要你不變心,它絕對無害。」
我實是難以想像這小竹盒中有什麼神秘的東西,竟可以用一個人心靈上的變化,來操縱一個人的生死,是以我的心中也十分緊張。
芭珠的左手托著竹盒,竹盒離我的鼻尖,只不過五六寸,她的右手慢慢地揚了起來,用一種十分美麗的姿勢,打開了竹盒蓋。
我連忙向竹盒中看去。
當我第一眼看去的時候,我幾乎要放聲大笑了起來,因為竹盒中什麼也沒有,它是空的!
可是,就在我想要揚聲大笑之際,一股濃冽的香味,突然自鼻孔鑽了進來,令得我呆了一呆。接著,我也看清,那盒子並不是空的!
在竹盒的低部,有東西在,而且,那東西還在動,那是有生命的東西!
我實在對這竹盒中的東西無以名之,而在以後的二十年中,我不知請教了多少見識廣的專家,也始終找不出答案來。
那是一團暗紅色的東西,它的形狀,恰好像是一個人的心,它的動作,也正像人心在跳動,而且,它的顏色,在漸漸地轉變,由暗紅而變成鮮紅,看來像是有血要滴出來。
當我看清楚了之後,我立時肯定,那是種禽鳥的心臟,但是何以這顆禽鳥的心臟,會在那竹盒之中,有生命一樣地跳動著?
由於眼前不可思議的奇景,我的眼睜得老大,幾乎連眨也不眨一下。
接著,我又看到,有兩股十分細的細絲,從裡面慢慢鑽了出來,像是吹笛人笛音之下的蛇一樣,扭著、舞著。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奇異的景象,我完全呆住了!
大約過了兩分鐘,芭珠將盒蓋蓋上,我的神智,才算是回復了過來。我苦笑了一下:「你剛才給我看的,究竟是什麼?」
芭珠講了一句音節十分古怪的苗語。
我當然聽不懂,又道:「那是什麼意思?」
芭珠向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我用力再嗅了嗅,剛才還在我鼻端的那種異樣的香味,已經消失了。難道,經過了這樣的兩分鐘之後,我以後就不能再對我所愛的女子變心了?
我仍然不怎麼相信,也就在這時,遠處已有雞啼聲傳了過來。
一聽到了雞啼聲,芭珠的身子,突然發起抖來,她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極,她望著我:「雞啼了,已經來不及了!」
我知道她是指葉家祺而言的,我道:「雞啼也與他生命有關?」
我的話,並沒有得到回答,她突然哭了起來,她哭得如此之傷心,背對著我,我只看到她的背部,在不斷地抽搐著。
我用盡了我的可能,去勸她不要哭,但是都沒有成功。直到第一線曙光,射進了破屋之中,她才止住哭聲,她的雙眼,十分紅腫。
她低聲道:「你可以回去了,你的好朋友,他,他已經死了。」
她的這一句話,倒提醒了我來看她的目的。我來看她,是怕她前去葉宅生事,雖然我一見到了她之後,對她的觀念,有著極大的改變,但是我監視她的目的,總算達到了。
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不能到葉宅去生事。她說葉家祺已死,那可能是她的神經不十分正常之故,我仍然不相信。
是以我點頭道:「好的,我走了,但是我還會來看你的,你最好別亂走。」
芭珠輕輕地歎著氣,並沒有回答我。
我又呆立著看了她片刻,才轉過身,向外走去,走到了大路上,我就叫住了一輛馬車,回葉家去。當我迎著朝曦,被晨風吹拂著的時候,我有一種這件事已完全解決了的感覺。
芭珠當然是被損害的弱者,如果說她有神奇的力量可以令得損害她的人死去,直到這時,我仍然不相信,這太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