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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納教授也指給我看那種雀鳥,那是一種十分美麗的小鳥,羽毛作寶藍色,鳴叫聲十分動人,若是說那種雀鳥的心臟,可以培殖一種細菌,而這心臟又可以經歷許多年,仍保持鮮紅色,而那種細菌又可以使人在對情人變心時死去,那麼除非這個人曾和我有同樣的經歷,否則實在無論如何不會相信。
  我在那整整的一天中,聽平納教授講解有關「蠱」的一切,如同在做一個惡夢,我只是不斷地苦笑。最後,到了傍晚時分,平納教授才向我提出了一個極之嚴重的問題來:「你不是淮備在此長住吧?」
  我怔了一怔,然後才回答他道:「當然不,我要走的,而且,我想明天就走,因為我來這裡的目的已達,我已知道『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了!」
  平納教授有點悲哀地望著我:「我想你不能夠出去,我們對於他們的秘密,看得十分嚴重,你既然來了,想要出去,就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不禁呆了半晌,抬頭向外望去,晚霞滿天,整個山谷,全在一種極其異樣的氣氛之中,要翻過山嶺離開這個山谷,幾乎沒有可能,而如果想由唯一的通道出去,那當然不能偷出去,而必需與他們講明才是。
  我想了一想:「教授,我想和他們講明,我要離去,他們或者不致於不答應。」
  平納教授搖著頭:「你的機會只是千分之一,但是你不妨向他們試講一下——」他講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側耳細聽,我也聽到了一陣鼓聲。
  那一種鼓聲,十分深沉,一下又一下敲擊著,令人不舒服到了極點,平納教授道:「他們在召集族人了,我看,這次召集的目的,和你有關。」
  我道:「那麼,你算不算他們的族人之一呢,你在這裡,已經有好幾年了,難道你還不是他們中的一分子麼?」
  平納教授道:「當然不是,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綠眼睛,生金毛的怪物,他們也不知道我在這裡做什麼,如果他們知道我的工作,是要將他們的秘密公諸於世的話,那麼,我早已死於非命了!」
  這時,鼓聲已漸漸地變得急驟了起來,我看到猛哥在向前走來,猛哥來到了平納教授的工作室的下面,昂起頭叫道:「衛先生,請你下來,我父親要見你。」
  我爬下了竹樓,跟著他向前走去,一路上,我好幾次想開口,詢問他我要離開,是不是有此可能,但是他卻只是埋頭疾行,不給我和他講話的機會。
  我覺得他是故意躲避著我,難道他已經知道了我的心意?
  越向前去,鼓聲越是響亮,而天色已經漸漸地黑下來,我看到前面火光閃耀,點燃著幾個十分大的火堆,圍著那堆火,已坐著不少人。
  有一隊「鼓手」,正在□□地敲著幾面老大的皮鼓。我和猛哥一到,鼓聲便靜了下來,我看到猛哥的父親,用十分莊嚴的步伐,向前走來,走到了最大的一堆火旁,伸手指住了我,大聲講起話來。
  他講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我以為他是在對我進行著一項什麼儀式,是以我忙向身邊那猛哥問道:「我應該怎麼樣去配合你父親的動作才好?」
  猛哥冷冷地道:「你只要站著,不動,那就足夠了!」
  猛哥的態度忽然如此之冷,這使得我不勝訝異,我只好不出聲,而他的父親,一直指住了我,在不斷地說著,他所說的自然是和我有關。
  猛哥的父親,足足講了二十分鐘之久,才向我招了招手,我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是他做的手勢我卻是看得懂的,我立時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來到了他的面前,他伸出他又粗又大的手,按在我的肩上,我在那剎間,只覺得肩頭上,突然一陣發癢。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縮了一縮,而在我一縮之前,他那手也移開了,我連忙向自己的肩頭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呆住了,在我的肩頭上,有一隻僵死的蜘蛛,那蜘蛛是灰白色的,有著黑條紋。
  更令得我全身發痺的,是那蜘蛛所有的腳。全都扎透了我的衣服,而碰到我的肌肉,我的腦中,立時閃電似,閃過了一個「蠱」字,我不由自主,驚叫了起來!
  這時,猛哥也來到了我的身邊,我幾乎要粗魯地拉住他胸前的衣服,但是那時我的身子卻因為恐懼而僵呆,以致我無能為力,我只是瞪著他:「你……父親做了些什麼?你告訴我,你快說!」
  猛哥卻道:「你快向我的父親致謝。」
  我怪叫了起來,道:「我向他致謝?為什麼?他在我身上下了蠱,我還要向他致謝,他向我下了什麼蠱,你快告訴我,快拿解藥給我,快!快!」
  我不知被人下了什麼蠱,我自然驚惶,我終於揚起了手臂來,抓住了猛哥的手,猛哥道:「你應該向我父親致謝的,他的確在你的身上下了蠱,但那是他看出你不能成為我們的一分子之後才做的事情。」
  我仍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你說明白些。」
  猛哥道:「這表示你隨時可以離開這裡,到你最喜歡去的地方去。但是,在二十年之內,如果你洩露秘密,向人道及我們的一切的話,那麼,你的蠱就會發作,你的喉部就會被無形的東西塞住,你不能出聲,不能進食,你將受極大的痛苦而死亡!」
  我呆呆地站著,哺哺地道:「二十年……我記得了。」猛哥道:「你最好牢牢地記得!」
  他握了握手,鼓聲重又響了起來,他帶著我離開了那曠地,回到了我的住所之中,我燃著油燈,仔細地觀察看我的肩頭,卻什麼痕跡也找不到!
  「故事」講完了,但是有幾件事,卻是必須補充一下的。第一、在二十年之內,我的的確確,未曾向任何人提起過我在苗區的遭遇,甚至有人問我是不是認識葉家祺,我也搖頭否認,因為我怕蠱毒發作。而現在,已經超過二十年了,所以我才不再怕。
  第二、猛哥形容我如果不替他們保守秘密的話,我的「蠱毒」發作時的情形,其症狀和「喉癌」相當接近。這更使我想到,「蠱」和「癌」之間,可能也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
  第三、葉家祺當然是假名。這個故事披露到一年時,我接到一封信,指責我即使用假名,也不應該再舊事重提,信並沒有署名,措詞也是哀傷多過指責,我知道這封信不署名的理由,是發信人不想我知道是誰寫這封信的。但是我卻已知道信是誰寫的,還有什麼人,能和我一樣對這件事表示如此哀痛呢?讓我們都將這件事完全忘了吧!
《蠱惑》